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月映山河

　　兴许是因为天气渐凉的缘故，最近明月十分嗜睡，即便是少有的睁着眼睛的时候，也是半梦半醒的。半躺在美人榻上，不传膳、也不要水，仿佛是不会饿也不会渴一般，若不是小满拿了碗筷硬喂下去，明月怕是一整天都不会吃一口东西。

　　“长公主，再吃一口吧。”

　　小满捧着一碗鱼肉羹，苦苦地劝着：“您都两天没用过膳了，再这么下去，您的身体会撑不住的！”

　　看着小满开开合合的唇形，明月闭上了眼睛，勉强转过了身子：“我不想吃，拿下去吧。”

　　她刚才又梦见顾杉和了，他在儿时明、顾两家大宅前头的那棵大树下等她。他似乎已经等了很久了，正无聊地把玩着大树垂下的枝叶，明月站在大宅门口，痴痴地看着他。

　　“明月！”少年时期的顾杉和还不是后来征战天下的大将模样，一抬起头，稚嫩的脸上带着清朗的笑意：“你来很久了吗？怎么不叫我？”

　　明月静静地扶着朱色大门，潸然泪下。

　　“你、你怎么哭了？”顾杉和见她掉眼泪，不由得急了，丢掉手中的枝叶，快步向明月走去：“是不是有谁欺负你了？是谁？你告诉我！”

　　梦中的触感也很是真实，他的气息、他的体温、甚至是他指腹上的茧子，明月怔怔地看着他青涩的面容，他的眼、他的唇，心如刀割。

　　明、顾两家的老宅早在战乱时被烧得一干二净，老宅没了，宅院前门的大树也没了，他们的年少时光，也早已一去不复返了。明明心中很清楚，眼前的一切只是梦境，但明月却总是舍不得说破。

　　就这样，让她再见他一面。

　　见明月不语、只是流泪，少年顾杉和更急了：“你说说话呀！到底怎么了？”急过头了，顾杉和什么也顾不上了，直接伸手将明月拥入怀中：“莫哭、莫哭，有我在呢！”

　　耳边是他强而有力的心跳声，眼前是他年少时最爱穿的青涩袍子。这样真实的感觉啊！明月的泪流得更凶了，她一遍又一遍地唤着：“阿杉、阿杉……”这样的怀抱，以后是不是只有在梦中才能拥有呢？

　　天空忽然下起了雨，雨水砸在地上，打湿了路上的青石板。细雨飘着，落到了脸上，一时间，也不知道脸上的湿意到底是泪、还是雨。

　　阿杉，我的阿杉呀……

　　大梦醒来，泪水濡湿了枕头。

　　“长公主！”见明月病恹恹的样子，小满不由得急了：“若顾将军、若顾将军看见您这幅样子，他也会觉得痛心的！”

　　明月没有反应。

　　一旁伺候着的小宫女也上前劝道：“是啊长公主，您多少再吃点吧。若顾将军还在，他肯定也……”

　　话还没说完，明月便猛然睁开眼睛，尖锐地骂道：“没眼色的东西，顾将军自然还在，不用你在本宫这里说三道四。滚下去！”

　　少有见过明月对手下人如此疾言厉色的样子，小宫女被吓得身子一颤，眼眶立马就红了。小满向她使了个眼色，小宫女委委屈屈地行了一礼，捧着鱼肉羹退了下去。

　　“本宫乏了，你们都下去吧。”

　　感觉到身旁没有人了，明月又重新闭上了眼睛，仿佛是被抽干了全身的力气。久未进食对疲惫的身躯造成了沉重的负担，明月无力地垂下了头，静静地一个人待着，逼着自己重新进入梦乡。

　　不知道过了多久，明月忽然听见身旁传来脚步声，似乎有人过来了，带着一股羹汤的味道，然后又在她床边的凳子坐下了。闭着眼睛，明月连抬手也没有力气，只低低地说了一句：“我实在是不想吃了，小满，你先下去吧。”

　　食物的热气仍在她身边萦绕着，仿佛她一天不起来吃、便一天不会撤下一般。明月心中焦灼，也没有个好脸色，烦躁地低斥着：“我说过了我不吃，快下去！”

　　那人仍是不走，明月猛然睁开眼睛，却看见床边一道明黄色。

　　是明哲。

　　低低地叹了一口气，明哲一手拿着一碗小米粥，一手抚上了明月的额头：“有点热。”

　　“皇兄。”

　　看见明哲的瞬间，原本以为已经干涸的泪水又重新夺眶而出，明月流着泪，嘴唇微微颤抖：“皇兄……”

　　“我在。”明哲点点头。

　　泪流得更凶了，明月不顾一切地扑到明哲怀里：“哥哥你知道吗，他们说阿杉死了、阿杉死了！”双手紧紧拽着明黄色的衣袍，明月失控地喊着：“他们怎么这样呢？我的阿杉好好的，他们为什么要说他死了？”

　　明哲心头酸涩，半搂着明月的肩头，竟半句话也说不出来。

　　“我刚才梦见阿杉了，阿杉来找我了，他在老宅前头的那棵大树下等我……”一时间，明月竟已分不清梦境与现实，她像是抓紧了最后一根救命稻草：“你也看见他了是不是、是不是？”

　　看着唯一的妹妹哭倒在自己跟前，明哲心中不忍，却怕她真的就此沉溺在虚幻的梦境之中，只能狠心地敲碎她的妄想：“没有，我没有看见他。”闭上眼睛，一字一句地说着：“顾杉和，已经死了。”

　　明哲的话犹如九天上的一道响雷，直直劈入明月心间，将她劈得鲜血淋漓、体无完肤。

　　伏在兄长肩上，明月哭得肝肠寸断。

　　“月儿啊，哥哥的月儿……”大掌在明月背上轻拍着，明哲眼眶微红，艰难地开口：“莫哭，你还有哥哥啊……”明家兄妹俩，到最后，只剩下彼此。

　　哭过一场后，明月的情绪渐渐稳定下来，勉强喝下小半碗小米粥，便倒在榻上沉沉睡去了。明哲细心地为她盖好丝被，然后静静地离开。

　　今夜月朗星稀，皎洁的月亮高高地挂在夜空之上，然而却是月圆人缺。遥远的千里之外，荒原上忽然有人也抬起了头，他木木地望着洁白的圆盘，默默地看了好一会儿，又平静地低下头。身边没有帐幕、也没有被褥，他就靠在树上，缩起了四肢，然后沉沉地睡去。

　　明净的月华洒在地上，圆月看透了世事，只是低头不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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