遍地魔山

　　那声音听起来有些遥远，但两侧皆有，一同贯入耳中，放肆地击动耳膜，绵绵不绝。玄湎聚精会神聆听了半晌，感觉那阵声音仿若冲出栅栏的野马群，奔腾不息，重重叠叠，而且群马无首，跑得杂乱，统一不了调子。

　　那应该是一连串的……笑声，有很多人在一起笑，虽然缥缈，但依然能听出笑声的尖细和高亢，仿佛一个村的人都齐聚一堂，在开大合“笑”，调子却五花八门，各笑各的，谁笑得洪亮就谁赢。

　　“发发发发发发发发——”

　　“发发发发发发发发发——”

　　“发发发发发发发发发发——”

　　此起彼伏的笑声在空寂的树林中显得诡异而阴森，惹人胆战心惊。

　　玄湎听了一阵便觉脑仁疼，他十分费解，那些人为什么会这样笑？ “哈哈哈”是最常见的笑声，“嘻嘻嘻”也有，“嚯嚯嚯”他也忍了，罪大恶极的约莫是“嗝嗝嗝嗝嗝”。可是他从来没有听见有人发出“发发发”的笑声。

　　这难道就是传说中杠铃般的笑声？

　　玄湎不想再听，示意释迦罗可以了，释迦罗和他分开，那笑声便戛然而止。感觉整个世界都清净下来。

　　他看向一脸愁容的释迦罗和月巴夫，他们俩是一直都能听见，如何清净得下来。想到刚才那种毛骨悚然之感，他颇有些心疼地问道:“你们还是听得见吗？”

　　月巴夫两条浓眉都拧成了个结，觉得那笑声会淹没他的说话声，便大声道:“听得可清晰了，是那个缺德的笑成这样! 也不怕被过路的逮来打一顿吗？”

　　释迦罗倒没有表现出明显的不快，声色如常，“他们应该不是人。”

　　玄湎心领神会:“你的意思是，因为他们不是人，所以我听不到？ ”

　　释迦罗点头，扫视一圈望不到底的树林，轻轻一哼:“看来这里藏的妖怪不少嘛。” 那语气，就好似狼窥视着一群膘肥体胖的羊，或是狗看见一地酱香肉排骨。

　　月巴夫尝试着捂住耳朵，一脸嫌弃，“妖怪也不能这样笑呀，多不注重影响！”说着他将手从耳朵旁移开，“根本不管用，这声音太有穿透力了！”

　　玄湎见他不舒服，便提议快些赶路，把这一段走过就没事了。一行三人快速在林间行走，林间路多，出口也多。他们便择离笑声远的路径而行。说来也怪，那声音虽然杂乱无章，却两边对称分布，不会聚拢到一起，似乎是在夹道欢迎。

　　他们顺着笑声走，步伐加快，树木渐渐稀少，阳光耀眼起来，看样子出口就在不远处。月巴夫起了一身鸡皮疙瘩，尝试过钻入地下，可是没多久便蹦了出来，骂了句“奶奶的”。

　　玄湎看出来释迦罗想飞身去察看一番，但始终有所顾忌。这些日子，他在留自己身边的时间越来越多，心也越来越细致。玄湎觉得，如果不是自己在，他可能现在就奔入妖群中大快朵颐，把那阵阵笑声便成哭声，这群妖怪笑起来“发发发”，那哭起来是何盛况呢？

　　玄湎想着，不禁觉得好笑，唇角扬起。

　　这一次偷笑被月巴夫捕捉到，他闷声闷气地说:“小长老，你还笑得出来，我都要哭了！这声音真的是阴魂不散，都跟一路了！”

　　玄湎当下笑容凝滞，他停下步子，“笑声一直跟着走的吗？”

　　月巴夫不置可否:“反正一直在，不知是跟着走的，还是这一片都有，就在路两边。”

