遍地魔山

　　月巴夫似挨了当头一棒，赶紧就地止住，见释迦罗似一道铜墙铁壁挡在玄湎身前，估摸从他那里凿不开口，便不与他硬碰硬，换上一副可怜巴巴的神色。他的肿脸本就惨不忍睹，再配上那么一副神情，越发博人同情。他就顶着这张忧伤的肿脸，拖长了声音呼唤玄湎:“长老啊——你徒弟不同意——”

　　这声惨唤效果不错，刚刚收尾，玄湎便从释迦罗背后闪了出来，与月巴夫一对视，越发动容，铁了心要将他留下来: 都丑成这样了，如果自己不收留他，他岂不是会无家可归，人人喊打，沦落为一条流浪……妖？

　　于是，玄湎转向释迦罗，试图说服他:“迦罗，以前的事情都过去了，月施主他也没有残害人命，让他留在我身边，我们一起去斩妖除魔，能引导他积极向善，净化心灵。”

　　释迦罗面上露出“刚刚睡醒”的表情，皱着眉，狭长的眼中射出厉光，头发微微翘起，只是对玄湎说话，语气没有那么凶，“你看他长成这样，面由心生，况且他试图拐过你两次，要分离你的魂魄，万一在路上稍不注意，他把你拐跑了怎么办？”

　　玄湎记得月巴夫做过的“好事”，不过他知道他本性不坏，现在他本体已死，魂魄又要躲避鬼使的追捕，本就过得心惊胆战，留在自己身边，会少一分寂寞，多一分安全。人生在世，相互扶持一下，可以凉夏暖冬，细水长流。

　　月巴夫实在憋不住，恢复了平常那种自信满满的劲头，委屈道:“我长得如何了？现在这副德性是被你和小道长揍的！哎哟，下手一个比一个狠，就跟我的脸是面团一样，我跟你讲，我正常的时候，差点就有你帅了！”

　　释迦罗斜着眼瞟他，完全没心情和他比帅。

　　玄湎苦口婆心地继续说:“他拐我干什么呀！ 我一没有财，二没有色，现在他又不图人魂魄了，把我拐过去不就是个累赘吗？还要管我吃管我穿，不是自己找不痛快吗？ ”

　　看释迦罗还是闷闷不乐，玄湎决定狠狠地夸他一番，给他顺顺毛:“况且你那么厉害，上天下地无所不能，他把我拐到天涯海角都会被你找到的呀！月施主绝对不会干这种傻事的！”

　　说着玄湎给月巴夫递了个眼色，月巴夫接过，反应极快，当下附和道:“对对对，小兄弟，我可不想再挨你一次揍，就算吃了狼心豹子胆也不敢再打你师傅的主意了，你放心吧！”

　　在两个人的围攻之下，释迦罗对这些“明劝实夸”的话语很是受用，他的头发服帖地垂落下来，就像是被理顺的毛一般，脸上的神色也柔和了几分，瞟了一眼月巴夫，道:“看在我师傅的面子上，就让你留下来，不过你最好老实些，如果你心怀鬼胎，下场知道的！”

　　月巴夫见大功告成，立马喜形于色，也不管释迦罗话里的警惕之意，忙点头应肯:“不会的，不会的，我绝对像你一样忠于长老，如果有妖怪来袭，就交给我，一般的小妖小怪对我来说不在话下。”

　　释迦罗面色又阴沉下来，比天还变得快。月巴夫不知道那句话不对他的胃口，说变就变。为了不让才得到的胜利果实付诸东流，他识相地闭了嘴，乖乖跟在玄湎身后赶路，没事尽量不多言。

　　于是之前的“一人踽踽独行”在一个时辰之内，就变成了“三人行必有我师”，释迦罗和玄湎并排而行，月巴夫不紧不慢地跟在后面，因为高兴，走起来轻飘飘乐陶陶，吹着口哨去勾搭树林间的鸟儿。

　　玄湎心里窃喜，想着释迦罗还是挺好哄的，稍微夸一夸就顺了毛，以后哄他吃饭时也许可以用这招!

　　不过欢喜了没多久，他突然想起一个严肃的问题，如果不加注意，可能会酿成大错。又走出一段路，玄湎觉得不能等到晚上再说，最好速战速决。下了决心，他侧头对释迦罗道:“迦罗，我想吃果子了，你去摘些好吗？”

　　玄湎很少对他提出请求，释迦罗眼眸一亮，受宠若惊，他点头答应，刚准备走，注意到身后的月巴夫，便不禁皱了皱眉，靠近玄湎在他耳边轻声道:“如果他欺负你，你就念动佛经，我马上赶回来!”

　　玄湎觉得好笑，心想，月巴夫都被你揍成这样了，怎么还有力气欺负人？但他不能笑出来，用力憋着，一本正经地点了点头，对他报以鼓励的眼神。

　　释迦罗飞身离去后，玄湎将月巴夫唤到身边，低声道:“月施主，你说你曾经参与过‘魔山围剿’？”

　　月巴夫不知玄湎为何提起这个话题，颔首，“是的呀。”

　　“我有一事相求，日后尽量不要在我徒弟面前提起这件事，任何相关的事情也不要提起。”

　　月巴夫面露不解，“为何？”

　　玄湎当然不能告诉他释迦罗是舍那的第七个儿子，在围剿中幸免于难，如果知道你是围剿一方，非得生吞活剥了你！他斟酌再三，换了个稳当的说法:“他在围剿一战中受了很大的创伤，不光是身体，还有心灵上的，如果听到有关谈论，难免引起旧伤，还请施主谅解。”

