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1：00

　　左边躺着她的丈夫，右边躺着她的一双儿女。

　　他们死了。

　　连中数刀，刀口深浅不一，纵横全身。

　　林佳坐在中间，她佝偻着后背，像个苍白的老人。林佳低头看着双手，那双手干瘦，指甲裂开，沾满泥污和血迹。

　　桌上的煤油灯一下一下摇曳，灯光愈来愈淡，愈来愈淡……

　　窗外刮起了狂风骤雨，这屋子不结实，每当下雨时都会漏雨，雨水从外渗透到屋里，逐渐蔓延至炕头，与腥臭的血腥混合一起。林佳垂眸看着死去多时的儿女，脸上无喜无悲。

　　她下了炕，坐在那张残破的桌前，接着将镜子放好，拿起毛巾擦去脸上和脖子上的血迹，镜子里倒映出女人的脸，枯黄，干瘦，眼皮耷拉，像是死人。

　　她拿起梳子梳理着那头如同杂草般的头发，用黑色发套扎好，抽了张红纸放在唇前轻抿，又起身打开衣柜，翻找出身红色棉袄。穿上，开门，坐在门槛上。

　　月头上了，她孤单一人坐着，像是等待骑士前来的公主，诚恳，充满神圣。
　　21点，远方传来警车呜鸣。

　　21点15分，警车抵达小院儿门口。

　　21点16分，穿着警服的警察下来，三三两两走来，将她包围。

　　“死者为一名60岁的成年男性和两个幼童，男童6岁，女童3岁，均被锐物刺伤，失血过多致死。”法医说，平静无波。

　　手电筒的光将整个小院照亮如同白昼，早就睡了的村民听到动静出来，围成一团看着热闹。

　　林佳被套上手铐，送往警车内。
　　没走两步，八十多岁的长贵娘拄着拐杖冲过来，声泪俱下：“你这个毒妇，你竟然害死了自己的男人和娃儿，你这是要遭报应的！要遭报应的！”

　　警察将长贵娘拦住，没让她近身。

　　林佳脚步顿住，没有回头，委身钻入警车。
　　8点40，林佳被押送到A城拘留所收押。

　　审讯室。

　　她发丝不见凌乱，脊梁笔直，双腿并拢，不像犯人。

　　“名字。”

　　“林佳。”

　　“年龄。”

　　“26岁。”

　　记录员的笔一顿，不可置信看了过来。她已苍老，两鬓斑白，眼纹遍布，唇抿成条直线，没有多余的表情。

　　“为何要刺死你的丈夫和孩子。”

　　“他们不是我的丈夫和孩子。”顿了下，说，“我是被拐卖的。”

　　我是被拐卖的。
　　记录员的手又是一顿，放下笔，再次看向她。

　　“今天就到这儿吧，先将她收押。”

　　*

　　农村女人杀害丈夫和孩子的新闻很快放到各大网站上，这起命案被传得沸沸扬扬，那死去的三条生命经过记者渲染，更惹人动容，潸然泪下，他们痛斥杀人犯，祈祷死去的亡魂，希望世界再无罪犯，可没一个人提及——林佳是被拐卖的。

　　因作案手法过于残酷，林佳被判处死刑。
　　林佳的父母来看林佳时已时隔九年，一个在监狱外，一个在监狱里，等过了今天，一个隔着生，一个隔着死。

　　他们老了。

　　林佳也老了。

　　父母坐在外面看着林佳，看了会儿，又掏出照片，照片泛黄，上面的少女穿着芭蕾舞服，恰逢阳光挥洒，她满是青春朝气。林佳父母又抬头看了看里面的林佳，那个女人藏在阴影里，脸色灰白，眼神无光。

　　林佳父母张张嘴，没敢认。
　　他们就这样坐着，没有一句话，直到访问时间结束。

　　离开监狱，林佳妈看着天空突然说：“佳佳……早就死了吧。”

　　林佳爸点头：“他们搞错了，那不是我们的女儿。”

　　“嗯，那不是我们的女儿。”

　　两个老伴儿笑作一团，笑着笑着，嚎啕大哭。

　　六月十六日，林佳被处于死刑。

　　处刑时间在早上九点，这天正是日光微醺的时候，林佳仰头看着碧天。

　　她也曾是少女；

　　也曾穿着雪白的裙子跳着天鹅湖；

　　也曾和好友结伴出玩；

　　也曾幻想未来的白马王子；

　　也曾梦过梦中的婚礼。

　　也曾期待婚姻。

　　也曾盼望未来。

　　也曾……

　　也曾……

　　那是某一天的21：00，从日化店出来的林佳被拐上一辆面包车……

　　那年她17岁。

　　从此后……

　　再无白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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