服输

　　贺然静静看着面前盘子上那朵白色的苹果花，如果今天顺利的话，明天自己的一只眼睛就要按在别人身上了，毕竟是从娘胎里就陪着自己的，一时间贺然心里很是复杂，那是无奈、痛苦、厌弃、庆幸掺杂在一起的味道，让人很不好受。

　　在卖身和卖眼中，自己终究还是选择了卖眼，这个选择看似难选，但其实正常人稍稍衡量就可以做出选择，一个短痛，一个长痛，一个是只需出卖一段时间的□□就可获得的一劳永逸，而另一个则是下半生的暗淡无光。

　　可对于贺然来说却恰恰相反，这五年来他无数次徘徊在帝京有名的那条洒金街上，他的外表、落魄、孤身一人已经让不少人暗示或是直言，你卖不卖？可贺然退缩了，他麻痹着自己，自己是个完全行为能力人，只要自己多打几份工就一定可以救母亲，可又在心里深深厌弃嘲讽自己，你实在太自私了，你还真当自己自己是贞洁妇女，为别人守贞呢？

　　贺然不否认自己就是一个傻逼，他实在太软弱，也太倔强，五年的颠沛流离还没有完完全全磨平他的棱角，所以现在他才这样头破血流，潜意识里他还对自己抱有希望，对未来生活抱有希望，而这个希望的前提就是不去出卖身体。

　　很奇怪吧，上流圈子光怪陆离，贺然在里面浸淫了十八年，深谙其中的道理，这些在其他人眼里再正常不过的事情，对于贺然来说却是无法绝弃的执念，贺然不去想这个执念的来源是谁，可他清楚这个执念从他十六岁那年就有了。

　　这五年来他在执念和现实间痛苦挣扎、游离，每当倾于现实时，执念却总在午夜梦回时扰乱自己，而倾于执念时，现实却在大笑着嘲讽自己，贺然快要崩溃了，他明白执念和现实，选择哪个对于自己都是死，他时常听见心底的声音提醒自己，你是疯子，也是傻子。

　　好在现在不用纠结了，他长舒一口气，他终于有了第三条路，一条正常人都不会选择的路，出卖一只眼睛，贺然知道失去一只眼睛之于自己意味着什么，可他还是选择了这条路，心怀庆幸。

　　真好，终于不用挣扎了，不用违背执念，还能挽救母亲，自己也能活了，贺然抬抚了抚自己的左眼，轻笑一声，对，我是疯子，也是傻子。

　　“怎么了？后悔了？”贺然回神，放下手，看见男人优雅的拭嘴。

　　“陆先生说笑了，我这个人一向说话算话”

　　“是吗？”陆彦向后一靠，抬眼看他，神色淡然“那就好”，然后转头拿起放在一旁椅子上的文件夹递给贺然。

　　贺然接过，翻开，第一页就是一张器官移植申请书，往后一番又是几页的申请表。

　　其实他们都知道，这门生意无论是什么合同协议都无法保障，也相信对方，无论如何都不会反悔，但还是走了走程序，签了一堆的纸。

　　“先付一半的钱，上了手术台，再付另一半”陆彦又递给他一张卡，卡上利落的写着一串数字。

　　“好”贺然收下卡“什么时候做手术？”

　　男人端起一旁的茶，低眉啜了一口，“不着急，还有几项检查保养没有做，刚好我也要出去一趟，一周之后吧，一周之后再做”

　　“行”昨晚就谈好了价格，卖了五十万，一半差不多够母亲上手术台了，准备准备，最好这周就能将母亲的手术做了。

　　“你以前是做什么的”陆彦突然发问，贺然猝不及防，猛地抬眼，看见男人已经点了一支烟，薄薄的雾中，正一瞬不瞬的看着自己。

　　贺然心猛地一紧，慌乱一笑：“不是什么正经营生，就是个餐馆的厨子”又低头扫了一面桌子上的盘子，男人并没有吃多少，有些根本没动，贺然愈发不好了，他有些怀疑了，自己以前的身份是不是已经暴露了。

