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谈工作，只谈爱情

　　没想到在超市逗留了挺长时间，给南南发信息说我会迟到半个小时。南南了解我的习惯，她对我没有时间观念这件事已经习以为常。她回信息说正好她也迟到半个小时。

　　我有几个月没见过南南了。上次见她还是她去西藏、尼泊尔之前。这么一说，还真是有点想她。

　　见面，南南给了我一个大大的熊抱。“南南，晒黑了，看着你有些憔悴。”这是见到南南的第一感觉。

　　“嗯，现在还好了一点，之前比这更严重。没事，做一个月面膜就回来了。”

　　“你什么时候回来的，这次都去哪些地方玩了？”

　　“回来大概半个月了，也没去哪。还是在西藏、新疆还有尼泊尔转了两个月。你知道我一直闲不住的。”

　　听南南讲了她的旅行的一些事情。她还是一如既往的倾心风景、美食。她说北疆的风景让她去多少次都不会生厌，她讲新疆的瓜超级甜而且超级便宜，她讲新疆夜市的肉串也是又便宜量又大又好吃。她说她逛了西藏很多大大小小的寺庙，已经逛的疲惫无感了。她说她本来计划去西藏一个未开发的冰川——40号冰川。但最终因为安全问题没有成行。她讲她在尼泊尔住过青旅，她买了很多当地特色的首饰、披肩带回来给朋友。

　　她挑了几样她认为最好看的留给我。她知道我喜欢这些略带古老神秘气息的东西。披肩上有繁复的图案、花纹，做工上乘。首饰也是古老、地域特色浓烈。我像个孩子一样兴奋，南南真是太了解我了，她送我的东西，我都喜欢的不得了。

　　“南南，最爱你了。”我重重的把一个香吻印在南南的脸上。

　　这时候，有一对夫妇抱着小孩走到我们身边。他们拜托我们帮他们一家人拍几张照片。本来我计划帮忙拍照的，南南说她来。南南帮他们拍了几张照片，开始和孩子的妈妈闲聊。宝宝多大了，是男孩女孩，长得好可爱，见到生人都不哭的，一直都在笑。她会走路了吗？叫什么名字，可以抱抱她吗？

　　南南很喜欢小孩子，只有在孩子面前，才能看到她一脸宠溺的表情。南南抱着孩子爱不释手，孩子在她怀里也非常乖巧。

　　那对夫妇已经走远，南南不舍的说：“好漂亮的小孩。”

　　从刚才见到南南，就感觉她有点不对劲，“你怎么了，有什么心事吗？怎么感觉你有些心神不宁。”

　　“小随，你明天有事吗？”别人都爱叫我田田或者我的名字田随。只有南南爱叫我小随。

　　“没有。”我如实回答，有点被南南的严肃感染到，我语气也变得略带凝重。

　　“明天可以陪我去趟医院吗？”

　　“怎么了，生病了？”我关心的问。

　　“不算病，我怀孕了，但是你知道我不想要孩子。”南南说的举重若轻，但从她的语气中能听出她做这个决定是做了很激烈的思想斗争。

　　“啊，这是什么时候的事。”我有些惊讶，也有些慌张。

　　“快三个月了。我也是这几天才知道的。我一直经期不太准，所以这次也没当回事。而且第一个月我还有少量的大姨妈，我根本没有察觉到。”南南停顿了几秒，她似乎需要提醒自己，她需要勇气，只有这样才能支持她继续把话说下去，“每次我们都做措施的，一直没有失误过。我想了一下，这个孩子还是不能留，我不想要孩子。”

　　“南南，你想好了？如果你做了决定，我会支持你的。”我感觉我比南南本人还要紧张，我第一次经历这样的事。对，我之前是无数次听说过别人流产，但那些人和我没有关系。但当我身边出现一个人要流产自己的小孩，这种心惊是之前没有的体会。

　　这是一个生命，南南要去扼杀一个生命，虽然它还没有成型，但我浑身冰冷。我抱住南南，南南何尝不是浑身冰凉。我作为一个旁人都有这样的心理和生理反应。那拥有那个幼小生命的她本人呢？她是有过之而不及。

　　南南流出了眼泪。“是我的错。”南南哽咽到。

　　南南只说了四个字：是她的错。这四个字里隐藏了多少自责，懊悔，难过。又隐藏了多少无奈和挣扎。我知道她还想说好多好多，但是她不解释，她选择什么都不说，她要自己承担所有的痛。她不要分享给任何人，她要全部承受。她克制自己，不让自己情绪泛滥。她要用这种方式让自己受罚。因为对南南的了解，我才更加心疼。我疼这样一个热爱大自然，热爱生命的姑娘却不得不因为自己牺牲一个小生命。我心疼南南的完全承受，而我不能帮她分解。

　　服务员拿着菜单让我们点菜，我把服务员支走了。

　　我一直抱着南南，我希望这样能让她觉得好过一点。我希望她知道还有我在，不管怎么样，还有我在。她沉默了很久，我也陪着她沉默。感觉过了很久，南南平复了一些，我听到她用小到几乎我离她那么近都容易忽视的声音说道：“我太自私了。”

