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鱼和龙和魔王

　　场面僵持了一会儿。

　　艾达想到对方这几日的照顾，咬咬牙：“你不要怪我动手了，受伤的话就要快点看医生——”

　　说着，她将椅子降到了地面上，弯下腰，伸手想去掀开那个布。

　　当她的指尖触摸到目标之时，魔王却突然反应极大，猛然向后仰倒！

　　砰的一声。

　　“好痛痛痛——”魔王的头和石壁来了个亲密接触，听着就疼。

　　趁着魔王的松懈，艾达放轻力气——省得用力过大会伤到魔王——又一次拉住了绒布，向下扯去。

　　魔王立刻就察觉到了，又尖叫：“不要！”

　　他的声音里似乎带上了一些“嘶嘶”的杂音。

　　太过惊恐的魔王力量爆发，竟然将措手不及的艾达从椅子上拉了下来！

　　“啊——”

　　艾达小小的惊呼一声，扑倒在了魔王的身上。

　　人鱼的力量在地面上很难有效发挥作用，腰部和尾巴的弹跳力足够，她能跃起，控制力却不行。

　　魔王就在这里，她害怕自己伤到他，所以只是摆了摆尾巴，不敢用力。

　　所以，最后就是她倒在了魔王身上。

　　时间像是静止了。

　　艾达能感觉到——有一双手，炽热的手，正放在她的胸前，撑着她的身体。

　　难得的，这位人鱼大脑空白了下。

　　身体的美丽是可以展示，但是看和摸——这完全是两个概念。

　　而在非治疗场合的看和摸，更是另一个概念了。

　　没一会儿，魔王似乎意识到了什么，那双手移开了。

　　不可避免的，艾达因为失去了支撑而愈发地落入他的怀抱中——那双手非常局促地乱动了下，像在寻找目标。

　　最后，它们试探地停在艾达的腰上，然后终于握实。

　　这期间，艾达一直没说话。

　　“对不起。”

　　魔王嗫嚅着道歉，音量很低，底气十分之不足。

　　声音的异样彻底无法隐藏。

　　艾达立刻将刚才的插曲丢开，先关心目标：“你到底怎么了？为什么声音会变？琳娜告诉我你做了危险的事情，是我的错吗？”

　　说着，她有点慌乱。

　　“我真的不是故意的——我并没有讨厌你什么的，只是那么说了一句——”

　　“不！不是你的错！”

　　魔王连忙打断艾达，解释起来。他话语中夹着几声喑哑的“嘶嘶”声。

　　少年低落：“是我自己惹出来的笑话，我没做危险的事情，你不用自责的。只是请不要打开这个，让我保留最后的尊严吧——我不想让人讨厌我，嘲笑我。”

　　这种时候，他连那句“我并没有讨厌你”都忽视掉了。

　　虽然注意到了也没什么用。毕竟，他的目标远不止‘不讨厌’的程度。

　　“不能告诉我原因吗？我不会嘲笑你的，我怎么会有资格嘲笑你？”艾达问，“你不让我知晓原因，我总是无法安慰自己这与我无关，这明明就是我的错——”

　　“不，不是的！”

　　魔王语调又低了下去。

　　“对不起，是我没约束好下面的人，让他们打扰到你了。”

　　这个少年的样子哪里还有最开始的彬彬有礼、淡定从容？

　　艾达摇头，认真说道：“你才是这里的主人，如果说打扰，那也是我打扰你了。如果我真的给你带来了困扰，那我还是离开吧。”

　　室内只剩下起伏的呼吸声。

　　魔王一时沉默了起来。

　　艾达有点不适。她刚才尾巴叠住了，现在动了一下，想让尾巴伸展开。长时间压着总会有点疼的。

　　谁知魔王立刻敏感了——

　　“你真的要走了吗？离开我这个可怜的、得不到你的垂怜、还将自己弄得一团糟的男人？”

　　人鱼发出了叹息之音。

　　“那么，你想让我做什么呢？你既不愿意告诉我原因，也不愿意让我这个罪魁祸首离开。请你告诉我，你想让我怎么做呢？”

　　魔王又沉默了。

　　艾达尽量轻柔地拍了拍他的头：“能让我看下你怎么样了吗？总要让我了解下情况的。”

