遍地魔山

　　看到小魔爷轻轻一动，玄湎的心狠狠地颤了几颤。他觉得小魔爷就像是一颗杀伤力按吨来算的炸弹，而他就是个拆弹的战士，技术蹩脚不说，还奋斗在最前线，以身试“弹”。

　　但情节的发展又逼着他不得不就范，按照刚才师父的描述，此刻的时间点应该是在“魔山围剿”的一个多月后，但按原故事背景的设定，小魔爷应该是在围剿之后三个月才重现世间，横扫三界，尊为弗休魔。

　　也就是说此刻还没有“弗休魔”这个人，世间也不知道“小魔爷”的存在，还仍在罗刹魔的余威中胆战心惊。

　　也许现在世界上唯一一个知道小魔爷身份和实力的人，就只有他了，他知道眼前这个人是罗刹魔的小儿子，按照剧情的正常发展会成为个大魔头，法力长江后浪推前浪，可以把他爹拍碎在沙滩上。是整个三界唯恐避之而不及的存在。

　　可这话他不能和师父讲，他总不能和师父这个非角色玩家说: 我是从外面穿进来的，我知道这个游戏故事背景的设定，眼前这个人是个大魔头，可厉害了，我们收拾收拾东西跑路吧，不然会被团灭的！

　　但面对这棘手的局面，玄湎却也怀揣着一丝侥幸心理——既然小魔爷还没有成为弗休魔，那么会不会法力没有那么高呢？或者脾气没有那么差呢？也许还是个温柔可爱的邻家小少年呢？

　　抱着这救命稻草一般的侥幸，玄湎靠近了金属圆笼，他蹲了下来从而和里面坐着的小魔爷保持在同一水平线，轻声打着招呼:“你……好，你睡醒了呀！”

　　声音温柔得堪比才雨后的豌豆尖，稍一用力就可以挤出水来，水里满是浓浓的温暖。

　　随着他的说话声，笼里的人再次动了动，低垂的头略微抬起，宽布帽往上一抬，露出他的半张脸庞。

　　玄湎呼吸一滞，眼前出现的是一个棱角分明的下巴，轮廓锋利，冷冷地切割着从外透进的阳光。双唇是淡红色，紧紧地抿着一起，鼻梁高而挺，但只露出一半，往上走便是隐没于布帽下的阴影，透出一股阴沉冷峻之气。

　　看到这半张脸，玄湎便毫不犹豫地把那个“温柔小少年”的幻想给否定了，看样子这张脸是专门按照“邪魅反派”的气质来捏的，和温柔八竿子打不着。

　　接下来玄湎便只有抱着“法力不高”和“脾气不差”这两根幻想的稻草了，继续套着近乎，“你……睡眠质量看起来不错哦……你饿了吗？”

　　他的声音极轻极柔，就像是在哄赌气不吃饭的宝宝，他眼神也配合得到位，含情脉脉和暗送秋波这两个词，去除掉其中的暧昧成分，就是他小眼神的真实写照。

　　可是笼中的人丝毫没有反应，依然保持着那个邪气侧漏的坐姿: 一只腿呈盘起状，另一只腿弯曲在胸前，手懒散地搭在胸前那只腿的膝盖上。仿佛就像一尊雕塑，对外界不闻不问。

　　玄湎本来想着问完那一句话后就可以和大Boss来个对视，谁知过了很久还是只看到半张冷脸。估摸着对方不会回答了，玄湎便在衣襟里摸了摸，摸出他藏在怀中的玉米饽饽，握在掌心中，小心翼翼的递到笼子里，温柔道:“饽饽很好吃的，你没有吃早饭吧。”

　　问完之后，他突然有一种在动物园里面喂老虎的感觉，手都在抖，好怕自己的爪爪也被一口吃掉。

　　笼里的小魔爷没有任何反应，玄湎便鼓足了勇气，把饽饽又往里递了递，保证他从布帽下方能看到。这次小魔爷终于动了，他将头微微往旁边一偏，看样子有些嫌弃。

　　玄湎察觉到了这个细节，便将饽饽收了回来，心里暗暗疑惑:难道魔族不吃饽饽吗？那他们以什么为食呢？

　　疑惑之际，他敲了敲客户。

　　AI热心地为他服务:【你好玩家，你可以试着把胳膊伸进去，也许魔爷会喜欢。】

　　玄湎将袖子挽起，打量了一番自己白花花的细胳膊，摇了摇头:“不，好痛的！”

　　玄湎于是安慰自己，也许现在小魔爷还不饿，所以对食物没有兴趣。而且他现在看起来心情很不好，就像是一个赌气绝食的宝宝，啊不，巨婴。

　　“客服，你可不可以帮我检测一下小魔爷的状态，他现在需要什么？”