　　听他这么一说，月巴夫先是一惊，没想到释迦罗看起来那么强势凶悍的人还有脆弱的一面，但他转念一想，围剿之战惨烈异常，在其中丧生的人难以计数，也许释迦罗在围剿中目睹了亲朋好友的惨死，心灵留有伤疤，所以忌讳别人说起，这也情有可原。

　　他点了点头，深表理解:“放心吧长老，我会注意的。” 他面色严肃，看样子是把释迦罗当成了一起奋勇杀敌的战友，颇有些惺惺相惜之情。

　　玄湎看他那样，猜到了他的想法，又觉得好笑，但还是不能笑出来，只得一本正经地点头表示谢意。

　　月巴夫和他并行，因为谈到魔山围剿，想起一事，“长老，我一个月前发现了件奇事，有一个猜想，不知对不对。”

　　“你说。”

　　月巴夫眉头拧起，少有地露出忧愁之色，“魔山围剿之后，我成了个游魂，在人间游荡，无意间竟然遇到了伏虎降龙两大罗汉，他们还带着幽冥界的食魂宝兽，看样子他们应该是在人间寻找辨认魂魄，我原以为他们是来找我的，吓得不轻，却发现他们对我视而不见，这才放下心来。”

　　玄湎听着，心都提起，捏紧了衣袖，静声聆听。

　　月巴夫继续着，“但后来我一细想，觉得不对，寻魂应该是幽冥界的事儿，降龙伏虎两个罗汉级别的大人物，怎么会屈尊负责此事 还有他们身边带着食魂宝兽，那只神兽是轻易用不上的，只有修为极高，隐藏本领极强的魂魄，才能劳烦它老人家大驾。我想了很久，觉得在那个时间点，能够惊动西天佛界，并且动用宝兽的，应该只有一个人了吧？”

　　林中安静，显得月巴夫的话语格外清晰，一字一句，句句惊耳。玄湎脚步突然一滞，白净的面容上满是凝重之色，他压低声音，确认道:“你的意思是？”

　　月巴夫见他紧张，也小心谨慎起来，他看了看周围，确认方圆几百米内没有人和妖物存在后，低声道:“我怀疑，罗刹魔的魂魄逃逸了，藏在了凡间。”

　　玄湎的心咯噔一跳，本来西天佛界对此事绝对保密，在普兰寺中大约就只有师傅和几个师叔知道。保密是为了人间的安全和安定，如果“魔魂出逃”一事在人间传开，闹得人心惶惶不说，舍那说不定会铤而走险，不知道做出什么事来。

　　但现在，又多了一位知情者，虽然不是百分之百确信 ，但他已经有了此种猜想，日后稍有线索，便可以确信无疑。

　　玄湎一时之间只觉得一个头两个大，不知道该不该把自己“寻找魔魂”的任务告诉月巴夫，然后要他一起保守秘密。但这个任务也是保密的，况且还有个小魔爷在身边，万一不小心说漏嘴，那就尴尬了！而且如果这个任务走漏了出去，那就相当于魔魂逃逸之事也会曝光，肯定会引发大乱!

　　思虑片刻，玄湎还是觉得万事小心为妙，先保存秘密，走一步看一步。“施主，我觉得你还是不要多想，如果真的魔魂出逃，佛界和天界应该派重兵追捕才是，为何现在一点动静都没有呢？两个罗汉下凡，也许是有其他的机密事情，因为机密，所以我们并不知情，魔魂出逃只是一种猜测，而且这个猜测还是不要让外人知晓的好!”

　　月巴夫闻言，细细思考一番，点头道:“也是，人间好容易太平了下来，稍微有些欣欣向荣的起色了，可不能再闹得人心惶惶，长老你是对的，这个猜测我以后不会再提了！”

　　玄湎颔首，就当此事翻篇。

　　结束了沉闷的话题，两个人恢复了轻松的氛围，月巴夫绘声绘色地谈起阎王庙的经历。听着他的糗事，玄湎乐得直笑，牙齿露了个底朝天，眼睛弯成新月，明亮而温润。

　　不久释迦罗将果子采回，因为这次是玄湎主动请求，他挑选采摘得特别卖力，恨不能把整个树林的好果子都收入囊中。

　　他把用衣摆兜着的山果全给了玄湎，一个也没有给月巴夫留。月巴夫在一旁望眼欲穿，又不能上前讨要，眼巴巴的甚是可怜。最后玄湎偷偷塞给他几个，他才尝到了味道。

　　这片树林长而稀疏，他们走了一天还未到头。到了晚上，只有在林中挑个空旷之地，席地而卧，将就睡一觉。

　　玄湎给自己铺了个简陋地铺，想到了其他二人，便看向月巴夫，月巴夫咧嘴一笑，“长老不必管我，我这身子皮糙肉厚，睡哪儿都行。”

　　于是玄湎转头去找释迦罗，却总也寻不到，不知他何时不见了踪影。不过玄湎对此已经习以为常，他大约是寻了棵中意的大树，自己歇下了。

　　天色已晚，玄湎裹紧衣物，盖了个薄衾，侧卧这着入睡。夜里露水深重，地上凉气逼人，他打了个哆嗦，不由地缩紧身体。

　　迷迷糊糊之际，他忽然感觉浑身一暖，他被人从后面抱住，一只手搭在他的腰间，他的后脑勺隐约感觉到有滚烫的鼻息喷吐，在轻轻撩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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