债主他非要以身相许

　　漫天的红，是玉枕睁开眼看见的颜色，也是玉枕所处的这个空间唯一的颜色。玉枕有一段时间觉得自己的眼睛可能会被这茫茫的红色给刺瞎。

　　身体仍旧不能动弹，却有一股无形的力量推着她往前。越往前，玉枕脑袋里越是清晰的浮现出一些事。。

　　比如现在出现在玉枕眼前的场景。普普通通的农家茅草屋，院内一棵掉光叶子的梨树，扎着辫子的小女孩和身着白衣红裙的马尾女孩在屋前说着话。

　　“玉枕，你可得帮我把大黄找回来啊，那可是我爹买给我的。”辫子女孩握着马尾女孩的手认真拜托着。

　　“阿兰，你放心，我跟着师父修行了三年，一定帮你把大黄找回来。”软糯的声音中透着自信。

　　是了，玉枕想起来了，这便是九岁那年的玉枕。

　　彼时的玉枕，身量比同岁女孩都要高些，常年扎着马尾，最喜白衣配红裙，腰佩一柄桃木短剑，眉清目秀的模样很是有话本里英姿飒爽的女侠风范。

　　只不过好好的女孩子不跟着姑嫂学习女工，操持家务，却跟着一个疯疯癫癫的道士修行道法。

　　这是左邻右舍对玉枕的评价和惋惜，可是玉枕不在乎。毕竟三年前是师傅将她从乱葬岗捡回来的啊。

　　为她治好瘟疫，教她识文断字，教她温良恭俭让，礼义廉耻，教她强身健体……师傅对她的恩情如同再生父母，虽然大多时候都是大她四岁的师姐在照顾她的起居，不过这也不妨碍师傅成为她心中无以伦比的英雄。

　　玉枕在遇到师父和师姐之后，对之前种种过往的记忆也只停留在那年乱葬岗呼啸而过的阴风以及贪婪啄食着腐尸的黑色大鸟。

　　那时玉枕还不叫玉枕，双亲取名二丫，生活在梧州城一个叫莲塘的村子里。二丫五岁那年城中爆发瘟疫，疫情来势凶猛，城中死伤无数。

　　二丫也没有幸免，浑身脓疱，皮肤发乌溃烂，散发恶臭，和村中感染了瘟疫的村民一般无二。

　　早早失去双亲的二丫被村民一床破竹席一裹扔在了乱葬岗。

　　绝望与痛楚如同天上那乌压压的云一般，笼罩着，压迫着，久久挥之不去，二丫觉得如果能早点死去也是一种解脱。

　　或许是上天待她不薄，就在那一只只黑色大鸟嘎嘎叫着飞到她身上停着，准备张开利喙啄食她裸露在外的皮肤时，那个仿佛如神祗般的男子翩翩而至。不不不，是御着剑从半空中一头栽在了她身旁，且还将她本就脆弱不堪的手臂给砸骨折了。

　　男子跌落惊飞了觅食的黑色大鸟，二丫艰难的转着眼球看向一旁，那人整理了一番衣冠，双手随意比划着，顿时跌落一旁的乌黑宝剑便徐徐飞起，男子正欲跳起来，不知是不是不够力，还是怎的，第一次竟没有成功跳上漂浮的宝剑，双脚却重重落地，再次踩在了二丫的断臂上。

　　二丫吃痛，奈何身体动不了，喉咙间也发不出任何声音，只得看着男子又一次跳跃失败，再次踩到她的断臂上。

　　二丫觉得，自己的手臂大抵已经碎成渣渣了吧。

　　当男子第五次起跳失败后，宽厚的脚掌落在玉枕脸上时，痛楚再也压抑不住，痛呼自喉间奋力溢出。

　　也就是这轻轻一声痛呼引起了男子的注意，原来这乱葬岗还有活人。

　　男子蹲下身子，用白净的手指戳了戳二丫满是血泡的脸颊，声音醇厚动听；“怎的不吱一声，都不知道痛的吗？”

　　不等二丫有任何表情，便又拉起她的断臂细细观摩，半晌后才道：“我看姑娘骨骼惊奇，是个修道的好苗子，不知你可愿拜入我门下，跟随我走上斩妖除魔的光明大道！”

　　二丫口不能言，只能转了转眼球，内心却是觉得这人脑子有坑，她一个将死之人还能修什么道。

　　男子也不等二丫的回答，直接抄起她，唤了句：“剑来。”随后二丫便随着男子一道缓缓飞上半空。

　　难道这是阎罗殿前来勾魂的使者？怎么跟话本中的黑白使者不一样呢。

　　二丫被男子抗在肩头，一路御剑而行，不多时便到了一处茅草屋前。二丫努力睁着肿胀的眼睛打量着四周，也只能模糊看清这是一个不大的院子，院子中立了四五个木架子，架子上摆放着许多竹筛子，闻着空气中淡淡的草药香，二丫便知那竹筛子中晒的全是草药。

