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路上

　　他会这么说是有私心的。
　　年前那段时间小林在家里养伤，他一个人跑车真的很没劲。但想到这是自己展示体贴能干靠得住的一个机会，所以他很努力地在外面赚钱，可让他懊恼的是，在他不知道的时候，小林莫名其妙地就和那个叫许穹的家伙走得那么近了！他也说不清为什么，反正小林和许穹交好就是格外让他气恼，他想赶快把小林拐出去，放在自己眼皮底下，将养了这么久，也恢复得差不多了吧。
　　“嗯……是啊。”小林若有所思地，“假期都快要过完了呢……”
　　他这反应让肖云暗松了一口气——他有点怕会从小林嘴里听到‘还早’之类的托辞，忙趁热打铁地接下话：“就是嘛。耽搁了赚钱可不好。”
　　小林默默地扯了下嘴角。
　　是啊，往年初七的时候他就出门了，可今年呢，今年这个假期，真的只能用醉生梦死这四个字来形容，沉浸在恋爱中的感觉真的很好，很多现实的问题都尽可能地被忽略掉。可是，就算是美梦般的假期也终有要结束的时候，很多单位已经开始恢复正常工作时间了，刚才许穹也说过，开年后他工作的重心又要移到重庆主城去——人大概都有点怕改变吧，他刚才听到他无意中这么提及时，其实是有点怅惘的。
　　回重庆后，他们的关系一定会有什么变化吧？
　　有些感情的发生需要特定的时间地点和背景，比如倾城之恋，又比如荒岛历险。他在想他对于许穹，到底是怎么样的一个存在？这小县城的娱乐并不多，加上又是过年期间，长日无聊，于是两个人顺理成章地成天腻在一起，疯狂了、燃烧了，把有限的激情都集中在这几天。可是一开了年，人们又会回到原来的位置上，又开始理智的处理自己的生活，许穹会一下子变得繁忙起来吧，工作、应酬……而那些应酬的场所，又岂是这小县城能比拟的呢，那里莺歌燕舞美女如云，夜生活如此丰富，灯红酒绿，诱惑无处不在，那许穹眼里还能看到他吗。
　　他在黑暗中沉默。
　　其实也很清楚地知道许穹这样的男人风流一点也是很正常的事。很多条件不如他的人不也照样在外面花吗？可是，虽然很清醒地认识到‘这男人大概根本就不能只属于一个人’，但内心深处却还是抱着希望他过尽千帆之后蓦然回首，有那么一点顿悟，选择就在自己身边安定下来的隐密愿望。
　　想着想着小林就忍不住微微地苦笑起来。
　　这样的美梦是那些天真的少女才会做的吧。自己一个有着丰富社会阅历的大男人，怎么也还有这种梦幻般的希翼呢。可见对这段感情他实在是投入得太快，也太深了。如果许穹回去之后被其他人事吸引了注意力再不和他联络，那自己会怎么样？
　　他绝不允许自己沦落到‘你不爱我我就去死’ 那种可悲的地步。他是男人，男人最重要的是事业，不是感情。他已经不管不顾地沉迷了整个假期，现在……也是时候清醒一点，该干什么，还是去干什么吧。
　　他听到自己轻轻地叹息了一声，声音里带一点轻微的无奈。“肖云，你说得对。是要办点正事了。”

　　他本就是个办事的人，真进行起来，效率也还是很快的。
　　短短一天之内，车子保养了，货源也联系到了，刚好第二天就是黄道吉日利于出行，车子不疾不徐地驶向重庆。
　　喷过漆的车看上去象是新的，里面的座垫也换洗过，看上去很干净。因是开年后第一趟出车，两边的后视镜架上都绑了细长的红绸带，避邪。这崭新的一切让肖云心情很好，能和小林一起再次踏上了路途更是让他无比舒爽，眉目间那一点愉快的神情让他的脸比窗外的春光更柔和。
　　开了约摸近百里，车子在路边停下来。
　　这里有一尊石像菩萨，不知是何年何月何人所刻，据说能保佑来往行人，所以来来去去的驾驶员们都在这里上香进供。这几天很多车都出门了，第一趟不能不拜菩萨以求平安，小林他们过来的时候看到路边停了好几辆车，有人正在参拜，那石像披红挂彩，佛前香烟缭绕。
　　小林拎着个瓶子，里面装的是他特意打的两斤油。他把灯油添了，点了香烛，又分给肖云一束，“你也来拜。”
　　两人拜过佛像，肖云侧脸看时，小林还闭着眼睛双手合十，姿态神情都无比虔诚。佛家讲究四大皆空无欲无求，可拜佛的人哪一个不是心有所愿心有所求呢？
　　肖云静静看了他一会儿，等小林睁开眼把香插好了才笑问道：“林哥许了什么愿？”
　　小林看了看他，笑道：“当然是求平安了。”
　　佛前不打诳语，他确是求了平安，只是不仅止这一个愿望而已。

