明月映山河

　　大军到达边疆好些日子了，明月没有问起顾杉和，也只字不提出兵的事。镇日不是在玉水城中游玩，便是在军营中闲逛，几位将军好几次来拜访都扑了个空。她身边的人也是如此，伍成不必像青鸾那样贴身跟着明月，便自己单独行动，必往日在陈明麾下时更加过分，值日时三天打鱼两天晒网，夜里就提着几个肉菜到各营中随便找个人猜拳聊天，把好端端的军营弄得像京中茶楼酒肆似的。

　　时间长了，底下开始有人说闲话，说长公主不过是个好吃懒做的绣花枕头，不会理事、更不会带兵。

　　“那长公主是把边疆当成她踏青的地儿了，瞧她这幅样子，哪里像是个能带兵的样子？”
　　“不怕死么？别说了。”

　　听得守门的兵士的抱怨，明月只当作不知，每日依旧早早出门、入夜了才回来，任凭“长公主每天都在游山玩水”的传言传遍了整个军营。直到半月后的一个下午，明月早早地回到了小院，又将在外喝酒吃菜的伍成召进了殿中，让青鸾在门外守着，禁止所有人进出。

　　关上了门窗，两人坐在厚厚的地毯上，中间只隔着一张矮茶几。

　　边疆风俗与京中不同，这边的人入冬之后会把桌椅收起来，然后在地上铺一张厚厚的大毛毯，上头搁一个矮茶几。闲来无事的时候，人们就坐在毛毯上，煮着茶聊天吃点心。前几天明月在小城里逛了几圈，也跟着买了张毛毯，铺在殿中，这一举动，可又招来了不少闲言碎语。

　　缩手缩脚地坐在毛毯上，伍成揪着毛毯上的羊毛，心中七上八下的。

　　茶水自壶中倒出，淙淙地流入瓷杯中，茶色清澈，散发着植物的清香。明月不紧不慢地煮茶、倒茶，又将其中一杯推到伍成面前：“尝尝吧。”

　　“多谢长公主。”

　　边疆与京中大有不同，连喝茶的方式也大相径庭，混着各种调料的茶水味道怪异，伍成一直喝不惯。诚惶诚恐地接过了明月亲手递来的茶杯，见杯中的茶汤清澈见底，还冒着热气，伍成也顾不上烫，连忙一口接一口地喝着。

　　“慢慢喝。”

　　见伍成手中的茶杯顷刻便见了底，明月轻笑一声，又为他倒了一杯：“烫坏了舌头，还怎么回话？”

　　看着面前重新被满上的茶杯，伍成受宠若惊。又听明月这么说了，也不敢猜她是说笑还是认真，只好放下了茶杯，规规矩矩地答了一句：“长公主说得是。”

　　两人坐在厚实温暖的毛毯上喝茶、吃饼，看着像是普通的小聚闲聊，但经过这些天的相处，伍成心中清楚，明月找他，定然不会只为了请他品茶。

　　果然。

　　“茶也喝过了，是时候说点正事。”手中的茶杯还是半满，明月只是略略沾了沾唇，便把茶杯放下：“说吧，这些天你都看到了什么。”

　　玉水城外玉水关，三位将军镇守一方，从前是伍老将军，然后是顾杉和，现在是陈明。麾下三十二营三十二统领，将士兵卒无数，在边疆这苦寒之地苦守多年，才保住了大雍太平盛世。然而，这原本如铁桶一般的玉水关，却在最近出现了漏洞。

　　终于进入正题，伍成挺直了腰背，正色道：“谨遵长公主吩咐，属下深入各营，打探消息。果然如长公主所说，营中确实有不妥之处。”

　　一旬风花雪月，红梅与美酒下是温柔的杀机。

　　摆出一副京城公子哥儿的浪荡模样，伍成提着美酒与佳肴，走遍了玉水关中三十二营。镇日都在找人聊天唠嗑，也不在意聊的是什么，总之耗过一天是一天。旁人笑他刚离了陈明将军的麾下、又跑去抱长公主的大腿了，伍成无赖地一甩头，说谁给他好日子过、谁就是爹。

　　“上回顾将军带骑兵营出征，死伤惨重，如今的骑兵营，位置空出了大半。”来到边境的第二天，伍成便去了骑兵营，初时还没人搭理他，但多去几次了、又带着好吃好玩的，渐渐地也有人愿意跟他多聊几句了：“我去找过让我顶替他参与驻扎地一战的那个骑兵，但是……没找到人。”

　　握着茶杯的手渐渐收紧，明月半低着头，叫人看不清脸上的神情，好半晌了，才问出一句：“他到哪儿去了？”军中兵士个个都必须是身家清白之人，姓名籍贯通通都有记录在案，从军退伍时也必须按规章办事。好端端一个大活人，又是在骑兵营这样重要的位置，绝不可能凭空消失。

　　当日挑唆伍成顶替从军的那名骑兵最有可疑，若是能找到他，就能顺藤摸瓜，找出他背后的势力。

　　继而，肃清边境，重掌兵权，挥军塞外，寻回顾杉和。

　　“听说，是忽然染上了恶疾，前几天便送回了玉水城诊治……军中有染恶疾的士兵，若是军医治不好，未免传染其他士兵，一般都会送往就近的城池，让大夫好生照看。之后，就全看他们的运道了……”

　　为了保证其他士兵的健康，染了重病的自然是要送出军营的。病重得连军医都束手无策，这些被送走了士兵十有八九都是回不来的。即使侥幸康复，身体也会变得虚弱，也不再适合当兵。

　　“好一条金蝉脱壳之计！”

　　手往桌上重重一拍，力度之大，连桌上的茶盅都抖了几抖。明月握紧了拳头，开口道：“明日一早，领兵入城。本宫就要看看，到底是谁把手伸进我大雍的骑兵营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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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快点！别偷懒！”

　　几个穿着小马甲、监工模样的男子正挥舞着皮鞭，驱赶着场中的奴隶：“说你呢！磨磨蹭蹭的干什么？”手一挥，一鞭子抽在一个奴隶身上：“别装死，快起来干活！”

　　被一鞭子抽在背上，单薄的衣衫瞬间便裂开了一道口子，背后瞬间多了一道鞭痕，新伤旧伤重叠，伤痕累累。那奴隶看着身材颇为高大，却一直唯唯诺诺的，被抽了一鞭后头也不敢抬，搬着沉重的木材，努力地往前走。

　　“真是不打不行。”得意地转身离开，那监工拖着鞭子继续巡视着：“你们都给我好好干活！别想刷什么花样！”走着走着，眼角瞄到角落里似乎还躲着个人，眉头一皱，抬脚就往角落里走：“你个臭傻子，快起来干活！”

　　一边走着，一边挥舞着手里的鞭子。

　　角落里的人蓬头垢面、衣衫褴褛，缩在角落里、看着蓝天，一动不动。直到监工骂骂咧咧地走到自己面前、遮住了阳光，他才慢吞吞地抬起头，看了来人一眼。

　　兴许是被他这一眼看得火起，监工劈头盖脸地就抽了他一顿鞭子：“臭傻子！净会浪费米粮！我叫你懒、叫你懒！”

　　草原上，风声猎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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