思凡

　　越往西行，越深入腹地，越荒无人烟，寂寥无人。

　　周涣赶了几天路，憋得慌，但不熟悉同行之人，不好找他们搭话，于是退而求其次找到雨师妾。

　　她常年摆着苦大仇深的一张脸，嘴里永远蹦不出什么好话，周涣常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按理说这样该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但他很奇怪为什么自己不长记性，想了想为什么每次上一刻被怼了下一刻还是会好了伤疤忘了疼继续撩拨，想了半天，得出一个结论——很好玩。

　　这几天阳光正好，他顶着和煦的春阳冥思苦想得出这个答案，突然觉得自己这样好像有点烦人。不过烦人归烦人，雨师妾并不能将他怎么样。

　　这天周涣照例撩拨她，迎面走来一个荷锄的农家汉子。

　　那不过是普通农夫，没什么稀奇，同伴视若无睹，雨师妾目不斜视，周涣冲他礼节性笑了笑，农家汉子的目光依旧热情而袒露，紧紧地盯着他。

　　周涣摸了摸脸道：“雨师姐姐，我脸上有什么怪东西？”

　　雨师妾道：“把称呼给我改了。”

　　周涣笑道：“不要嘛，我觉得挺好听的啊，雨师姐姐雨师姐姐～”

　　盯得久了，队长有些不满，农夫愣了会儿，丢掉锄头扑过来，激动嚎叫道：“是人啊！是活人啊！终于有人了！总算有人救咱们村子了！”热切地握住看起来最正气凛然也最好说话的周涣的手：“道长你一定要替我们做主啊！”

　　农夫带他们来到一个小山村，村口几个孩童在玩过家家，小孩子端着稀泥巴和薜荔果就要往嘴里送，大孩子冲出来拍掉手里的树叶，喊道：“青勾子娃娃哈戳戳的，好讨嫌哟！”

　　这口音颇有意思，周涣试着学了一下，雨师妾道：“遇到什么便学？你知道他们说的什么意思吗？”

　　周涣虚心请教：“什么意思？”

　　雨师妾解释了。他转了转眼睛，道：“嗳，也不是什么脏话嘛，还挺生动形象的。你怎么知道的？”周涣眼前一亮，央求着她多教几句。雨师妾遂又教了诸如“瓜娃子”等词汇，并解释了来源传说。

　　传说有个种瓜的老翁，一日在熟裂的冬瓜中发现一个小孩，玉雪可爱，活泼聪明，遂命名为瓜娃子，后引申为形容人样貌俊好，凡是出门在外遇到俊好的人，都可以称呼为瓜娃子。他们听了，定会非常热情。

　　同伴笑出声。周涣疑惑道：“会热情什么？”

　　村民看不下去了，道：“会热情地打你。”

　　周涣红了脸，冲人道：“雨师妾，我生气了！”

　　进入厅堂，村长早热情地在门口站着亲自相迎，自述苦楚。

　　原来，村子近来被山魈祸害。

　　山魈是一种山中鬼魅，白毛青面，铜目獠牙，性情暴虐，但不主动伤人也不主动接近人，平时生活在山林，是种林中精灵。在别的地方，山魈与百姓过着互不干扰的生活，可山鬼村不同，过了年关村子时常被骚扰。

　　周涣道：“也就是说山魈偷东西？”

　　村长点头：“是啊！那畜生爱偷鸡摸狗，真的是偷鸡摸狗。”

　　刚过年关，村子便受到祸害，苦不堪言。这是普通的小山村，村民日出而作，日落而息，如何承得起接二连三的损失。照这么下去，明年年关能不能吃上肉都是问题。

　　村民找他投诉了好几次，眼见鸡鸭一天天丢失，头发一天天少，事情却无半分好转的迹象。幸亏今天李牛撞见他们几位，不然还得望洋兴叹呢！

　　“这好办，在它出没的地方挖个陷阱，放几只芦花鸡，等它落网了就扭送至附近门派，自有降魔塔伏妖境‘教育感化’它。”同伴发出嗤嗤的笑声。

　　雨师妾抱臂一隅，不置一词，眉头却显而易见地皱着。周涣亦略微皱了眉，降魔塔伏妖境何物，没人比他这个长在道家仙门的少年更清楚。

　　当今大晁风云涌动，各大门派林立，正派以拯救苍生为己任，反派则喜天下动乱，报复世人，中立之派或如宝相阁，在光影中游走，亦正亦邪，或如无名山，栖身仙山，不问世事。但不论什么门派，都有一方自己的“降魔塔”“伏妖境”。

　　同伴们说的是正派的降魔塔、伏妖境，百姓猎了妖魔鬼怪也都是送进他们那，顾名思义，当真降妖伏魔。但那些畜生在人世间兴风作浪，焉会好好反省，反而大多变得易怒狂躁，自相残杀，但大多门派并不会花心思处理此事，一是费心费神，二是这些妖魔终究会在苦境灰飞烟灭。

