黛眉浅

　　啃着糖醋排骨的蔺青蕖正吃在兴头上，听到苏冽哀叹着说“羡慕童洛轩”，以为自己听错了，不解地问“羡慕他，为什么啊？”
　　藏在心底深处的感伤再次翻涌而至。
　　“可以给自己喜欢的人煮饭是多么幸福的事情。”苏冽平日波澜不惊的声调里隐含着些许忧伤，如微云孤月，遥远的不可触及的忧伤。
　　蔺青蕖想起失踪的于棽，在他档案里那份纸张已经泛黄的结婚申请。他是苏冽喜欢的人，他也很喜欢吃她烧的菜吧。
　　“那你以后经常给我煮饭吃好不好？”蔺青蕖笑容灿烂地看向苏冽。
　　“好啊，当然好了，做得少手艺都生疏了。”苏冽眼中透出一道暖意。
　　“姐，你这么优秀的厨艺是怎么练出来的？”蔺青蕖眨着星星眼问，想要取取经。
　　“我从小吃食堂，原本也不会做饭。后来谈恋爱，那个人一忙起来就不好好吃饭，还总是挑三拣四，逼着我苦练烹饪本领。”苏冽带着几分无奈的口吻说。
　　“童洛轩嘴也挑，不过他是逼自己练。”蔺青蕖笑道，这样一对比童洛轩还真是不错，只对自己高标准严要求。
　　“看得出来，童洛轩对你挺好。你们怎么开始的，是你在特种大队的时候产生感情的吗？”
　　“严格来说我们还没开始谈恋爱，我需要再相处一段时间看看。他说他很早就认识我，可我没有印象，去了部队接触后才慢慢对他产生好感，我其实现在也没完全理清对他的感情。
　　姐，你当时是怎么确认自己爱上人家的？”蔺青蕖好奇地问。
　　“我？已经是很多年以前的事了。我年轻时也很懵懂，他是我第一个爱上的人，但那时候我们还不知道什么是爱。
　　我认识他那会儿在上高中，他是我爸的勤务兵，皮肤黑黝黝，高高瘦瘦，虽然瘦但很结实有肌肉。人老实，做事勤快，光干活不说话。脾气特别好，从来没见过他生气，对谁都是和和气气。
　　他跟那些年少气盛眼高手低的大院子弟完全不一样，或者说他跟我认识的所有人都不一样，我喜欢和他在一起，看到他就很开心。”
　　回忆起曾经的年少时光，青涩单纯而又甜蜜的爱恋，苏冽唇角扬起展露微微笑意。
　　蔺青蕖感觉苏冽描述的于棽在某方面和她认识的某个人有点像，不过更多的还是不像。
　　最初刚认识的很长一段时间，苏冽并未对这个平平无奇的小士兵有过多印象，于棽跟在她父亲身边跑前跑后端茶倒水，存在感不强，连他长什么样子也记不太清。
　　少女苏冽不像现在这么清冷孤寂，正值豆蔻年华清纯俏丽。彼时苏冽情窦初开，对她的语文老师出于崇拜而有了一些不一样的心思，她因为这些不该有的想法内心饱受煎熬。
　　苏冽有一个小她4岁的弟弟，自从弟弟出生后全家宠爱都集中在弟弟身上。她父亲是个严肃沉默的人、整天忙于工作，母亲全身心关注弟弟，苏冽自己也从柔软的小女孩成长为坚韧的女铁人。
　　她可以得到的爱有限，有限到她以为自己不需要爱。
　　没有人关心她，也没有人在意她的痛苦与煎熬，她只能靠自己一个人撑着，撑过那些难捱的折磨。
　　如果只是独自忍受些痛苦，苏冽或许可以撑过去，可命运往你头上打一锤子就不会只有一个锤，往往还要附加一棒子，让你沉浸式体验命运无情的摧残。
　　苏冽的小心思藏得不够好，她在笔记本上写下老师名字，旁边又用很小的字填上自己名字，不幸被一个女同学发现。发现这一爆炸新闻的女同学立刻兴奋地把苏冽无法说出口的心意添油加醋大肆宣扬。