　　“陆先生，既然没有什么事情了，我就先回去了，我母亲还在医院，我不太放心”贺然站起身，礼貌的弯了下腰。

　　“好啊”陆彦也站起身，爽快得有些突兀。贺然有一米七八，他比贺然高了一头不止，贺然向后小退一步，觉得有些压力。

　　“那我就不打扰您了，先行一步”不待对方回应，贺然拿起自己的那份合同，转身就出了包厢，出了会所。

　　走到楼下的街道，快速隐匿在来来往往的行人中，贺然松了口气，“嗡嗡”察觉到口袋里的手机震动了，他脸色一白，摸索着拿出手机，看见屏幕上的来电显示，脸色才稍稍好些。

　　“赵哥”他接通了电话“实在不好意思，昨晚我妈突然病倒进了医院，我一直着急照顾她，忘了给您打电话，我现在就过来。”

　　隔着电话，贺然都能感觉到赵哥声音的焦急、担心，他让他好好照顾母亲，餐馆这头暂时不用再来了，工资也已经给自己转过来了，还问自己需不需要钱，要多少。

　　对于赵哥的慷慨贺然感动不已，挂断了电话，他的脸色回了暖，腹内火烧般的焦虑渐渐平息了下来，也没了刚才对于身份险些暴露的恐惧，将手机放回兜里，贺然又混在了行人中。

　　其实之于曾经的身份，他在意的从来不是被人戳穿后的羞愧或是那一点点无聊的自尊，他恐惧的是那逃了近五年的一千万。

　　前些年他带着母亲东躲西藏，隐匿在每个城市最边缘混乱的地区，不仅仅是因为没钱，更重要的是为了躲避当年贺氏倒台，变卖所有财产后，还亏空的一千万。

　　可这些年母亲的病越来越严重，一年前，贺然为了那百分之七十的手术成功率，才带着母亲悄无声息、偷偷摸摸的回到了帝京。

　　他唯一拿得出手，能够养活全家的手艺就是做饭，可他却不能去一些稍稍正规的饭店工作，拿不到一份让他们娘儿俩生活的更好工资，其原因也无非是他怕遇见债主。

　　回医院的路上，贺然买了水果和午饭，提溜进病房，发现母亲正和医院里的小护士聊的开心。

　　“然然来了啊”母亲笑盈盈的向他招手“这是管咱们病房的小刘，针扎可好了，一点儿都不疼”

　　对于母亲这种哪里都能来一场的相亲，贺然已经习以为常，他向女生礼貌的道谢，看见家属回来了，女生也识趣的没有打扰，叮嘱了贺然一些注意事项就走了。

　　转头看见母亲怒视着自己，贺然无奈一笑“妈，我的事您就先别操心了，您先把您的身体养好，行吗？”

　　“我不管谁管，一直说找找找，可人呢？我到现在都没见着!”

　　贺然坐在一旁的椅子上，从抽屉里拿出水果刀，从塑料袋里捡了一个苹果，削了起来。

　　“你呀你，是要急死我啊！”贺母恨铁不成钢。

　　“妈，我错了，您别生气了，先吃块苹果”贺然把削的干净的苹果递到贺母嘴边，又立刻保证到“您放心，等您做了手术，我立马就给您带到家里来”

　　吃过午饭，贺母照例该吃药了，贺然提起床下的水壶，却发现没水了，于是提留了热水壶出了病房，去了楼道尽头的热水房。

　　水壶上贴着贺然的名字，他把水壶放在墙角，转身去了主治医生办公室。

　　贺母的主治医生姓陈，就是之前抢救贺母，又出来跟贺然讲话的那位医生，大概五十来岁左右，照片挂着一楼大厅的主治医生榜首，人很负责。

　　贺然很快就和他敲定了母亲的手术时间，就在后天中午，主刀医生也是他，贺然稍稍松了一口气，看来母亲的百分之七十有保障了。

　　出了办公室，贺然就往水房走去，刚刚还没人的水房已经排起了长队，贺然暗暗后悔，早知道刚才就应该先把壶灌满。

　　许久之后，贺然才提着绿皮壶出了水房，因为用了有些日子了，壶口的塞子有些松了，他走的有些快，稍不注意，就被从壶里溅出来的热水烫了一下，差点儿把壶扔出去。

　　放下壶，抬起手，指节处已经红了，贺然用拇指搓了搓，指间的摩擦掩住了痛楚，他又弯身提起壶向前走去，抬眼却被楼梯口处一闪而过的人影生生顿住了脚。

　　那个人影的侧脸贺然看的分明，他确定，那是白忱的高助——王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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