　　他学的是万物向生、生灵平等的博爱之道，没了解山魈作祟的前因后果，单仅仅因偷窃便将它关进苦境，实在武断残忍，不禁出声道：“山魈不喜接近人，突然造访多半是生存领地被占领了，只需归还人家的地盘，再鞭笞几下长记性便可，何必送去降魔塔、伏妖境，有去无回呢？”

　　那几个同伴听罢讪讪一笑。村长摇头道：“真那么简单就好了！”

　　村子四处都是深山老林，除了砍柴采药基本不上山，谈不上鸠占鹊巢。这些法子无不试过，可都毫无效果。小小村庄经不起隔三差五的折腾，村民找他哭诉的频率越来越高，眼下好不容易偶遇天医星，自是苦苦哀求。

　　这不是什么难事，众人一口应下。村长很是高兴，村民也很高兴，热情招待。

　　吃过饭，周涣四处走动，拜访被骚扰过的人家，大约半个时辰后，揣着个物什跨进庭院。

　　他与雨师妾在同一个客院，雨师妾正坐在毛竹藤编矮桌边捯饬崇明碎玉，抬眼一看，撞见怀里那只艳丽高大的红冠大公鸡，顿时浑身一僵，原本雪白的脸瞬间再添了几笔苍白。不过她本来就白，在日头下更看不清，周涣尚未察觉，解释道：“这是我从村民家里抱来的大公鸡，看看能不能对付山魈。”

　　晋《拾遗记》有曰：“使妖灾群恶不能为害”“魑魅丑类，自然伏退”。

　　“村民说此鸡斗胜无数，乃一代禽霸，山魈逮了它好多兄弟姐妹，唯它好好的，还取名‘无敌斗圣常威大将军’，是不是很贴切。喂，你怎么在抖……”

　　不止在颤抖，且颤抖得厉害，华丽雪白的星河缎上黑气袅袅，垂颅不起，阴森森的语气却从身下飘来，带着咬牙切齿的力道：“你……快走……”

　　“你怕它？”

　　“滚……！”她发出这样的吼声。

　　记忆里，雨师妾是强大的、无所畏惧的、从容不迫的，哪怕再狰狞的妖魔都气定神闲，从来没见过她怕成这样。周涣心道奇怪，珍命惜命，忙不迭滚了。

　　无敌斗圣常威大将军的家里正逢喜事，小妹在门口剪红窗花，接过周涣送回来的大公鸡，疑惑道：“咦，道长哥哥不要大将军了？”

　　想起雨师妾的反应，他要是再抱大将军晃悠，别说大将军了，他都得被一伞戳死。周涣愁云惨淡万里凝：“见过和贫道一起的大姐姐了吗？”

　　小妹道：“哦，是那个美人姐姐！”

　　美人姐姐？确实个美人，可惜太冷了。

　　周涣点了点头：“她怕大将军，刚才见到大将军都生气了，若是再抱着大将军去跟前晃悠，那简直……”他畅想了一下，不禁打了个哆嗦。这太可怕了。

　　小妹惊讶地张嘴：“美人姐姐看起来好厉害的，居然会怕大将军吗，好可怜呀……”

　　“怎么不先可怜我？”周涣呵了两声，“这叫色厉内荏。”

　　涩栗泪人是什么……小妹不解其意，叉腰拍了拍胸脯，仗义道：“大姐姐生气了得哄哄呀，我姐夫说了，女孩子生气了不要紧，买胭脂、荷包、小裙子哄哄就好了。正好我家有好多胭脂，我送你一个吧，把大姐姐哄好了她就不会凶你了！”

　　说罢进屋拿来一盒没用过的胭脂，只见瓷盖上描了一串幽蓝的青见花，叮嘱道：“你一定要好好道歉哦！如果大姐姐还生气，我帮你问姐夫，姐姐说姐夫就是这样靠胭脂讨到她的。”

　　周涣郁闷道：“怎么不哄贫道啊，明明是她先凶我的……”却还是收好胭脂，道：“你姐姐和姐夫的喜事，什么时候举行？”

　　小妹扳着指头算了算，道：“三天后，三天后轿子就来抬姐姐啦，然后去山鬼庙拜堂，然后姐姐和姐夫就在一起啦。”

　　“去山鬼庙拜堂成亲，这是你们这带的风俗？”

　　小妹点头道：“是呀，山鬼是我们的山神，我们村子就叫山鬼村嘛，娘亲说山鬼是保佑我们风调雨顺的！娘亲还说，在山鬼庙拜堂成亲，是为了告诉山神：自家人娶自家人，求神灵庇佑，幸福美满，百年好合！”

　　山鬼为山神的一种，之所以称之为“鬼”，是因非正神，不过山鬼和正统山神一样都以守护山林和辖区子民为己任，都受百姓供奉。

　　周涣了然，笑道：“金玉良缘，甚好。劳烦小妹帮贫道祝福你姐姐。”

　　小妹笑着露出缺牙的嘴，趴在篱笆上挥手道：“道长哥哥走好，别忘了要道歉呀！一定要记得啊！”

该作者现在暂无推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