　　几秒过后，AI回答:【你好玩家，按照本游戏的规则，是不开放读取其他角色信息的权限的，但考虑到你是新人玩家，还被困住了，便向你免费开放一次。根据检测，目前魔爷的状态为: 62.65%的伤心，22.48%的愤怒，以及14.87的怀疑人生，他现在急需要找一个人揍一顿发泄情绪。】

　　玄湎目瞪口呆: “你们游戏角色的心情那么复杂啊？还保留到小数点后两位数，那如果是无限不循环小数，是不是还要四舍五入啊？”

　　AI:【本游戏中的每个角色都是有感情的，就像真实的人一样。你说的那个情况，确实会考虑四舍五入。】

　　听了这话，玄湎沉默了下来，他原以为这个世界里的非玩家角色很别的游戏一样都是数据的存在，如果是有情感的，那么就是真正的“人”，这样事情便又变得棘手了许多，凡是牵扯上感情的东西都会复杂得无与伦比。本来一条简单笔直的阳关大道，加上了感情可能就会被弯成九曲回肠的羊肠小道，弯到心力交瘁才能弯到终点。

　　而且刚才AI分析小魔爷很伤心很愤怒，还怀疑人生。他不禁好奇他刚刚经历了什么？他为什么会在带火的囚笼里，为什么为掉落到这里？

　　这一团像浆糊一般堵在脑子里，玄湎本来想再问AI的，但知道了游戏规则后，他也不便在麻烦人家，只得自己慢慢去摸索。

　　他此刻看小魔爷，倒不觉得那么可怕了，他想要去安慰他，让他平静下来。

　　“你不开心吗？”

　　笼中的人动了动，没有回答。

　　“你如果不开心，我给你……”玄湎一时语塞，自己能做什么呢？给他唱一曲《冬天里的一把火》？给他灌心灵鸡汤？或者和他探讨人生？

　　玄湎觉得他干什么都可能被一掌拍死。

　　他现在是一个古人，是个摩顶受戒的和尚，是个没有技能的塔，他能干什么呢？

　　他突然灵机一动——他可以读佛经啊，朗诵佛经有静气安神的作用，感化人于无形之中，他给小魔爷读，也许可以顺便消消他逆天的魔性。

　　玄湎在旁边的木架上扫了一圈，发现很多经籍都多少有些烧损，但好在还有“硕果仅存”的一本，歪歪斜斜地躺在层板上，它的封面上积了层厚厚的灰，看样子是八百年没有被启开过，倍受冷落。

　　玄湎别无选择，只得提着它的边角将它拿起来，抖了抖，灰尘如雨般掉落而下，好像书本来就是灰尘集合而成的。玄湎爱干净，平日里自己的东西都收拾得整齐而洁净，但此刻也只好将就，他坐回到囚笼前，将经书翻开，虽然不知道眼前的经文是何意思，但还是依照读音念了出来，念得磕磕绊绊，宛如初学发音的孩童。

　　“咪呢吗吗……呗哄波……罗哪咪啊…………”

　　他先还念得断断续续，后来越念越顺畅，还抑扬顿挫起来，好像在朗诵一首千古名篇。

　　笼中的小魔爷终于有了反应，他不安地动了动，抬手抓着左胸口的衣服，紧闭的双唇开启，从嘴里迸出了两个字:“闭嘴!”

　　声音低沉而沙哑，带着浓烈的怒意，和掩饰着的难受。

　　诵经声戛然而止，玄湎抬头去看，发现有红光从他的左胸口溢出来，似血的红光。而他攥着胸口的衣服，看样子不太舒服，似乎在强忍着什么。

　　方丈室中，明心大师和师弟明月正说着话，听到叩门声，便去将门打开，看见玄湎抱着本经书站在外面，神色复杂。

　　“玄湎，你和使者交流得如何了？他有传达菩萨别的吩咐吗？”

　　玄湎摇了摇头，“师父，这个使者有点与众不同，我给他念佛经时，他好像不太舒服，胸口有红光溢出。”

　　正端坐着的明月猛然一惊，问道:“什么佛经？”

　　玄湎便将怀里的经书拿与他看，说道:“因为法堂里的很多经文都被烧损了，就只有这一本还算完好，我便挑选了这本来诵读。”

　　明月拿过来细细打量了一般，但看不出什么异样之处，便顺手递给了师兄。月心大师接了过来，扫了一眼老旧的封面，眉头一皱。

　　明月问道:“玄湎，那红光是不是如血一般，很是刺目？”

　　玄湎点头。

　　明月面色大变，惊道:“咒印，是封降恶魂的咒印!使者的身上怎么会有这种东西？”

　　名字听起来有点耳熟，玄湎问道:“师叔，您说的可是封镇罗刹魔魂魄的那种咒印？”

　　“不错，这种咒印原本是从道家传来的，因为束缚力极强，一般只用于镇压强大的魂魄或者束缚法力，刻上这种咒印之后，被镇压者的魔性或者法力会有所削减，但随着时间的推移，咒印会渐渐减弱，最后消失，所需时间的长短由被镇压者的法力强弱来决定。”

