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妖

　　一边是醉生梦死，一边是浮尸遍地。
　　珠玉满身锦衣云衫的婀娜美人，将手递给从地狱中爬出的微笑骷髅。

　　沉溺在美梦中的人，看着死去的人，麻木地转头继续。
　　小船满了，顺着河道一趟一趟地运送，没有人惊恐，只有腐臭弥漫到鼻尖时，他们才会捂住口鼻，走开一段距离。

　　离开夜满楼，苏方木一行顺着河道边的石板路继续向前。

　　苏方木对于他们异于常人的反应十分震惊：“这样下去是不行的吧？他们都不觉得害怕吗？这么多的尸体，谁都已经感觉出不正常了吧？如今这里变得这么乱，岂不是用不了多久就变成活死人之城？”
　　夜风阵阵，那混合的味道吹到鼻尖，只令人感觉黏腻不适。

　　行到人少一些的地方，源姬又幻化回了黑衣白面的模样，走在了最前。
　　她的黑纱衣摆游蛇般漂浮在半空，如果是不知情的人见了，恐怕还以为是鬼走道，但若是能连旁边的真鬼也一同看见，只会说“这女妖比鬼还鬼魅”。

　　源姬淡淡说：“那就要看他们究竟是想要做什么了，如果继续下去，基本的平和都无法维持，怎么能维护王宫和晏城的表象？不过，如此孤注一掷的手段，倒有一些我当年的做派。”
　　极少听源姬将自己过去的事，苏方木八卦之心燃起，然而她这一番话，他实在不明白源姬是夸奖还是贬低。

　　梅饶有兴趣道：“说得这么有趣，我倒是想见见当年你狂妄的样子。”
　　说到过去的故事，小百事通阿刺待不住了，它从苏方木布带里探出头，开始摇头晃脑地说书：“说到这么呢？你就要问我了，你直接问源姬姐姐她是不会理你的啦！当年我婆婆跟我讲，有一个十分残暴狠厉的大妖，传闻她又美又厉害，她是一个黑色的巨妖，妖力十分强悍，强大到什么地步呢？不仅是妖界，连鬼都害怕她！”

　　梅来了兴致：“你说的这个性格暴戾的大妖，不会是你的源姬姐姐吧？”
　　阿刺看了看源姬，咽了口唾沫，梅这么问它，它其实并没有十足的底气：“嗯……叫源姬的大妖就一个，肯定是源姬姐姐……”

　　梅看向苏方木身旁的源姬，她听着阿刺吹捧，表情也无半点变化。
　　性格残暴不知道，脾性古怪，令人捉摸不透是真的。哪怕是变成了妖艳的样子，也仿佛有冷气不断从她身上散发出来。

　　因为想听更多，苏方木不自觉步调慢下来，一人一鬼颇有兴致地看着趴在口袋里的小刺猬。

　　阿刺压低声音：“……偷偷告诉你们哦……其实好像五百多年前，源姬就被剑仙岁听斩杀在鬼塚之下了，碎尸万段，一般来说，会永世不得超生的……”
　　苏方木不自觉地弯腰，想了想，把阿刺从口袋掏出来，托在面前。

　　梅只觉得这一趟来得很值，因为今晚听到、见到的东西都太有意思了，这可比声色犬马、沉迷淫|乐有意思得多。
　　梅只觉得自己几百年，还没一只小刺猬知道的多，不免有些唏嘘自己蹉跎了那么多年岁。

　　梅重复了一遍阿刺说的名字：“岁听……”
　　那个亲手将宿南栽进王宫荷花池的剑仙，多少年没有听过了。

　　苏方木以为梅不知道，解释说：“岁听我在书中读过，是一位生在鬼塚修为极高的捉妖师，后来得到成仙，如今云游四海，不知去处，上古四大武器之一的睨川剑，就在他手中，妖物被那剑砍伤，轻则痛不欲生，重则当场毙命。”

　　梅若有所悟地点头，看苏方木的眼神多了一丝欣赏：“这些我倒是没了解过，看来你能跟在源姬身边，也并不是一无是处。”
　　话里有褒有贬，这男鬼学源姬的阴阳语调倒是学得快，苏方木不好发作，“我是没有多高的修为，但是读过很多灵异志怪的书册，我师父还留给我很多东西，我都还没研究透呢，我师父说我生来招妖鬼，是捉妖师的好料子，未来必成大器。”

　　梅哈哈地笑起来：“是么？那你可要快一些精进了。”

　　阿刺“啧”了一声，不高兴道：“我还没有说完呢！”
　　梅说：“按照你的故事，这里的源姬只能是冒牌货。”
　　阿刺生气了：“你！”