　　她的声音温柔起来的时候，就像是海边初晨最轻盈的浪花，映着旭日，暖又亮。

　　声音落在魔王耳中，一直流入心底。

　　他的心又酸又涩——本来人鱼就觉得他不好看了，现在这种鬼样子，恐怕会让她厌恶吧？

　　魔王不想从那张脸上看到厌恶。

　　可是，魔王也不想违背她的意愿啊！被这种温柔的声音安抚着、请求着，他原本那么强烈的羞愤都消失了，只想遵从她的话。

　　将所有的痛苦和郁闷都告诉她吧。

　　她是海洋，会包容你的。

　　——他这么告诉着自己，可是最后的自尊阻止着他。

　　不要将狼狈的一面展示给爱慕的对象看，会造成各种意义上的失败的。

　　这是他心底一直害怕的。

　　最后，魔王终于放弃。

　　好像自暴自弃一样，他将手伸出了罩布，一点点将布料扯下。

　　艾达一直没动手，静静等待。

　　天鹅绒布最后落在了人鱼的尾巴上，还带着少年的些许体温。

　　“你——”

　　艾达的声音卡在一半。

　　只因为，在布料后的少年，已经全变了。

　　这俨然是一个怪物。

　　青绿色的鳞片密密麻麻，从领口深处向上，越过脖子，遍布脸颊；金色的竖瞳让他像一只野兽，而非彬彬有礼的魔王；原本飘逸、黑如星夜天幕的长发，则成了一头有点乱蓬蓬的、艳丽的金色长发。

　　这一切组合在一起，很是怪异。

　　艾达只是惊讶，并没有厌恶。

　　魔王仔仔细细地观察着她的神色，肩膀稍微放松。只是放松后他又自嘲：这种怪物一样的模样，只是不厌恶而已，你就已经满足了？

　　竟然敢这样袒露给她看……

　　他有点后悔了。

　　“你怎么……”艾达很小心地想着措辞，不愿意再出现昨天的情况，“你怎么变成这样的？被谁诅咒了吗？”

　　看起来真是一副被诅咒的模样。

　　而且琳娜说他昨天是去做了危险的事情，难道是和哪个巫婆打架、对方将他变成了这种样子？

　　“你是在关心我吗？”

　　那双金色的竖瞳突然爆发出光彩，期待满满。

　　“当然。”艾达说，“你是我的救命恩人，也是一个善良的人，我觉得我们可以成为朋友。”

　　魔王善良？

　　在艾达的心中，确实如此。

　　不同于那头每天痴缠只为自己私欲的小恶龙，魔王一直在用行动和事实表明他的友好——哪怕这是建立在追求的前提上。

　　艾达的态度终于给了魔王一点勇气。

　　“你不觉得我这个样子……很可笑吗？”魔王忐忑说着，忍不住沮丧起来，语气低落。

　　“你先告诉我，为什么你会变成这样？”

　　这个理由有点难以启齿，但魔王看着艾达精致的面容，无法说谎。

　　也不想说谎。

　　“也许你会觉得我很蠢……你想笑的话就笑吧，不用顾及我。”魔王干巴巴地说，“我——我只是因为——想变成你喜欢的样子。我问了女巫，她告诉我你们喜欢头发茂密、颜色鲜亮、鳞片富有光泽的……”

　　艾达眼神沉静，真诚地听着，没有任何嘲笑的意思。

　　魔王的勇气又充足了一点。

　　“……所以，我让她给我做了药——能变成你喜欢的样子的，魔法药，”魔王舔舔唇，人鱼近在咫尺的容颜存在感突然爆棚，“我用了那个药。显然，它并不成功。”

　　服用了药物，变成了这个样子。

　　为了——取悦她？

　　艾达的心情略微妙。她是见过雄性人鱼为了爱情努力保养鳞片、去与守护者搏斗取得最美的珍珠，却没见过这种服下药来取悦雌性的……

　　即使是她，也会为此而感到动容。

　　魔王还眼巴巴地盯着她，在不知不觉间，他已经反扑在了人鱼身上。

　　他在等候着什么？

　　是等待宣判？还是等待一双温柔的手？

　　他没想到——

　　艾达的容颜柔和了下来。

　　她的蓝色眼瞳很美，即使室内这样暗，也像是聚拢了所有的星光一样。

　　魔王呆呆地看着她：“你要嘲笑我吗……”

　　他几乎是在呓语一样。

　　“不。”艾达摇头，金色的长发如同水波，“我为什么要嘲笑你？”

　　她的手指拂过那头乱蓬蓬的、过于茂盛的金发，然后落到他不满细嫩鳞片的脸上。

　　“鳞片的光泽很不错，表面细腻，可见你的身体足够健康；头发质量很好，金色比我的还要艳丽，我都有点羡慕了。”

　　魔王看着艾达的神色，努力想看出谎言的痕迹。

　　但是看久了，他自己就被动摇了——这种坦然真挚的模样，竟然是真的这样想的吗？

　　他一时有点高兴，又有点忧伤。

　　在刚从镜子里看到这副模样的时候，他可是特别怂，怂到被自己丑哭了。

　　他根本没有勇气让人鱼来验收他的成果。

　　可是现在看来——她竟然是真的比较欣赏这样子吗？

　　好忧伤。

　　“可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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