黛眉浅

　　Lien 告诉蔺青蕖他是她的外公，蔺青蕖过于惊讶难以消化这个身份。
　　蔺青蕖现在算是知道游逍为什么总叫自己大小姐，原来不是一句单纯的调侃。
　　“你的外婆和妈妈大概都很恨我，从不提起我也是情有可原。”Lien的神情有些落寞。
　　“我的故事说来话长，不过总归要让你知道。
　　我和你外婆是两家父母从小订的娃娃亲，我在上海念书时结交了一个情投意合的女朋友，却被父母叫回家成亲。
　　那个年代战火纷飞兵荒马乱，我也尝试过反抗，但最终还是回家娶了你外婆，我心里有怨气，对她一直不是很亲。
　　从民国到解放前我们家一直在江南做生意，建国后清算资本，家产全部上交。没过几年因为一些历史原因时局动荡不定，我借着工作机会逃到香港又辗转到了国外，而我的家人大都被害死或自杀。
　　我逃走的时候不知道你外婆已经怀孕，抛下她自己胆怯地走了，没有尽过做丈夫和父亲的责任，让她们吃尽了苦，是我的错，她们恨我也是应该的。”
　　Lien把他的前半生对蔺青蕖娓娓道来，短短几句话概括了几十年的人生，充满苦难和遗憾的人生。
　　他不甘心，满怀怨恨，痛恨那个暗无天日没有人性的年代和国家，他要为那些无辜枉死的人们报仇，为自己遭遇的不幸和痛苦报仇。
　　他结识了与他同样经历和心境的人，其中就有游逍的父母。他们共同组建了一个犯罪组织，目标是曾经的祖国。不是喜欢洗脑么，咱们就来看看谁洗脑更厉害。
　　以他们的能力和D国政府在背后默默的支持，组织势力越做越大，发展成了国际组织，甚至反噬回国内，犯下累累罪行。
　　“你从来没见过我妈妈，怎么知道她是你女儿、我是你的外孙女？”蔺青蕖疑惑地问，她仍处于震惊之中难以平静。
　　“80年代国内逐渐开放信息交流越来越多，我通过各种渠道联系上家乡的朋友打听消息，我见过你妈妈的照片，一直关注着她。后来你来H大读书，我设法对比过你和我的DNA，完全可以确定我们的关系。
　　我不想打扰你的生活，只是让游逍暗中接近你、照顾你，没想到你对组织感兴趣，也没想到游逍会把你拉进来。
　　我亏欠你们，没有资格享受天伦之乐，这个秘密我本打算永远瞒着你。可是现在我得了癌症，活不了多久，刚好你又找上门来。我忍不住想多见见你，和你说说话，以外公的身份，可以吗？”
　　Lien态度极为诚恳，让人实在难以说出个“不”字。
　　“这个消息太突然，我外婆和我妈从来没有提过你。其实外婆走得早，我对她印象已经不深，她是个慈眉善目的老人家，总是和和气气的。”原来她曾经栉风沐雨饱受命运的颠沛坎坷，蔺青蕖为她感到心疼。
　　“她们是该要恨我的。”Lien面露惭愧之色。
　　“我想，她们不恨你，她们接受了现实，习惯你在生活中的缺失，没有你一样可以好好生活，你对她们来说可能并不是必要的存在。”
　　这话多少有些伤感情，却是事实。
　　Lien不想听到这样的回答，有所恨至少意味着有所爱，连恨的感情都舍不得为他保留半分，他对家人来说就这么可有可无吗？
　　他忽然觉得自己很是可笑，当年不惜一切要逃离的人和地，原来根本没人把他当回事在乎他，他一心要建立的丰功伟业试图去对抗庞大的国家机器不过也只是伤其皮毛。
　　是他太把自己当回事了，实际上他对别人、对社会、对历史发展、对整个世界可能都毫无价值。
　　不，并不完全尽然，S组织明明还在，他们掌握着许多人的生死大权，甚至可以对一个国家发起攻击。他一手缔造的犯罪帝国强盛繁荣，他不是可有可无没有价值的可怜虫。
　　一定是现在生了病快要走向生命尽头，心理脆弱才会一时消沉否定自己，他虽已时日不多，却仍然比无数身强体健的蝼蚁更有作用和意义。他所做的事业和研究改变了很多人的命运，也改写了人类历史。
　　Lien内心活动丰富，表现出来的却是片刻沉默。蔺青蕖在消化她的情绪，一时也是无语。
