携手走来月如钩

　　（1）
　　那一年的九月份，诗吟到了上海，成了某研究所的研究生。
　　诗吟没想到的是，这所研究所的气氛非常压抑。三年中，诗吟见到研究所里有两个人的精神上出现了问题。
　　回想大学的最后一年，生化系的学生也进了实验室，做实验和写毕业论文。实验室里大家有说有笑的，处得很开心。晚上和周末，学生们融入丰富多彩的大学生活，快乐多多。
　　而这所研究所的研究生，除了一周上两堂课，每天就是在实验室做实验。早晨八点去，晚上十二点回。有时因为实验步骤需要，还得熬夜做实验。饭一般在实验室吃，外面明媚的阳光与他们是无缘的。
　　每天面对一大堆实验仪器，实验材料，要处理的数据，真有说不出的苦。最可恨的是有时连做几天几个月甚至几年的实验，就是出不了结果。什么方法都试了，仍不知所以然。一个巨大的发现也许就蕴藏在其中，但又有几个人有此智慧和运气呢！做不出实验结果是很令人焦虑烦躁的，一个人就是为此发了疯。
　　此外，研究所没有什么娱乐，生活枯燥而单调。这对于性格活泼开朗的诗吟来说，犹如削发为尼，舍弃了凡尘中的种种，只有一心做实验。
　　研究所圈子小，什么事情一有风吹草动，就很快传遍了整个所。另一个精神上出问题的，是比诗吟高一级的女生。因为恋上已婚的导师，研究所里传得沸沸扬扬。那女生精神上不堪重负，整日里恍恍惚惚，不得不休学一年。
　　常有导师和作讲座的学者说：“没有兴趣是没法搞科研的。”
　　是呀，只有把做实验当作一种乐趣的人，才会远离了外面的花花世界，安下心来搞科研。
　　诗吟不知道她最终是否会安下心，她那时显得浮躁不安。
　　（2）
　　研究所有些实验室搞得红红火火。不幸的是诗吟的导师已近暮年，还未做出什么成就，似乎一辈子也做不出什么成就了。可他又生就一颗争强好胜的心，极希望诗吟做出点什么来。
　　诗吟一不符合他的要求，导师就厉声指责：“我就知道你的基础差，什么都不懂……”
　　诗吟在家是独生女，自小就很受父母宠爱。父亲在医院里步步高升，无论是和父母一起，还是自己单独走出去，总是左右逢源，如鱼得水。加上诗吟长得美，人又玲珑大方，亲戚长辈们和父母的朋友们都对她另眼相看。
　　小学，中学和大学，除了偶尔在女生群里受到过一些冷眼冷语，老师们对诗吟一直喜爱有加，男生们更是把她当女神看待。从小到大，诗吟几乎没受过什么委屈。
　　没想到现在栽在这位导师手里。
　　导师虽然日暮西山，也有他的骄傲之处。他从小地方奋斗到大上海，出身名校，以前去美国的著名学府做过访问学者，现在身居研究员。诗吟虽然也是全国重点大学来的，毕竟不是全中国生化专业里的顶尖大学。所以导师对诗吟的大学尽情奚落。诗吟的自尊心受到了极大的打击。
　　导师个子高高的，年轻时应该是帅哥一枚，因此娶到了一位上海小姐作夫人。导师自诩为上海人，对其他地方来的人很不屑。对某市某医院某副院长之女，导师并不感冒。尤其当得知诗吟的男朋友不是上海人时，导师说：“你们外地来的，应该找个上海出生的男朋友，才容易在上海站稳脚跟。”
　　诗吟含糊其辞，当然不会说出自己是因为男朋友才考了他的研究生。
　　比较搞笑的是，导师虽然极力贬低诗吟的大学，他儿子上的却是上海一所本地大学。儿子大学毕业后，凭导师的关系进了同一个研究系统。导师非常以儿子为豪，时不时地说一些儿子的言谈和作为，显示儿子很有想法。
　　诗吟一般笑吟吟地附和一番，说些“虎父无犬子”的恭维话。
　　诗吟的这一点，满足了导师极大的虚荣心，因此导师有时候还挺喜欢与诗吟聊天。
　　（3）
　　导师经费不多，想省着用等退休后反聘，所以对实验开支很是苛刻。实验器具能不买就不买，能便宜买就便宜买，甚至为了省钱改变实验计划，实验进展缓慢，结果又不理想。
　　诗吟对这样搞科研产生了深深的怀疑。
　　那时候开始流行矿泉水，后来出来一种蒸馏水，一瓶蒸馏水两三块钱的样子。导师说，这个可以自制啊！
　　他在对面的实验室用几个管子搭了一套设备，下面一直烧着水。水蒸气往上冷凝后，沿着另一头的管子滴下来，用塑料桶接着。