　　在那个社会风气保守的年代，早恋、师生恋哪一个不是禁忌问题，只要沾上一点边就能彻底毁掉一个花季少女的名声与名节。
　　苏冽不曾做过什么坏事，甚至不敢去发展心中萌生的一丝好感，却要面对同学鄙夷异样的眼光、肆无忌惮的谈论嘲笑、不怀好意的指指点点甚至集体孤立，她不知该如何面对这样糟糕难堪的处境，没有人可以帮助她。
　　苏冽陷入了无边压抑和绝望的谷底之中，她被黑暗吞噬不断下沉，发出求救信号却无人理会。在无数个万籁俱寂辗转难眠的深夜里挣扎，她想到一条路，一条让她彻底解脱的路。
　　那是一个深秋的黄昏，苏冽放学回家，她下定决心要结束自己短暂而痛苦凄凉的生命。
　　苏冽在大院里的小花园找了棵结实粗壮的大树，绳子甩上去打好结，她踩在自己带来的小板凳上，头伸进绳结里，一切准备就绪，她在心里跟这个给她带来无尽痛苦的世界最后说了句“再见”，是时候可以结束了，所有都可以结束了。
　　苏冽闭上眼睛，用力踢倒脚下的小板凳，双脚凌空的瞬间她感受到绳索勒脖、颈部受压、空气缺乏的痛苦和恐慌，死亡过程没有她想象那般容易。
　　呼吸开始变得困难，大脑好像快要炸裂，喉咙的紧绷感让她对死神一步步靠近产生了巨大的恐惧，她忽然不想死了。
　　苏冽开始挣扎，微弱无力的挣扎反而让她可以吸入的氧气更少，她对暴虐命运所做出的反抗是多么可笑，最终她还是要成为被世界抛弃的可怜人。
　　苏冽的意识慢慢涣散，在她想要彻底放弃的那一刻，有人抱住她的腿，她的脖子脱离绳索束缚，呼吸到的空气突然多了起来。
　　身体先是被举高继而又平稳下降，当她的脚再次回到厚实的泥土地面，苏冽的心重新活了过来。
　　“还好吗？要不要去医院？”一个焦急的男声响起。
　　苏冽想回答但说不出来话，咳嗽了几声，她摆摆手。
　　“先坐下来休息一下。”那个人扶着苏冽坐在地上，他握住她的手腕测试她的脉搏。
　　“没有那么糟，都会过去的。”他轻轻拍着她的后背为她抚顺呼吸。
　　“我，好多了。”苏冽缓了好久，终于可以说话，她抬头去看那个救下她的人，记忆中不甚清晰的容貌，大概辨认出是跟在她爸身边的于棽。
　　“回家吗？如果不想回家，我再陪你坐一会。如果不需要我，我就走。” 于棽见苏冽没事提着的心总算放下。
　　“你为什么要救我？”
　　“救人需要理由么。”
　　“你不鄙视我？”
　　“你有什么好鄙视的。”
　　“你不问我为什么想死？”
　　“你愿意说，我听。不愿意说，我不会问。”
　　苏冽说不下去，她把头埋进臂弯里，嚎啕大哭起来。她哭的声音很大，大到可以容纳下她心中所有痛苦和委屈。
　　于棽没有说话，也没有任何动作，他只是默默陪在她身边，他的存在就能让她心安、心静。
　　后来，于棽空闲的时候总会去找苏冽，开始两人都没什么话，安静地待在一起，苏冽写作业，于棽看书。
　　时间久了，苏冽会把每天发生的事和她的心情、有趣的糟糕的都讲给于棽听，于棽也会跟苏冽聊他的事，两人越来越熟悉，聊天的话也越来越多。
　　苏冽以为自己的人生是孤独无助的，直到遇上于棽，他把所有偏爱都给了她，在她陷入万丈深渊不断下沉时他会牢牢托住她，把她带出黑暗，带给她仅属于她的满满的爱。
　　回忆在苏冽的心中洒下暖阳，充满幸福与温情。