　　只有事不关己置身事外的游逍看戏般好笑地看着祖孙两，一会看看这个一会看看那个，似要从他们平静如水的沉默中看出什么震耳欲聋的潜台词。
　　“不管怎么说，我们已经是彼此在世界上唯一的亲人了。Aislyn，既然你回来了，可以陪我走完最后的日子吗？”Lien有些怯生生地问，目光殷切地看着蔺青蕖，生怕她拒绝。
　　“我，我现在一下子不知道该怎么做，太意外了，我需要时间调整适应一下。”蔺青蕖拘谨地说。
　　如果Lien是她外公，是她在这世上唯一有血缘关系的亲人，她真的可以做到大义灭亲吗。
　　“我明白，仓促之间要你接受一个认知里从未有过的外公确实强人所难。我虽然时间不多了，但我愿意给你时间。”Lien通情达理地说道。
　　“廉伯，祝贺你终于可以和外孙女相认，这么多年只能远远看着默默关心她，我都替你们着急。”游逍说，“为了庆祝这一伟大而又温馨的时刻，我们去Aislyn最喜欢吃的那家做龙虾的饭店吃怎么样？”
　　游逍的提议缓解了蔺青蕖和Lien刚刚认亲后明明是亲人却没啥亲情的尴尬，Lien点头说好，问蔺青蕖的意思，蔺青蕖自然也不反对。
　　游逍给饭店打电话订好位置，Lien兴高采烈地带宝贝外孙女去吃饭，相认后的第一顿晚餐，意义多么重大。
　　Lien想和蔺青蕖离得更近更亲密些，现在的举止太疏远，不像一家人。但蔺青蕖对他这个外公的身份还没接受，总是保持着上学时对教授那种客气的疏离。没关系慢慢来，还有时间，总能用真心感动她的。
　　这座城市沿海盛产大龙虾，蔺青蕖吃虾不喜欢小的，剥起壳来太麻烦，她也不太能接受别人为她剥虾这种事，所以她吃虾只爱吃龙虾，越大越好。
　　外国人烹饪龙虾的手法很单一，基本都是忘上面加黄油、芝士送烤箱里烤一烤完事，不过毕竟肉多吃起来过瘾。而且这家点的饭后甜品非常好吃，有她喜欢的巧克力熔岩蛋糕。以前她和游逍有什么好事要庆祝都会来这儿吃顿大餐。
　　有几年没来还挺想念美味的龙虾和蛋糕，国内吃不到这么大的龙虾，好像其他地方也没有。再次品尝到熟悉的味道，蔺青蕖今天总算觉得开心了，远比突然知道自己多个外公还是国际犯罪组织的头儿要开心得多。
　　龙虾好吃，蛋糕也好吃，美味依旧在线，无论过去多久大厨的手艺一直没变，蔺青蕖仿佛回到了在学校念书的时候，一门心思搞研究写论文，当时觉得辛苦时刻在崩溃边缘，总担心自己坚持不下来毕不了业。
　　现在回过头去看，那段时光其实过得挺好，可以和其他普通人一样过着单纯安稳的生活。
　　“吃好了？”游逍问。
　　“可以走了吧，Aislyn，今晚回外公家住好不好？”Lien询问蔺青蕖的意见，眼神中满是期待。
　　“恐怕有些困难。”
　　游逍突然发难，从怀中掏出把微型手枪朝着Lien胸口就是一枪。
　　意外总是发生得猝不及防，机会往往稍纵即逝，这一刻游逍应该也等了很久，蔺青蕖自然懂。
　　可Lien是和她血脉相连的外公，她还是反应迅速拦在了他面前，“你在做什么？”
　　“你报完仇就忘了我的仇恨吗？”游逍冷笑道。
　　“他已经是一个身患绝症风烛残年的老人，你不动手也坚持不了多久，你何必一定要这么残忍？”
　　看着Lien中枪受伤，蔺青蕖真切感受到了对亲人离开的不忍和难过。她立刻撕下衬衣为他止血采取急救措施。
　　“你不问问他对我的残忍吗？我父亲曾是他的好友，与他共同创建组织，却在执行任务惨遭遗弃而被害，他们为了灭口还杀了我母亲。
　　他抚养我长大，把我培养成一个成功的罪犯，我一边拿着手术刀治病救人一边拿着枪去杀人，你学心理学的不会不知道我心里有多分裂多痛苦吧。
　　我就知道，你们相认后你会站着他那边。
　　你喜欢我的时候，我也喜欢你，可我不敢喜欢，想讨厌你偏偏又做不到，还要眼睁睁看着你和别人相爱。
　　千仇万恨，你说我该不该杀他？一枪打死，真是便宜他了。”
　　游逍心中除了仇恨，更多的是痛苦。
　　终于可以把心里话告诉她了，可惜告白的开始却是感情的结束。