　　逆光中有一少女身着素色袄裙，梳着双平髻，动作娴熟的端着竹筛子不停挑拣着，举手投足间端得是温柔婉约。

　　男子放下二丫，扶着她，对着那道人影唤道：“芳洲，你来。”

　　唤作芳洲的少女放下竹筛子行至二人前，双手抱拳，声色清冷，“师父。”

　　二丫无力地倚着男子，待看清少女清丽的容貌后，羞愧得连忙低下头去，担心自己这副样子吓坏了眼前的少女。

　　芳洲也只是淡淡扫了二丫一眼，依旧面无表情，甚至一丝厌恶嫌弃之意都没有。

　　“今日起，她便是你师妹了，就唤作玉枕吧。”头顶传来男子醇厚动听的声音，二丫一惊，连忙抬头去看他，却发现男子脸上表情认真，不似玩笑。而后又小心翼翼抬眼朝芳洲望去，也只见芳洲面无波澜，答了一个字，“嗯。”

　　随后芳洲接过满身脓疮，恶臭缠身的二丫，将她扶到一间收拾得干净整洁的屋子里坐下，然后便出去了。

　　二丫瘫坐在椅子上，恍如做梦般，濒临死亡之际，竟然被人救了，这是二丫根本不敢想象却又真实发生的事，她何德何能啊。

　　那一刻，名唤玉枕的少女重生了。

　　.

　　忆起过往，玉枕不甚唏嘘，眼眶湿润，却又无法抬手擦拭，只能任凭泪水划过脸颊。

　　那头，九岁的小玉枕手握桃木短剑，独自一人上山，沿着崎岖山路一路向上，口中一边唤着：“大黄，大黄……”

　　小玉枕听阿兰说，大黄走丢之前最喜欢跟着她爹上山打猎，这次也许也是上山了。奈何阿兰胆小不敢上山寻找，便求了好友玉枕前去帮忙寻找。

　　玉枕师傅乃玄门之人，道法高超。小玉枕跟着他学习了三年，自觉小有所成。又想着在好朋友面前露一手，给师傅增增光，是以并未将此次行动告知去了邻村的师傅师姐。

　　不知是不是幼时曾在阎罗殿捡回一条命，小玉枕的胆子比村中男孩子还大。上树掏鸟蛋，下河捉鱼虾，捅马蜂窝，挑衅大白鹅……反正是男孩子敢做不敢做的，小玉枕都要试一遍。

　　奈何玉枕师傅又是个不管事的，小玉枕被马蜂追着蛰成猪头，被大白鹅追着满村跑……最后还是被师姐芳洲冷着脸拎着衣领一路提回家去，待伤愈后便是更加辛苦的修炼。

　　不用看，玉枕都知道接下来要发生什么。她独自一人上山寻找大黄，好半天才在不起眼的荆棘丛中找到了被兽夹子夹住的大黄。小小年纪的她掰不开沉重的兽夹子，又不想将大黄独自丢在山中，毕竟听大人说山中有狼和熊瞎子。

　　不知是不是玉枕运气不够好，当她抱着大黄要下山时真的遇到了一头熊瞎子。

　　不愿去看那幻境中再次浮现的场景，奈何闭上眼后，当时的一幕幕仍旧如走马观花一般清晰无比的浮现在脑海中。

　　熊瞎子咆哮着向自己扑来，受伤的大黄英勇的与之搏斗，而惊慌失措的自己也在踩到兽夹子后一点法力都使不出来，只能眼睁睁看着熊瞎子将大黄提至嘴边，张开满是利齿的猩红大口，一口咬住了大黄的脖颈。

　　利齿入肉，再一用力，“咔嚓”一声，大黄的喉骨碎了。

　　大黄无力的呜呜声将玉枕从惊慌失措中唤醒，抬眼望去的场景她忘不了。

　　大黄挣扎着，无奈换来的是黑熊更加凶狠的嘶咬，渐渐地，呜呜声越来越小，直至消失，大黄不动了，充斥在小玉枕耳边的只剩黑熊的低声咆哮，以及山中呼啸而过的风。

　　明明是炎热的五月天，可是小玉枕却如同身处极寒之地，悲痛和恐惧似被一根根冰棱扎进心脏。

　　.

