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月映山河

　　从顾家的书房出来后，明月脸上还是烫的，也不知道顾杉和是被谁带的，好端端一个清正君子，偏偏学了这么些哄姑娘的软话。顾杉和常年待在军中，军中无女子，听说里头的兵将私底下说话荤素不忌，明月咬了咬牙，若是顾杉和被他们带坏了，她肯定要挟私报复，找个由头将他们整治一番。

　　低头认真地思考着公报私仇的可能性，刚出了书房没多久，便在转角处与人撞了个满怀。

　　“哎哟！哪个不长眼的敢撞本姑娘？”

　　两人相撞，对面穿蓝色衣衫的姑娘差点要摔到地上去，幸好同行的姑娘扶她一把，不然肯定得当场出丑；至于明月，她本来就是个练家子，身体素质过硬，不过是寻常碰撞，身子连晃都不晃一下的。

　　听着声音有几分熟悉，明月抬头仔细一瞧：“你没事吧？”那蓝色衣衫的姑娘不就是顾舒棠么？顾杉和的嫡亲妹子，还比明月小上两岁。在明月从前常去顾家的那段日子里，少不了的打过照面。

　　当年少有的几次相处总是不怎么愉快，顾舒棠似乎对她成见颇深，似是怪她抢走了自家的亲哥哥。但这么多年过去了，明月只当那是年少无知，也不把当年的小摩擦放在心上。

　　明月打从十一岁起就搬进了皇宫，那时候年纪尚轻，明哲不让她出宫，她也就真的乖乖留在宫里了。故除了经常入宫议事的顾杉和外，顾家其他人都是许久才见一次。今日一见，顾杉和这妹子，倒是长大了不少。

　　至于隔壁跟着的姑娘，穿了件水绿的衫子，与顾舒棠年纪相仿，看着倒是眼生得很。

　　“你……”揉着撞痛了的肩头，顾舒棠好不容易才站直了身子，刚张嘴想说些什么，却在看见明月之后，怔住了。

　　心知顾舒棠定是认出了她，明月露出了一抹笑，率先打了个招呼：“真巧。”顾舒棠是她未来驸马唯一的亲妹子，将来都是一家人，她爱屋及乌，这会也不用计较什么请安行礼的事了。

　　明月自觉宽宏大量又礼数周全，殊不知在别人眼里，却不是这样的。

　　绿衣服的姑娘一边扶着顾舒棠，一边忿忿不平地看着明月：“你这人好生无礼，冲撞了主人家的小姐怎地也不道歉？”瞧见明月身后通往书房的小路，又忍不住开口：“你是哪家的女儿？怎么敢在别人的府邸里乱跑乱逛呢？”

　　自先皇登基以来，明月长公主还是头一回遇上这样的事情，就差没有被指着鼻子骂了。

　　再次望向顾舒棠，发现那姑娘已经呆了。

　　一个出一个进，两人相撞，这本来就是个意外，也怪不到谁头上去；这是顾杉和的顾家，不管是老家的宅子还是这京城的将军府，她打小便这么逛了，顾家的祖母可欢迎她了。

　　硬生生地被人扣了顶无礼的帽子，明月心中有气，正想发作，又想这终归是在顾家，于是忍了又忍，勉强开口：“新来的侍女？”不常与顾家妹子接触，自然认不得她身边的人了；见这绿衣服的姑娘反应这么大，明月下意识觉得这是忠仆护主。

　　被冲撞了还如此和颜悦色，明月觉得自己绝对是天底下最没有脾气的长公主了。

　　顾舒棠还没开口，绿衣服的姑娘已经气的浑身发抖了。

　　“你竟如此折辱于我！”脸色惨白，紧咬着的下唇更是显得楚楚可怜，那姑娘恨恨地看了明月一眼，又低下头去，未几，两行清泪就顺着脸颊流下：“想母亲早亡，我便如无根的浮萍……”

　　绿衣服的未必是浮萍，也可能是只会瞎蹦跶的螳螂。

　　明月忍了忍，决定还是积点口德。

　　见同行的伙伴想起了去了的母亲，又泪眼婆娑的，顾舒棠连忙出声安慰：“你莫要多想。”又转头望向明月，似是恼她说错了话，惹哭了人家：“这是我姑母的女儿俞青荇，如今在我家住着。”

　　顾家的姑母，明月认真地想了想，似乎是真有这么一号人物。顾家原有二子一女，长子，也就是顾杉和的大伯，早些年在外经商时客死异乡；唯一的女儿，也就是顾杉和的姑母，听说远嫁之后不知道什么原因，甚少与娘家来往。

　　这么说来，这俞青荇便是顾家的表小姐了。

　　见那俞青荇哭哭啼啼的，明月心中厌烦：“原来是你家的表小姐。”不过是一场误会，也不知道侍女跟无根的浮萍有什么关系；又不曾说她家中半句，如今搬出她去了的母亲，弄得像是旁人故意欺负她似的：“我先走了。”

　　若不是这俞青荇勉强也算是顾家的人，明月可没有这么容易忍下这口气，只是见她似乎与顾舒棠颇为亲厚，想着长嫂如母，便不想与她再计较了。

　　她就跟顾杉和所有的妹妹都天生不对盘！

　　“舒棠，这是谁家的女儿呀？这般凶悍，往后可莫要让她再来了。”

　　刚走出没几步，便听见俞青荇小声地跟顾舒棠议论她，一番话说得明月心中火起：“你说不让谁来了？我自出娘胎起便常来顾家，不管是从前的顾府还是如今的将军府，没有一处是我去不得的。”挺直了腰肢，居高临下地打量着：“正经的顾家人还不曾说些什么，你倒是热心。”

　　她说的是实话，明、顾两家是世交，又一同征战天下，明月年少时有一半时间是在顾家过的，顾家祖母喜欢她得很，也不曾将她当客人看过。倒是这俞青荇，早些年也不曾见她来过顾家，如今在这摆出一副主人家的样子，让人看了就觉得堵心。

　　一番话说得俞青荇眼眶又是一红，两行热泪汩汩流下。

　　一旁的顾舒棠连忙掏出手帕给她擦眼泪，软声细语地安慰着：“莫哭、莫哭，姑母将你交托给顾家了，你自然也算是顾家的人了。”抬头望向明月，语气生硬了不少：“姐姐应该见过我大哥了吧？今日祖母一早便带着二娘出了门，无人招待姐姐……”

　　这里说的二娘，是顾杉和父亲生前纳的小妾，顾杉和的母亲生幼子顾桉和后伤了身子，没多久就去了。那时候顾舒棠和顾桉和都还小，需要照顾。这个小妾为顾家照看两个孩子，算是有功，顾家小辈便都喊她一声二娘。

　　“顾家招待不周，姐姐还是请回吧。”

　　不同于身上带有军职的顾杉和，在外头唤明月一声长公主，顾舒棠是女眷，又因着明月小两岁的缘故，打小便唤她一声姐姐，直到明月成为大雍的长公主，也不曾变过。

　　虽则顾舒棠的语气说不上好听，但因着这声姐姐，明月顾念着年少时的情分，压下了心头的火气，勉强点了点头：“那我便先走了，往后若是有空，你也可以来我那坐坐。”

　　干脆利落地转身离开，这回可再也没有什么闲言碎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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