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路相随

　　家明出院回家时，李家大宅仿佛做喜事般热闹。大门前摆着金色铜盆，里面烧着起火的柚子叶与红绿衣子。家明站在火盆前，眼睛直视地面火盆，火红的大火飘升透明热滚的气，像要融了四周的秋天气流，其间还有灰白色纸絮飘飘洋洋，腾上半空，有点热，他们要烧纸还是烧人？
　　“ 娘，秋高气爽，门前烘火取暖？这民国年头，你也够风尚 ”
　　“ 你这小子，站着说话不腰痛，快点给我跨过去，身体健康，大吉大利，万事如意 ” 李夫人祖籍皆为书香门第，诗词歌赋，琴棋书画，信手沾来，毫不倶色。祈祷这事，似乎已经做了好多年，脑子里却不太灵光，数不清自己做了多少次这样的事情。
　　站在伞阳底下，李夫人不时取出胸襟盘扣间的丝绢巾，轻轻按压额头汗珠，汗水薄薄的一层，比蚕丝要薄，比蕾丝要透，娘向来注重仪容整理。汗，仿佛为她增添了几分女性庄重亲和。今天她穿了一件淡紫色的旗袍，衣服上绣了很多花，显得特别大气、儒雅。娘的脸粉润白亮，和煦阳光下亮起闪眼的斑斓，那时候，娘像一块玉白，透亮和润，骨子里是一种莹动。似成相识的素白，兄弟里要数大哥最像娘亲，还有一个无亲无故的小彤子。打从小开始，我接触最多就是大哥与小彤，他们样子如冰水注锲子似，成品角度色泽一致均匀透亮人，像水折射后的光，和润雾泽的水色状态美得精美，是水却不是水。那天晚上，娘吩咐厨房做了一顿素菜，满桌子的香气饽饽，有我最喜欢的八宝斋。那一个个尖锐型峰塔状玉米芯泛起闪闪油光，老远处料酒的清香，就已经缓缓散开，飘入我的鼻子里，看着桌面的蹀子，我顿时想起小彤那张笑脸，她也很喜欢玉米，玉米粥，玉米浆，玉米。。。只有有关玉米的东西，她都很喜爱。
　　“ 家明，怎么了？” 坐在旁边的宋文丽看到我微微一笑，脑子里像是想着别一样事情。好奇的她，终于问了。
　　“ 你知道孔子喜欢吃什么吗？ ” 我问。
　　“什么？” 宋文丽显然不知道我摆哪一出戏，惊讶地说。
　　“ 玉米，孔子很喜欢吃玉米 ” 说完后，我夹了一块玉米芯，吃了一口，味道不错。
　　“。。。”
　　几天后，我起得特别早。大清晨的，窗外阳光正敛收着，天色阴沉沉，像要下雨似。我梳整后换好衣服，摄手摄脚地走到大门处，迎面走来的佣人见到我，yu 要开口请示时，我将手指竖着贴在嘴唇边，摇摇头后，示意别出声。大伙似乎明白，点头后，纷纷走到别处干起手中活。
　　二楼甬道间，大嫂不经意地看到这一幕。婉心还穿着睡衣，她别过头看到大厅钟摆，才早上4点，就要出门？回房后，她挨到床上的丈夫旁，脸贴到他的肩窝处，一会，一双熟悉的男人手慢慢地潜入衣襟内，柔韧的手指按捏隆涨的皮囊白包子，平静的呼吸泛起点点涟漪，我搂住脖子，湊到他耳朵旁，轻轻地说“ 一大早的，你怎么。。。 ” 后边的话经不住迸发的冲击，都压回嗓子去。
　　半露不露的衣服刚刚遮住肚子处，都已经三个月了，从前纤细的腰不知道去哪了。怪想念的，婉心曾经想过，身材走样，丈夫会像以前这般疼爱自己吗？显然，她是担心过了。虽然怀孕，他俩的夫妻生活还协调很还。
　　显旸低声说“ 还能坚持吗 ”
　　我抱着他的头，凝视着汗水淋漓的他，那张英俊的清隽脸，还有一双深邃迷人的眼睛，到底多少女人曾经倾慕于他的盖世容颜之下，明明选择这么多，为什么他偏偏要选上我？
　　我吻上他的唇，连嘴边的汗水也一并给舔舐，这样子的回复，他应该很满意。
　　完事后，我俩人终于恢复平静的呼吸。我躺在旁边，他轻轻揽住我，用极底诱人的语调说“ 辛苦你了 ”
　　婉心仰头，水灵灵的大眼睛望着显旸说“ 四弟印刷厂，你入了多少股 ？ ”