　　对面的实验室也属诗吟导师。但自从诗吟在那里做同位素实验后，导师就不大进去了。不知道是不是心理作用，诗吟开始觉得在里面头晕。后来习惯了，也没有什么特别的不适。
　　说起这个同位素实验，其实有新的方法代替，可以让实验少走许多弯路，但是要多花一些钱。诗吟向导师建议过这种新的方法，导师很果断地摇了摇头，执意不改。
　　制蒸馏水的装置，导师起先搭在他和诗吟平时呆的实验室里。但是装置太占地方，搭了一半，实验桌上没地方了。导师把其他的实验仪器挪了挪，也不够地方。
　　导师踱到对面的实验室来，在实验室里转了几圈。诗吟做同位素实验在房间最里面的角落。导师目光落在靠近门口的地方。他把实验桌上的东西逐一挪开，腾出一大块地方来。然后把另一个实验室里的蒸馏水装置拆了，在这里另起炉灶，重新搭起来。
　　诗吟以为导师只是一时心血来潮，没想到他把这个当正事做起来。每天一到实验室，就去对面的实验室启动装置烧水，时不时地去查看要不要加水进去。如果接蒸馏水的塑料桶装满了，就要换另一个桶接着。
　　导师自己喝了自制的蒸馏水，说和店里卖的没啥区别。问诗吟喝不喝，诗吟婉言谢绝了。
　　接下来的日子，导师白天有了事情做，每天下班时拎两桶蒸馏水回家。
　　这个工程进行了三个月左右。有一天，导师说一家人都拉肚子，想来想去，怀疑到这自制的蒸馏水上来。他的太太和儿子据喝这蒸馏水了，所以蒸馏水工程就此搁浅。
　　（4）
　　导师重新回到常规生活中来。该是考虑出去参加会议的时候了。导师虽然对实验开支很苛刻，对四处参加会议倒是一点都不节省。导师不会直接对诗吟说出去开会的真正原因。但是隔壁实验室的导师经常过来坐坐，与诗吟的导师聊天。隔壁实验室有好几个研究生和实验员，诗吟的导师只有诗吟一个研究生。所以两个导师可以在诗吟所在的实验室里畅所欲言，东家长西家短的，什么都不避讳，全让诗吟听了去。
　　冬天到了，诗吟的导师说：“上海冬天怪冷的，去哪儿玩呢？”他们找到在昆明开的一个研讨会，用实验经费订了机票，去昆明和西双版纳玩了一圈。
　　过了一段时间，导师又去深圳开了一个会。
　　回来之后，诗吟一边做实验，一边无话找话，问导师道：“会开得怎么样呀？”
　　导师没吱声，先踱到门口，把门关起来，然后转身对诗吟说：“这次我可是大开眼界。我给你说一些，你千万别说出去。”
　　这么神秘！诗吟心想。她眨巴着大眼睛，点了点头。
　　于是导师讲起他这次在深圳的见闻。说：“知道深圳很开放，还是大大出乎我的意料。”
　　他说每天晚上都有电话打进来，按摩女郎的电话。
　　“按摩女郎其实不按摩。她们实际上做什么，哦，你懂吧？”导师问诗吟。
　　诗吟很吃惊导师会对她讲这些，迅速地“嗯”了一下，低了头。
　　导师说，与他同住的是某一著名大学的书记。第一晚有人打电话进来，说是提供盲人按摩，他谢绝了。
　　第二天接了电话后，书记有点心神不宁，说很想去试试。
　　到了第三天，书记终于按捺不住了，去了一趟。
　　回来后，说：“太值了，太值了！”
　　书记说，这个盲人比别处好的是，盲人的身体非常柔和。
　　书记还劝导师也去试试。
　　导师对诗吟说：“结了婚有了妻子的人，怎么可以这样！”
　　说了这些，导师恢复了一向的正人君子的样子。
　　“是呀，怎么可以这样！”诗吟虽然表面敷衍着，回想导师说到盲人时那两眼放光的样子，心里对导师产生了深深的不屑。
　　国内的顶级研究所，是这么人心涣散的样子，诗吟怀疑在这里搞科研是否耽误青春。
　　研究所毕业的研究生大多数出国了。研究所里搞得红红火火的实验室，导师多是洋博士。研究所新提拔的业务骨干，也是清一色的欧美留学的海归人士。
　　在读的研究生，凑空都在苦读英语。硕士生申请英美的博士生，博士生申请英美的博士后。实验室和宿舍里，学生们说的最多的除了实验就是出国。
　　诗吟也开始偷偷地考托福和GRE，打算来个远走高飞。

《芦城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