　　源姬虽然走在他们前面，但也只有五六步的距离，梅说话的时候没有刻意压低声音，他相信以源姬的耳力，肯定能听清他在说什么。
　　按照正常反应，被说冒名顶替肯定会自证清白，亦或者有些许反应，可是他紧紧盯着源姬的背影，却发现她半点反应也无，好像他们讨论的完全与她无关。

　　走了大半个时辰，他们随着小船来到一处挖好的深坑。
　　那大坑大约有三人长宽，坑底堆满了腐烂发臭的尸体。

　　夜色中，深坑周围插满了火把，骑黑色战马、着黑色甲胄的夜行部执行官，围在坑边，火光照在他们黑金色的头盔上，眼睛处只有两个黑漆漆的洞。
　　远远望去，看不甚明确，只感觉阴森恐怖。

　　沉默的卫兵将小船上的尸体换了马车，拉到坑边扔下，尸体摔到坑底深一些的地方，还能溅起水花。

　　苏方木皱眉：“这人坑离水源太近了，肯定会污染水源。”
　　梅嗤笑一声，反问：“你觉得他们在意这个吗？”

　　源姬一行的到来引起了坑边夜行部执行官们的注意。
　　他们齐齐望过来，黑洞洞的眼睛，无神却令人心生畏惧。

　　最高的一人举起长矛，拉紧马绳，掉头向他们走来。

　　那夜行部执行官显然是他们的长官，有四五个跟在他身后，随了过来。

　　看着两人多高的高头大马喷着阴冷的响鼻靠近，苏方木早已经感受到了压力。
　　源姬黑衣肃穆地站着，苏方木慢慢靠近源姬，悄声耳语：“我们要撤吗？”
　　源姬轻声：“不。”
　　源姬没动，但苏方木心里有些没底，他怕自己一个闪失没看好阿刺，一只可爱的小刺猬就此没了。

　　梅看着那打头的蝙蝠妖，冷笑：“真是冤家路窄。”
　　梅第一次露出如此厌恶的表情，苏方木以为他有法子对付那蝙蝠妖：“此话怎讲？当初杀你的难不成就是牠？你有法子对付他吗？”

　　梅没有回答，算是默认。他走上前去，那战马看不到面前的鬼魂，径自穿了过去。
　　战马上那妖感受到梅的妖气，长矛在空气中转了一圈。

　　梅原地消失，再次现身在苏方木身边。
　　“我没有法子。”梅说，“若我有法子，你觉得牠能活到今天？”

　　黑色战马终于喷着响鼻停在源姬面前。
　　黑色长矛直指源姬的面具。

　　那头盔后的夜行部执行官，正是之前源姬交手过的那个。
　　“屡次让你逃脱，你倒是自己送上门找死。”

　　那声音震脾慑魄，苏方木被震得十分不适，抬手揉着心口。
　　梅鬼魂一个，自然已经不能再死一次，他抱着手臂，摇头：“虽不知你底细如何，但我想提醒你，牠的长矛可不是闹着玩的，被刺上一下，你以后可能就要跟我作伴了。”

　　苏方木捂住阿刺，后退了半步。

　　身后霎时出现两个黑马骑兵，挡住他的退路。

　　源姬神色不变，毫无惧色，
　　她周身的黑色衣摆无风自动，其中一片化成黑色游蛇，将那妖指到面前的黑色长矛推了回去。

　　源姬失了重量，烟雾一般慢慢上浮到半空中，渐渐比那蝙蝠妖还高出一截。
　　她俯视着他，淡淡开口：“敢跟我这么说话的，已经尸骨百年了。”

　　阿刺从苏方木指缝中偷瞧，感叹：“源姬姐姐好有气势啊。”
　　苏方木看着牠们身后逐渐靠拢过来的夜行部执行官，只想说气势归气势，打不打得过不好说。

　　源姬忽然叫了他的名字：“苏方木。”
　　苏方木瞪大眼睛：“嗯？”

　　源姬跟他说话，却是没有回头，她语气冷淡：“你这么害怕，是不信我？”
　　苏方木赶紧摇头：“我不是不信你，我是不相信我自己。”

　　源姬身上的黑色纱雾骤然分出一缕，直冲他而来。
　　苏方木不明白源姬何意，下意识伸手遮挡，却见那黑色纱雾聚到他身上，化成了不大不小的结界。
　　他被包裹在里面，看外面如同隔了黑色纱雾，他伸手去戳，那纱雾柔软冰凉。

　　他身边的蝙蝠妖当即提矛刺下，却是如同砍在一层薄薄的气墙上，被那黑色纱雾反弹了回去。

　　另一边，源姬用身周的衣摆骤然化成无数条黑色长蛇，缠住夜行部执行官的武器。
　　她的声音散开在空中，如同从天空中震慑弥散开。

　　“不想活着的话，那我就送你下地狱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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