　　“ 不多 ” 显旸短短地回了一句后，起身换衣服。
　　婉心赶紧跟上去，为他拿衣服，还细心地张开衣袖，待他穿进去。显旸知道妻子用意，转过身子从衣柜里也拿出妻子的旗袍为她细细地盘上扣子，缓缓说道“ 大概八成 ”
　　八成？婉心想了想，高兴地说“ 显旸，我有一件事情。。。 ”
　　显旸听后觉得不可思议，他抱住婉心，嗔怪道“ 老么的事，就让他自己作主，这事谁也勉强不到的 ”
　　我踮起脚趾，伸手抻住显旸身边，不服气地撒娇道“ 那你答不答应？ ”
　　显旸无奈地叹了一口气，执拗本领自是斗不过婉心，投降的，永远是他。
　　几天后，家明如常往一样回到印刷厂去工作。
　　印刷厂，是盐城郊外一个旧厂房，四处交通不便利，只有几条蜿蜒田路通往市中心。周边还有民宅，都是白砖平房，破烂不堪之势，是旧时打仗留下的颓废。这里也是有好处的，自然风光靓丽，绿树香花小鸟。。。随处皆有，一路春色，不对，沿路秋色，层染尽渲。印刷厂由一座废弃工厂改造，当时，花了二个月对厂房内陪翻新。厂身是红彤彤的石砖，屋顶是别致的洋楼斜顶，窗子正方形，居于通风口处，透明的玻璃不时映射入温暖阳光，懒懒散散的，与厂子里人数不多的工人形成鲜明的氛围。
　　“ 家明，厂里单子不多，再这样耗下去也不是办法” 全叔担忧地说。全叔是管理厂子的二把手。
　　“。。。” 家明坐在桌子前，沉默一会。
　　当初为了干印刷厂，可是跟家父李老爷吵架，冷战好几天才顶过来。为了争取父亲帮助，我信势旦旦地在他前面夸下海口厂子不出两年一定回本，我转过身子，脸朝窗户，一阵清凉微风徐徐拂过，仿佛融进心里的酷冰，盐城全上下商界名望最高的，除了父亲，要数大哥，当初为了找资金，对他敲了一笔，虽然纯属私人兄弟情，可是，也是要还的，如果这次找他帮忙，爸爸那边一定会知道的。那时候，厂子就真的要倒闭了。其实，李家能人多得是，例如女性代表-婉心大嫂。商界人脉女强人非她莫属，最近，因为身孕，人已经处于半退休状态，清闲得不像话，女人闲下来，就会百无聊赖周边八卦，陌生人看到她，自会觉得哪位乡村市井大婶，怎样也不会与欧洲留学优才生联系一块，还有的千金小姐，这四个身份显赫的字样。
　　隔天晌午，李家大宅宁静，一片安详，呼吸间隐隐飘着高级檀香的气味。李夫人跪在佛祖像前，手里拿着一串檀木佛珠，瞌起眼睛，专心默念金刚经。佛堂室，是李夫人特意设计的，人上了年纪，除了丈夫与儿孙，祈福成了她生命信仰。母亲诵经时，不喜欢打扰吵闹，房间大门特别选用厚实的百年楠木，隔意功能非常好。
　　房间门口前，家明在地板走廊上踱来踱去，心里想着母亲什么时候才出来。晌午时分，走廊窗户悬挂的厚重窗帘一起一伏，如海浪似涌动，花园里隐隐的玉兰花香一阵一阵地随风扬进宅子里，心急的家明不知道什么时候停了下来，他静静地中蹲坐窗户边，窗框是宽厚的桃木，家里随处都是木的身影，镶在石砖内纹理清晰可见，手触重温，仿佛为这个若大的家子注入缓缓的暖热之气。
　　“嗖-” 楠木障子门缓缓拉开，李夫人优雅地走到佛堂室门边，旁边三姑急忙为李夫人摆放白绵布鞋，恭敬地扶住李夫人，好让她稳住。
　　“ 今天哪阵风将李家老么吹回来 ” 李夫人开玩笑说道。
　　“ 母亲大人，看你说得，人家最近公事忙，少回家，可不准生闷气，对身体不好的 ” 家明走过去，撒娇道。在李夫人面前，无论孩子长了多少岁，他们仍然是刚出出生的孩子，她对孩子们的宠爱只会随着岁月越来越浓，越来越多。
　　李夫人露出和睦微笑，说“ 无事不登三宝殿 ”
　　家明揽住母亲，迷人嘴角扬上漂亮的弧度，如沐春风似的笑容，像极年轻时的老爷子。幸好，性格不像，要不然多少烂桃花堆到家门前。
　　“ 娘，最近印刷厂想找点生意，你看哪位能人能多多帮助 ”