　　玄湎面色严肃起来，望向越走越偏的路径，因为他听不见声音，路径便是由月巴夫和释迦罗选择，用以远离声源。这条路应该人迹罕至，树叶积厚，而声音就恰好沿着路径而发，这么看来，实在蹊跷。

　　经历了“地下客栈”一事，玄湎吃一堑，长很多智，现在变得小心了些。那时初进游戏，不清楚世界的设置，以为妖会很直白粗暴地展现出来，就像平时打的那种大型游戏一般。后来逐渐认识到，这里鱼龙混杂，妖魔鬼怪可以以任何形式出现，而且刁钻狡猾，灵活多变，一不小心就着了道！

　　这让他越来越谨慎，面对着荒凉的路径，他止步不前，释迦罗回头看他，发现了他的犹豫，开口问道:“师傅是怕误入妖怪老窝了吗？”

　　玄湎颔首，把担心说出:“如果声音就夹道分布，那么极有可能他们是在引导，或者是逼迫我们走一条特定的道路，而这条道路的尽头不知道会有什么出乎意料的东西。”

　　释迦罗看向前方，歪着头想了想，说:“他们确实像是在引导，不过如果我们硬往声音所在之地闯，” 说着看向月巴夫，“怕他会受不了。”

　　月巴夫赶忙点头应和，“对对，现在这样我就一身鸡皮疙瘩了，如果真与那笑声靠近，我怕是会炸裂！我可不想被那群妖怪给活活笑死，不然死后定会被人笑死的！”

　　玄湎给了他一个深表理解的眼神，又转向释迦罗，见他一脸气定神闲，便问:“迦罗，你还好吗？”

　　释迦罗看着他，眸色温柔，“还好，只是那笑声令我作呕。”

　　说着他又看向那不知通向何处的路径，“但那笑声不是在为我们择路，只是在为我和月巴夫择路，你如果听不见，会按原路出去，这说明那群妖怪不会为难你，既然他们的目标是我和月巴夫，那就不妨去会会。”

　　月巴夫一听顿时来了劲，摩拳擦掌道:“哎哟，我倒要看看，是那个孙子想见他爷爷! 爷爷定要好好管教一番，把这丧心病狂的笑声给改改!”

　　既然无他路可走，释迦罗和月巴夫二人又表现得如此勇猛彪悍，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玄湎想着身边有左右两个不怕死的护法，也不作争议，跟着他二人行进起来。

　　两旁的树木虽然稀疏，但越发高大粗实，一棵树木便可投下巨大阴影，众多阴影交叠，将阳光驱散，环境显得幽深而昏暗，空气中弥漫着浓厚湿腐之气。

　　脚下都是堆积已久的繁枝密叶，踩在上面，响声此起彼伏，尤其是踩碎细枝干时，会发出骨头碎裂之音，在空寂的林中听来瘆人。不过相比与那笑声，玄湎觉得这骨碎之音还蛮动听的。

　　三个人一起行走，响声渐渐汇成一支调子，颇有节奏感，玄湎走着走着高兴起来，快步向前，连释迦罗停了下来都未发现。

　　释迦罗一把抓住他的后衣领，把他给提回来，放在自己身边。玄湎一脸懵逼，还没有发问，就听那边传来一阵杀猪般的惨叫声:“哎哟我滴妈呀——”

　　玄湎转头看去，只见月巴夫一下子弹了回来，捂着脚连蹦了几下，最后靠在树干上，将裤子掀开，发现露出的皮肉已经有些许腐烂，他吹着脚止疼，还喊道:“长老别去，前面这片地有腐蚀性，会化了你的！”

　　玄湎被他腿上的腐烂触目惊心，关心道:“你没事吧，腐烂会蔓延吗？”

　　月巴夫用手轻抚伤处，皮肉竟然渐渐愈合，“不碍事，我虽然是凡人之身，但好歹有个千年老妖的灵魂，略施小法就好!”