　　“师父，大黄死前望着我的眼神仿佛在说‘对不住了，没办法再保护你了’……我明明答应了阿兰的，要把大黄找回来的……”躺在床上的小玉枕望着头顶的青纱帐，喃喃自语道，说着说着眼泪就止不住的流了下来。

　　师父负手立在窗前不言语，芳洲则坐在床边为玉枕擦眼泪，一时屋内静得只剩轻浅的呼吸声。

　　离小玉枕被黑熊袭击已过去五日。那日就在黑熊将大黄咬死之后，又要扑过去咬小玉枕的前一刻，几个上山打猎的猎户发现了他们并合力吓走了黑熊，将小玉枕救下山。猎户们将玉枕送回家后，立马有人去通知在邻村的师父师姐。师傅师姐闻讯，迅速御剑而归，两人在见到小玉枕一身狼藉和血肉模糊的脚时，很是心痛，偏偏这丫头在陷入昏迷之际还不停喊着：“大黄，大黄……”

　　一直等候在玉枕家的阿兰询问了一起归来的猎户大黄的情况后，哇的一声哭了起来。

　　屋漏偏逢连夜雨，真正让阿兰崩溃的是，村里的脚夫急急找来，带来了一个晴天霹雳的消息。

　　阿兰前几日去了宛城做兽皮生意的父亲在回程遇上了山匪，不幸遇难。

　　阿兰的娘亲在她两岁时因病去世，作为猎户的父亲经常上山打猎，一去就是好几天，阿兰爹爹怕阿兰一个人害怕，从隔壁村熟识的猎户那将刚断奶的大黄抱回来给阿兰作伴，如今已经有五个年头了，可想而知阿兰与大黄的感情之深。

　　如今父亲客死他乡，大黄又死了，只剩下孤零零的的阿兰一人独活于世。

　　是以小小的阿兰在玉枕受伤醒来后坚持着来向自己道歉时，悲愤的对小玉枕骂道：“骗子，骗子，骗子……”

　　一时间，小玉枕满脑子只剩下骗子二字，像一把把利刃狠狠插在她心口。

　　是啊，我就是个骗子，明明答应要把大黄找回来的，可是我却眼睁睁看着大黄死在我面前，如果我像师父一样厉害的话……

　　这样想着的小玉枕转头望向扶着她的师姐，刚要喊她，却两眼一黑昏了过去。

　　.

　　小玉枕这一昏迷便是四日，一直断断续续的发着烧，芳洲也一直未敢闭眼，生怕自己一不小心耽误了小玉枕的病情。

　　好在第五日清晨，小玉枕终于醒来，一开口便是：“师父，从今日起我会好好修行，我不要做骗子。”稚嫩的脸上闪着坚毅的光芒。

　　小玉枕的脸如沙被风渐渐吹散，不等玉枕反应，呈现在面前的场景便是这几日玉枕再熟悉不过的李家府邸。

　　此时的李府一片素缟，大厅设置成灵堂，堂内哭声一片。玉枕奇怪这是谁死了吗？朝台上灵位看去，竟然是李员外的名讳。玉枕大惊，转眼却见一身素衣的自己走进灵堂，想要拜祭李员外，可是却被崔氏哭骂着推搡出了大厅。接着‘玉枕’走出李府，迎面而来的是街头百姓的谩骂以及掷过来的菜叶，鸡蛋……甚至石头。

　　“骗子，骗子，骗子……”

　　我不是骗子，不是骗子，不是……有些崩溃的玉枕想要捂住耳朵，想要隔绝掉那些令人发慌的声音，陡然间玉枕却发现自己可以动了。

　　被人人唾弃的画面不见了，玉枕现在所处之地除了面前的一团灰影，一无所有。

　　玉枕打量了一番四周，确定没有任何可以出去的路，便壮着胆子向那团灰影挪去。

　　奇怪的是，玉枕靠近一步，那团灰影就挪走一步。玉枕很是奇怪，想绕到它前面问问有没有出去的法子，可是它始终背着玉枕，就这样我追你躲几个来回，玉枕更加好奇了

　　于是玉枕便围着灰影右手边走了几步，待灰影朝左边转的时候，一个疾步反转过来，恰恰与灰影碰了个正面。

　　未等玉枕看清楚，灰影“喵”的一声，转身就跑了。玉枕立刻追上去，可是那灰影跑得实在是快。

　　早在一进入这个奇怪的空间，玉枕就发现自己一身道法根本使不出来，要是平时，早就一个瞬行拦住灰影了。

　　就在灰影即将跑没影的时候，玉枕扯着嗓子喊道：“哎，你的尾巴掉了！”

　　没成想那灰影闻言一个急刹车，顿了顿，最终还是折返回来，一眨眼便到了玉枕跟前，伸出一只毛茸茸的爪子，声音软糯 ，“还我。”

　　玉枕望着伸到眼前的那一只类似猫咪的小爪子，有点心痒，特别是看见粉红色的肉垫时，更是忍不住想要摸上一摸。

　　不过她更想知道这个“害羞”的小家伙到底是个什么模样。

　　细细看去，面前的这团灰影其实是一个身量只到玉枕腰际的‘小人儿’。一身破烂的灰色兜帽长袍，长长的衣摆拖在地上。因着帽兜太大，玉枕还是看不清它的脸。

　　“还我。”小人儿软糯的声音再次响起，毛茸茸的小爪子又向前伸了伸。

　　一抹狡黠自玉枕眼中划过，“还你也可以，不过你得给我看看你的脸，不然……”

　　小人儿闻言身子不可见的僵硬了一会儿，似是纠结，然后慢慢抬起小爪子，将大大的帽兜缓缓摘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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