　　“南南，你想好了吗？”我再一次重复问她。这样的大事确认两遍实在不过分。

　　南南把头从我肩膀上移开，看到她坚毅的眼神，我知道她已经做了决定。

　　“那好，明天我陪你去。老肖知道吗？”我心里是有答案的，南南怎么可能让老肖知道这件事，老肖是一直想要孩子的，南南不想要。如果老肖知道的话，他是绝对不同意南南去做流产的。可是，这个问题像固定流程一样，我一定要问。我要确认所有的问题，我要听到南南所有的亲口回答。

　　“他不知道。”南南沉沉的说。虽然她晒黑了，依然能看出她现在脸色煞白。

　　“你怀孕的事还有别人知道吗？”

　　“没有，只有我和你知道，我没有告诉任何人。”

　　“那我陪你明天去医院。我看看现在能不能网上预约一下。”说着，我拿出手机，强迫自己脑子冷静下来。

　　“不用了，我已经约好了，仁和医院，明天上午十点。”

　　南南的语气越是冷静，我越是难受。我宁愿她爆发一下，我宁愿她放声哭出来，我希望她告诉我她知道自己怀孕后这几天是怎么度过的，她经历了那些思想斗争，里边肯定有各种发自灵魂的拷问。她对自己的痛恨，她的无可奈何。我能从她脸上看到她对自己的憎恨。我希望她告诉我她不忍心，但是她没办法。我希望她告诉我她瞒着老肖的罪恶感。可是，没有。只有异常冷静的对话。

　　我没有劝南南，我知道南南，她很早就说过她不会要小孩。我知道她非常喜欢孩子。这似乎是相悖的。既然她那么喜欢小孩，为什么不选择自己生一个呢？我知道为什么。

　　南南之前跟我说过，她童年印象最深的是家暴，是她父亲对她母亲的家暴。每一次，她都记忆犹新。她到现在也没办法走出来。她跟我说起的时候，她说她还能听见从她爸嘴里说出来的污言秽语。她爸用最恶心的词形容她妈。她妈每次都无力反抗。每次打架，根本不是扇耳光，拽头发那么简单。她爸会把她妈打倒在地，用脚狠命的揣，就像那种宿世仇敌一样，她爸在用全身的力气殴打她妈。仿佛那个女人不是他妻子，而是不共戴天的仇人。她妈每次被打的伤痕累累。

　　她自己还小，每次碰到家暴，她都只会远远的站着哭。她到现在都一直悔恨，为什么她当时没有上前去拉住她爸，劝她爸不要打了，哪怕一次也好。她想是不是可能因为她的阻拦她爸会下手轻一点，或者因为她的劝说而不再喝酒，不再喝了酒之后发疯对她妈拳脚相加。

　　她记得每一次的家暴，她妈哭着要和她爸离婚，她妈哭着把伤口露出来给她看。她记得她妈每次挨打之后的崩溃。她爸妈至今也没有离婚，现在倒是比以前幸福多了，偶尔拌拌嘴，再也不打架了。可是南南没有忘，她永远也忘不了。

　　以至于她当初没有一点意愿要结婚。她不相信婚姻。之所以嫁给老肖，实在是她爸妈催的很近，她姥姥，在童年唯一让南南感觉到幸福的一个人。她姥姥突然有一天对她说，“我都这么大年纪了，不知道哪天就死了。我就希望在死之前，能知道你嫁人了，有人会照顾你。”那是南南第一次听有人毫不避讳把‘死’放在嘴边。她最爱姥姥了。虽然不是为了姥姥结婚，但她想或许可以结婚。不就是多一张证吗？她无所谓的。而老肖和她处了挺长时间，她也不想再花时间去认识其他人，老肖一直对她挺好的，而且从来没有强迫过她什么。她也想给老肖一个交代，给父母一个交代，给姥姥一个交代。

　　她跟老肖说过，如果婚姻中他们双方有任何一方觉得不合适都可以提出离婚。而且她不会分割老肖的财产。老肖非常爱南南。正好南南不想上班，和老肖结婚，还可以维持现在的样子，生活还有了保障。最重要的是她爸妈不会再逼婚了。这方面相对也自由了。一纸婚书，总有人觉得是束缚，但也可以不是束缚。心中没有结婚证，那这结婚证怎么能成为束缚呢。

　　南南说她了解老肖，像家暴这种事老肖绝对是做不出来的。退一万步讲，即使老肖敢动手，她也不会像她妈那样被动挨打。她会打回去，即使她打不赢，她也会拿起法律武器保护自己。

　　但是孩子这事，可不是多一张证那么简单，对于不要孩子这事，她一直没有改过主意。她说她没有能力做一个好母亲，她不想尝试，因为这是不可逆的。

　　所以我能理解南南，我也支持南南的决定。

　　一个不幸福的童年对人的一生都会产生不可挽回的影响。而一个孩子想要有好的童年，需要幸福的家庭。我不禁想到，即使现在，还有多少家庭，其中一方的爱是屈辱的和没有尊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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