　　不久，他的脚果然完好如初，看不出痕迹，就如同他的脸一样，才没几天，就又恢复到正常状态，模样周正，看起来顺眼了许多。

　　玄湎见他没事，便问道，“地下是有什么东西？ ”

　　月巴夫放下裤脚，捡了根木棒将前方地面上的树叶刨开，露出暗红色的泥土，泥土蓬松呈沙状，中间空隙密布，好似一踩便会陷入其中。

　　“这种东西叫穴砂，陷入其中被陷在沼泽里还要可怕，沼泽是让人窒息而死，它会让人腐烂而死，骨头渣子都不剩。是皖南那边流传过来的，据说是白魄生炼制而成。不是道教一直致力于炼制药物，画制符咒，用来斩妖除魔吗？妖界便也出了炼制之风，专门针对肉体凡胎。不过人如果进了穴砂之中，一般不会直接腐烂而死，而是有妖怪从底下钻上来，把人给吃掉。 ”

　　玄湎听他的描述，头皮一发麻，如果刚才不是被释迦罗及时逮住，那他不是一双脚就没了想想都胆战心惊!

　　不过在裴镇那么久，也没有听见人被困在地里腐烂的传闻，说明其他方向的道路上并无此物，他们如果按正常方向行进，不会遇到。笑声逼迫妖魔过来，这穴砂又对妖魔无用，真真是奇怪!

　　玄湎望着那穴砂，对月巴夫道:“看来你是不能直接走过去了，你这副的身体是肉体凡胎。”

　　他正说着，突然感觉后衣领被人扯了扯，转头去看，只见释迦罗眸中放光，一脸期待地看着他，“我帮你过去。”

　　玄湎沉思片刻，想来也是，现在只有释迦罗不怕穴砂，只有靠他挑起重任!

　　玄湎点了点头，释迦罗得到应肯，弯腰便将他抱起，一只手抱着他的腰部，一只手托着他的膝盖弯，将他横抱在胸前，动作亲密而小心，像抱着一件上好瓷器，还是件大家伙。

　　一见这个姿势，玄湎顿时不自在，这可是公主抱呀，是抱姑娘的专属抱法，他一个大男人凑什么热闹？他忙摆手，“不不，你把我背过去就行，扛也可以!”

　　释迦罗侧头与他对视，两个人相邻不过一拳距离拳，鼻尖都差点碰到一起。他眉眼平和，却无形中透着一股执拗，“不，要抱!”

　　玄湎开始挣扎，想要下去，却被抱得更紧。他还想“垂死挣扎”，释迦罗便索性大摇大摆地走到穴砂地中间，看他还敢不敢再乱动。

　　身临险境，玄湎果然安分下来，看着释迦罗的侧颜，无奈道:“迦罗啊，你……”

　　“不，要抱!” 释迦罗没等他说完，便开口打断，一本正经地在穴砂里行走，他稳步而行，既不陷入其中，又不会被腐蚀，就如走在平地上一般。

　　玄湎已经彻底投降，默默无语。他身材修长，有好大一团，这么缩在释迦罗怀中，自己都觉得不好意思，脸羞得宛如红鸡蛋，耳朵尖都是粉红的，他心虚地去看月巴夫，发现他居然一动不动在原地，呆呆地看着他们。

　　释迦罗也发现这个问题，他微微转过身，眉毛一挑，“怎么还不动”

　　月巴夫笑道:“我在等你呀，你把小长老抱过去后，再过来抱我，哈哈哈。”

　　月巴夫体型健硕，他和释迦罗差不多高，但不同于释迦罗的健实修长，他是比较魁梧，肩宽体厚，若要真的比重量，他应该更胜一筹。

　　释迦罗乜斜了他一眼，唇角一撇，“你觉得有这个可能吗？”

　　月巴夫见释迦罗将玄湎抱得那么紧密，再见他看着自己一脸嫌弃的表情，思索了片刻，颇为惋惜地开了口:“可能性好像不太大诶！”

　　释迦罗没有再搭理他，抱着玄湎继续前进。

　　月巴夫望着前面渐渐远去的身影，无奈片刻，闪身钻入地底，在地下快速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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