　　“忘恩负义，恩将仇报，我看错你了！说的这么冠冕堂皇，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去当什么冷少，背着我发展自己势力。你狼子野心，杀我不过是为了上位！”
　　Lien捂住胸口有气无力斥责道，但气势和威严不减，“我不会放过你，既然你找死，今天就是你的死期。”
　　枪战即刻爆发，好在餐厅包场，菜也上完，没什么其他无关人员。
　　Lien设置了严密的安保措施保护他的人身安全，刚才游逍枪声一起立刻启动，两派人马真枪实弹战况激烈。
　　蔺青蕖原本陪在Lien身边，保镖一上来团团围住保护他撤离，她跟得没那么紧又担心游逍安危时时关注战况，枪林弹雨中子弹不长眼，作为目标之一早有枪手在瞄准她。
　　受过训练的蔺青蕖自然懂得隐蔽，可她一直分神注意力不在自己身上，有子弹向她射来也未及时察觉。
　　千钧一发之际有人冲过来把她扑倒在地，牢牢将她护在身下，滚动到另一个隐蔽点。
　　“你来了？”蔺青蕖惊喜看着抱住她的童洛轩。
　　“上次你替我挡枪，这次换我。”童洛轩欣慰自己及时赶到没让她受伤。
　　“现在不是谈情说爱你侬我侬的时候，咱们得赶紧走，在警察来之前离开，不然很麻烦。”左唐从另一侧冒出来说，顺便扔给蔺青蕖一把枪。
　　趁着Lien和游逍的人战火激烈，蔺青蕖、童洛轩、左唐三人另辟蹊径绕到饭店后门，准备从后门逃走，没想到那里竟然被堵死了出不去。
　　“要么从这强攻，要么回餐厅从前门出去。”童洛轩提出计划，征求两人意见。
　　“你们是怎么进来的？”蔺青蕖问。
　　“我们跟着你进来，那时候一切正常。”左唐说，“现在回餐厅太危险，而且前门也可能被堵。他们堵住出口难道想把里面的人全部干掉？”
　　“不好，这里恐怕提前安置了炸弹，如果出不去咱们要尽快找到冲击力最小的地方。”童洛轩听左唐提到全部干掉马上想到最坏的结果。
　　“游逍复仇心切，为了保证万无一失，鱼死网破不是没有可能。”蔺青蕖仔细思索逃生路线，“去洗手间，洗手间里有窗户，我们从那儿爬出去。”
　　这家餐厅在饭店顶层，可以俯瞰城市全貌，对面是美丽的海景港湾。他们被困在高楼之上，室内很可能遍布炸弹，怎么看都是死路一条。
　　三人不敢耽误快速跑到洗手间，这儿的窗户是为了通风换气较为狭小，打碎窗户和边框勉强够一个成年人通过。
　　“没有安全防护设备，我们很难从22层逃脱。”蔺青蕖看向窗外，太危险了。
　　“这是唯一的出路，如果现在不走留下来只有等死。”左唐艺高人胆大，一向勇往直前，没有什么他不敢做的事。
　　“他们或许想不到在这里安装炸弹。”童洛轩在测算危险指数，他不敢让蔺青蕖步入险境。
　　“你觉得可能么？那两人可都是高智商犯罪分子，能给你留出条后路让你保个小命？斩草除根才是他们的正确打开方式。”左唐说，童洛轩挺机灵一小伙怎么有蔺青蕖在就变傻了，畏首畏尾的。
　　“要不试试？”蔺青蕖说。
　　“万一最后没有引爆，或者没波及到这里，我们因为高空攀爬饭店外壁出意外岂不是冤死。”童洛轩迟迟做不出决定。
　　“呸呸呸别乱说。”左唐严肃道，这种时候不能说不吉利的话，“只要爬到楼下那层就算成功，我先下，你们看情况。”
　　左唐身先士卒顺着窗户爬了出去，他身手敏捷，看起来并不费力，只有他自己知道每一步迈出得有多艰难。
　　终于到了楼下洗手间的位置，左唐需要腾出一只手开枪打碎玻璃，不知是开枪的后坐力还风力他突然一下子没站稳身体就向后倒。
　　下面是60米高空，这一天终于来了吗，可惜再也见不到苏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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