　　李夫人怔了一下，这小子居然在太岁头上动土？她沉默一会，缓缓回道“ 可不行，你大嫂现在安胎中，要不是显旸，洋行也不能让你大嫂去 ”
　　“ 娘，只要大嫂捎个电话，写封信，印刷厂就可以平安过渡，你就不能大发慈悲，厂子多少等着钱开锅 ”
　　“老么，人自出娘胎，分三五九等，吃多少用多少，早已命中注定，金子是金子，石头永远就是石头，你还能点石成金？ ”
　　“ 娘，你。。。。 ”
　　“ 好了好，你这个大小伙子，一定还没有吃午饭，跟娘去饭厅去 ”
　　李夫人拉着家明往饭厅方向走去，她有一个习惯，决不能让孩子饿着。时到孩子们成家立业，也依然宠着。
　　饭桌子是一张椭圆形、镶云母石的桃木桌子。吃饭的人，三个：李夫人，大嫂婉心，家明。菜里有大嫂最喜欢的牛肉。清炖牛肉，清透无色的汤水面飘上几颗葱花，几点油水，一片一片纹理清晰的牛肉粒沉到汤碗底，家明眼明手快，为大嫂捎上一碗。
　　眼光锐利的婉心微笑道“ 多谢四弟 ”
　　“ 哪里话，大嫂有身孕，大哥不在，做弟弟当然要多多照顾大嫂”
　　“ 看你说得，怪不得人家宋大小姐，也被你迷得团团转 ”
　　婉心摇上一羹，细细咀嚼，眼睛不时左右流走，什么时候将信给他？妈妈在旁，不好多说些话，她向来不欢喜女人插手男人事业。避开她，仍上上之策。
　　“ 家明，大嫂有盒东西要送回洋行去，可是这几天不方便走动，不如，你帮我捎一下 ” 婉心微笑说道。
　　“ 好的，大嫂 ” 家明说完后，赶紧吃了几口白饭，绝不能让机会给跑掉。
　　坐在餐桌边主中心处的李夫人眼睛眯成直线，咀嚼速度明显慢了些许，脸腮处咀嚼肌一动不动，不是亲眼看着她夹菜入口，这般动静根本看不出她在吃东西，面对与思考自己不意愿事情时，李夫人行为举止透着静谧，那种静如凛冽的空气弥漫周围，旁边的人抑郁恐慌，黯然不说，眼光只敢往碗里瞧。
　　婉心将一盒精致的点心，用木锦盒装上，外面裹住淡蓝色素布。
　　“清晨，我吩咐厨房师傅做点心，你送往洋行时，顺便给郑叔叔捎个问候，信都给你写好了”
　　家明接过木锦盒与书信，转身拔脚就走，这个时候，就应该争分夺秒，时间等于金钱，厂子有救了。
　　黑色修长圆润的钢铁雪佛兰奔驰路上，窗外的风很急，脚踩着踏板，汽车发出隐隐“呼呼” 声，心也跟着砰砰直跳。洋行离李家大宅并不远，开车十来分钟就到。
　　“哔-”我按住喇叭，响亮的声音从汽车内传到洋行大门处。一会，小彤缓缓从大门走出来，身后跟着一个人，是洋行职员。她现在也算是一个小头目，身边跟着助理，平日工作主要打点洋行决策运营方面事情。
　　小彤接过锦盒，将它递给助理，不急不忙地说道“ 给大伙分着吃，我有要事办，得跟四少出去一趟”
　　“是的”
　　望着助理回去洋行楼上办公室，小彤才放心地坐到副驾驶位，最近，家明挺忙的，没有什么时间见面，眼跟前的他似乎熟悉又似乎陌生，不变的是心里还会有股热，让自己迫不及待地想要触碰他。今天，知道要跟他出去办事。我特意打扮一翻，珍珠耳环，淡粉唇脂，丝质光滑的印花旗袍，一只某人从英国捎回来的红皮带机械表，一双高矮得宜的高跟鞋。
　　“头发短了” 家明注视着前方，突然来一句。
　　“天气热，也该修一修” 我淡淡回道。
　　“倒也是，太热了也不好”
　　家明与小彤待在一块的时光，永远不用特意去想话题，不用担心尴尬，微微一个眼神，淡淡淡一个眸光，就是无限暖意，俩人很享受这样子的浪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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