　　“我和他认识了好多年，但感情发展的很慢。后来我读书、工作，他在部队又到地方转业。我们只是普通的生活，自然而然日久生情，没有什么花里胡哨轰轰烈烈，简简单单细水流长，习惯了彼此，谁也离不开谁，然后就准备结婚了。”
　　二十几年前的时光恍如昨日，想起曾经拥有过的那些幸福，当时以为平淡寻常的日子现在想来却是无比珍贵。
　　如今苏冽依然还像过去一样生活，可惜青梅往事早已随风消逝，一去不复返。
　　花开，花又谢，离开的人，何日可归家？
　　“真好！”蔺青蕖被苏冽的爱情感动，想起童洛轩，她多希望苏冽的感情也能有一个好结局。
　　“很多年了，我没对谁讲过我和他的事，不知怎么今天对你说了这么多。有一次他去执行任务，一直没有回来。我知道他会回来的，我，我很想他……”
　　苏冽越说越伤心，几近哽咽再也说不下去。
　　“我知道，他一定不会丢下你的。”蔺青蕖放下筷子，上前抱住苏冽，轻轻抚着她的后背。
　　待苏冽平静一些，蔺青蕖说：“姐，以后不要自己难过，有我陪你。”
　　“我，不是个性情软弱的人。”苏冽忸怩地说。
　　“我当然知道，你喜欢我信任我，所以才会在我面前不隐藏自己，都是我不好，勾起你的心事。” 蔺青蕖把责任往自己身上揽。
　　“你说的对，我的确是……愿意同你讲讲心里话。不过我难过跟你没有关系，你没有不好。”苏冽几乎从不对人聊心事，也没有人可以聊，蔺青蕖身上似乎有一种吸引力，让她愿意敞开心扉
　　“你也不要觉得自己不好，人人都有七情六欲，情绪也是身体的一部分，很正常。”蔺青蕖澄澈的双眼晕开暖暖笑意看着苏冽说。
　　苏冽觉得蔺青蕖这个妹妹简直太好了，细腻地察觉到自己各种小情绪，又温柔地不着痕迹一一安抚。自己的岁数明明比她大那么多，她倒是有点像姐姐。
　　蔺青蕖和苏冽仿佛相识多年的闺中密友，说说笑笑吃完一顿饭，聊到半夜还舍不得分开，蔺青蕖又在苏冽家住了一晚，第二天吃过早餐两个人才依依不舍地道别。

　　蔺青蕖回家休息一会，打扫卫生洗洗衣服，下午出门去童洛轩家赴约，那可是她期待已久的烤肉大餐呀。
　　童洛轩说来蔺青蕖家接她过去，蔺青蕖体贴地让他在家专心准备烤肉，自己过去就行。她打算先去趟超市买点水果食材，每次去他家吃饭童洛轩辛苦掌勺，她不能总是光吃不干活，好歹也得出份力。
　　蔺青蕖喜欢逛超市，她有个优点是想吃什么尽管不会做吃不到但是看一看就可以满足。
　　现在既然有童洛轩这个厨神在，买好让他来处理，不止大饱眼福连嘴瘾也能一并解决，简直不要太方便。
　　蔺青蕖边逛边拿她爱吃的，首选肯定是肉类，肥牛卷用来做酸汤肥牛，牛里脊烧水煮牛肉，上脑牛肉片烤来吃，排骨最好吃，棒骨也不错可以炖汤，还有肥美的生蚝、大虾……
　　走到水果区，超市工作人员正在上架新鲜的溏心苹果，蔺青蕖看苹果不错走过去准备挑几个，忙着上货的员工见她走近顺手递给她个苹果，“很甜的，来一个尝尝吧。”
　　蔺青蕖听到熟悉的声音猛然抬头，果然是他，那个曾经与她并肩作战熟悉的伙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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