　　玄湎若有所思，“那么说来那个使者的魔性会有所收敛……”

　　明月大惊失色，“你是说使者身上带有魔性真是闻所未闻，带有魔性人怎么可以承担使者的任务，他们随时会反噬……”

　　“师弟!” 明心大师抬手将他打断，一本正经道:“麻烦你前去准备一些符文和法器，玄湎在路上可能会用到。使者的事情，我来处理。”

　　明月看起来很不情愿，但明心大师毕竟是普兰寺的一寺之主，一言千金，有足够的话语权。他见师兄面色笃定，思忖着争辩无望，便只得离开。

　　见他走后，明心大师的神色缓和下来，他示意玄湎坐下来，摆出和他谈心的架势，笑眯眯道:“玄湎呀，关于使者带有魔性的事情，你不用担心，为师曾说过，他是菩萨亲自挑选的，菩萨可能希望他的魔性可以震慑住一路上的妖魔鬼怪，但又怕过于强大，便使用了咒印来镇压，以免魔性过甚，对你造成伤害，如此一来，你便更应该放心了，与他好好相处，以任务为重。”

　　玄湎顿时觉得很奇怪，菩萨好端端的为什么要镇压小魔爷 ？第一，菩萨不知道小魔爷是罗刹魔的小儿子，舍那对外界称的是他只有六个儿子，围剿时场面混乱，菩萨应该不会注意到他；第二，菩萨有那个实力可以在小魔爷身上刻上咒印吗？小魔爷可是横扫三界的魔头啊！

　　奇怪归奇怪，但他并没有提出来，等着师父继续说下去——“玄湎，你此番出行，为的不仅是寻找魔魂，还是为宣扬佛法，普度生命，如果遇到罪孽不深的妖邪，可以试着去感化和收服，让其从善，毕竟杀戮不是目的，皈依才是正道。”

　　玄湎颔首，这一点他懂。出家人以慈悲为怀，况且他本身就不爱杀戮残虐之事，他喜欢你好，我好，大家好。

　　“这本佛经你收好，作为行礼一起带走，看起来它和你很有缘。”

　　说着明心大师准备离去，玄湎跟在他后面，明心侧头吩咐道:“你留下来，在心里默读，将经文里的内容背下来。”

　　玄湎只得又坐下，一脸茫然得看着那经书，他翻开首页，入目的是密密麻麻的经文，他又想起了那些年被元素周期表支配的恐惧。

　　这边法堂内，小魔爷依旧懒懒地坐在囚笼内，半张冷峻的脸庞在布帽下若隐若现。

　　明心大师召集了几十个得力弟子，让他们在外围点了一圈长明灯，灯火不亮，摇摇曳曳地如豆苗，聚在一起便成了灯火的河流。

　　大师将门扇关上，室内一下子暗沉了下来，只余头顶泄露的日光和身后汇聚的火焰光芒，将囚笼包裹环绕。

　　弟子门在囚笼边盘腿围坐着，统一闭上眼睛，在明心大师的带领下，整齐划一地开始诵念辟邪去魔的《楞严经》，每个人的声音细而轻，但汇聚在一起便成了如洪钟之音，响亮而铿锵，渗透力极强。无孔不入，无坚不摧。向囚笼聚拢汇集。

　　笼中的小魔爷动了下双腿，唇瓣微张，轻声道:“好吵。”

　　他肩膀微耸了耸，一股黑气在刹那间横扫大堂，数百个默默燃烧的长明灯尽数熄灭，连头顶漏下的阳光都暗淡了七分，整个法堂陡然间黑沉得吓人!

　　念经的僧人们大惊失色，纷纷停止了诵经。惊讶地望着那囚笼中人。

　　明心大师眉头微皱，语气诚恳道:“你不必反感，我们特意来为你消除身上的邪气，邪气傲人，同时也累人，有它增了法力也增了烦扰，无它一身轻松，活得自在些。”

　　语毕，室内有片刻的安静。静若坟地，在场的人都被一种无形的气势威慑着，连呼吸都不敢用力。

　　半晌，他们只见笼中之人勾起了唇角，冷峻的下巴带上了几分邪性，勾得人心一紧。

　　他再次耸了耸肩，黑气又从他周围弥散开来，只是这次没有横扫大堂，而是围绕在囚笼周围，霎时间，本来坚硬牢固的囚笼慢慢碎裂，一根根金属条转瞬便成了齑粉，飘散开去。

　　他站了起来，一个高大修长的身影屹立在了微弱的日光之中，因为全身黑色，仿佛屏息了所有阳光。

　　众人的眼睛慢慢睁大，不可思议地看着眼前的突变。只见他又动了唇瓣，终于开口说了话。

　　“就凭你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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