　　一切都是走熟的了程序，到站下货、排号等货、入栈休息、洗澡吃饭。
　　隔了一个春节再见到相熟的同行，大家笑容满面互相拜年，晚间约了出去一起吃饭，其乐融融。小林兴致仿佛很好，一直在笑，虽然喝了点酒，但也并没有特别地放纵自己，那点酒实在是让他连微醺也算不上。肖云看到他这个样子也暗暗舒心，他觉得他和小林又走回到原有的轧迹上来了，一切都没变，仿佛还是老样子。
　　回了房，小林让他先洗澡。肖云洗完了吹着口哨从浴室里出来时就看到小林歪在床上支着头看电视。肖云看了看屏幕，科学养鸡，他对这个也有兴趣？
　　走近了才发现他注意力根本不在电视上，不知道在想些什么，手上拿个黑乎乎的东西心不在焉地把玩着，肖云起初以为是遥控板，细看才发现原来是手机。
　　肖云静了静才笑着问，“林哥，你等电话哪？”
　　小林抬头看了他一眼，象是这才发现他洗完了出来了似的，如梦初醒一般，“哦，没有。”他笑了一下，随手把手机放到旁边柜上，“耍着玩呢。”
　　肖云哦了一声，在床边坐下来。
　　他一只手擦着头发，看看时间，笑。“还早呢，不是这么早就要睡觉了吧。”
　　小林从鼻子里嗯一声，也不看他，按着遥控板，一个台一个台地搜索有什么好看的节目。肖云看他不太起劲儿，越发装出兴致很高的样子说：“要不我们去北滨路玩去，我好久没去骑自行车了，骑够了我请你喝夜啤。”
　　“不去了。”小林闷闷地道，“大冬天的去什么北滨路，河风冻不死你啊。”
　　肖云静了一会儿，大约是有点尴尬吧，不过很快又兴高采烈起来，“说的也是，那还是躲在屋里看电视好了。”
　　“难看！”小林翻看了两轮硬没找到什么好看的节目，索然无味地一扔摇控板，“妈的，电视台干什么吃的，越是过年越难看。”
　　肖云看了看他，睫毛一垂，露出一点黯然的神情来。
　　到了这个时候他多少也感觉出来了，小林今晚的心情原来并不如他想象的那么好。他对他的态度有点腻烦，这让肖云觉得挺伤心，自己只不过想讨他欢心而已，怎么弄巧成拙反倒让他生厌了呢。

　　小林点了支烟，深抽两口，慢慢地也冷静下来。
　　他眼睛斜了斜肖云，小孩一只手慢慢擦着头发，毛巾和凌乱的头发挡住了他大半边脸，眼睛又垂着，实在是看不出他脸上是什么表情，但他的嘴有点受伤地紧紧抿着抿成了一条直线是看得到的。小林看了一眼，又一眼，心头就有点懊悔起来。他知道自己其实很没有道理，不就是许穹这几天没打电话来吗，自己就生怕一副被弃的样子心上心下的了，一点儿出息都没有！还他妈学会迁怒身边的人了！
　　小林生出点歉疚。他想肖云对他算是没得说，平时林哥前林哥后挺尊师重道，这大半年住在自己家里，都跟自家人一样了，自己不也说了会把他当亲弟弟那么教导么，怎么心情不好时还是要拿他来出气呢。
　　反思了一阵，忍不住就在心头狠骂了自己几句。小林翻身坐起，将那烟头重重拧熄在烟缸里了，咳嗽了一声正色说：“肖云，我就这狗脾气。……你别往心里去啊。”
　　肖云听了，慢慢抬头看他，那瞳仁乌溜溜的黑，小林恍惚间动摇了一下，觉得这眼神似曾相识，财财挨了打之后也会这样看他，站得远远的有点委屈的样子……不由自主地甩了甩头把那种与财财重合起来的幻觉抛开，小林又清了清喉咙，不太自然地，“那个，我们去隔壁玩会儿怎么样？”

　　隔壁也是驾驶员的房间，几个人摆开麻将桌正搓得兴高采烈。小林和肖云一进去，吞云吐雾的几个人就叫起来，“嘿，来来来，接起！”
　　小林笑着一一撒烟，“打得孬，哪儿是哥哥些个的对手哦。”
　　“就是要你打得孬，打得好了我们还不要你来哦。”说话间一人自摸了，对家那个站起来死活就把他按在位子上。“打打打。不打麻将做啥子嘛。”
　　小林假意推让了两句便哗啦啦地洗起牌来，抬头看到肖云站在一旁，冲他点点头，“来，坐到侧边来给我抱膀子。”
　　肖云抿嘴笑了笑，搬了张凳子乖乖坐到他身边。
　　杜老大乐山大佛似地盘蜛在椅子上，嘴里叼一根烟，眼睛在肖云身上扫了又扫，说：“小弟娃，你也上噻，你格老子又不养家，赚啷个多钱做啥子？来，孝敬哥哥一点。”
　　肖云还没来得及说话，小林已经忙不迭道：“少来，莫欺负小娃儿，他哪儿会打牌嘛。”话中的维护之意显而易见。
　　肖云笑笑，没吭声。
　　打完一圈，小林胆大心细、敢冲敢放，虽然没大赢，但也绝不放大炮。其实他说他打得孬，那纯粹是自谦。他那点脑花儿，除了在感情上迟钝点，别的方面灵活着呢。打麻将，不外乎是记牌算牌，看住上家防住下家，哪张牌是哪个人出的，有没有可能做的大糊，别人一点小动作、细微表情，他都能看出一点门道来。跟他打牌的几个人此刻都有被欺骗了的郁闷感觉。
　　“你娃打得不孬嘛。格老子的，假打。”
　　小林伸手摸牌，可怜兮兮地，“哥哥，我是情场失意，赌场才得意的啊。”牌倒，自摸龙七对。
　　“我操~~”几个人破口大骂。
　　肖云在旁边笑得前仰后合。
　　就在这种充满了男人粗俗的愉快的气氛中，小林的手机不合时宜地响起来。来电显示是许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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