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事长向别时圆

　　（上）

　　落落在地府等了很多年。

　　她见过彼岸花开。彼岸花开叶便收，叶展花便落，花叶生生世世不相见。花开一次用了一百年，叶展一次也用了一百年，落落看了无数次。

　　地府很小，巴掌大块地方。有阎王审判的地方，有入轮回道的轮回盘，有情人相见的奈何桥，有分隔两世的彼岸。地府甚至及不上红河岸的枫树林大，落落在彼岸等，在奈何桥上等，她一直在等一个人。鬼差不敢收她，妖族下一世本都是要投入畜道，再修炼得道，可以化作人形，作妖族。

　　但落落身上有长生传的衣钵，隐隐仙气。阎王无法判定她究竟投入哪一个轮回。阎王本想，将落落投入天道，不用受修行之苦。落落拒绝了，她说，“我的仙气，都是跟着先生修炼得来的。我想见一见先生，随后再入轮回，天道也好，人道也好，我想随着师父走。”

　　“我与白帝至，算是你的叔叔。在轮回之事上，我本应是大公无私，不可多说一句。但叔叔唯一和你说的，就是轮回之事，还是不要太执着的好。”

　　落落点点头，但还是没有跨出轮回那一步。

　　阎王身居高位，不便多说，也便由着落落。落落就这样一直在地府中。

　　落落见过徐师娘，她垂垂老矣，缓步走过地府。阎王在判官令上写：此女天凤，一心为大道，德行有佳，入人道，赐圣女根骨，若勤勉修炼，方能修炼成仙。于是，便一点也不留恋的踏上了奈何桥，然后迈入轮回。

　　天上一年，地上百年。地上一年，地府百年。所以，落落也依旧等着，他的师父。虽然，他的师父可能归元星海，如这周独夫，不留一丝躯痕，直升圣光大陆。但落落还是在傻傻的等。

　　鬼差见过了很多人世间的悲欢离合，心里有一肚子的故事。他见落落一直在痴痴地傻等，本意想劝，但是见过落落坚决的样子。于是就迂回的再给她讲一些内心存了很久的一些故事。

　　“地府有一颗存了上千年的神树。立在走下奈何桥的地方，那棵树是铁树精化成的，和你一样，她也在等一个人，那个人她等了很久很久。等到她成为一颗铁树，神识消散于六界中，她还是没等到那个人来。在她成为铁树精，没有意识没有思想的时候，她等到了那个人。那棵铁树精，就开出了最灿烂的花。美极了，每次我领着那个人过奈何桥时，那棵铁树，就会开出满树的花朵。”

　　落落听完这个故事，沉默了很久。之后，她就开始常常靠着那棵铁树，鬼差在空闲时，也会坐在树下，看着摆渡人泛舟，看着孟婆熬煮汤药，看着彼岸花在他岸摇曳。

　　而鬼差也终于引到了陈长生的魂魄。

　　落落忘记了动作，她直愣愣的看着阎王在判官令上书写：已入七七四十九轮回，再入人道。机缘天遇，皆有命定，且看此人造化吧。

　　鬼差接令，准备引陈长生上奈何桥。看见落落欲触碰陈长生，鬼差说道，“他，就是你要等的人？”

　　落落点头。

　　鬼差说道，“此人本是上界的长生果，根骨奇佳，得太上老君垂青，数百年便修炼成人，为老君做药童。可惜，此人动了情缘，爱上了当时得成大道的凤凰圣女。圣女天凤没有爱上长生果。天界动情实为大忌。此等感情被天帝发现，打入人间，受着生生世世，轮回之苦，并且每一世都活不过双十年华。”

　　“所以，这一世，也还是活不过……”

　　“没错。”鬼差说道，“但此人气度不凡，观他前缘，倒是处处化险为夷。前一世他的改命，惊动天界。”鬼差摇摇头，“天界的老君还想保他。如若这一世，他不受情感牵绊，遇上机缘，倒能脱离轮回之苦，飞升上界成仙。”

　　“你是说，他这一世，不受感情牵绊，就能飞升上仙？”

　　鬼差点头，“和你说了这么久，已是大忌。人你已见到，我先带他入轮回，你若是也要同他入轮回，那么，便跟来吧。”

　　落落跟着鬼差，走过了奈何桥。

　　“奈何奈何，不如归去。服下这汤药，便入轮回吧。”孟婆声音悠悠，带着些许催眠的效力。

　　“小白虎，你没了我，可要好好的呀。”落落耳中似乎有声音传来，她往声音来源看去，那里是一条河。

　　“白虎，小白虎。”

　　“我是个小药童。”

　　落落的头有些痛，照理来说，鬼魂是不会有痛感的。落落挪开脚步，一步一步往发声的河流走。摆渡人在死水处摆渡，而这条河是流动的。鬼差见落落走远，先引了陈长生入人道，便走到落落身前。

　　“这条河是忘川，源头是忘川水，你也在好奇，这条河为什么流动吧？”鬼差缓缓说道，“上面承载了所有入轮回之人生前的感情的记忆。喝下了孟婆汤，其实也就是饮了这忘川水，忘川水会带走你所有的情感和故事。”

　　“谢谢你，鬼差，师父已经入了轮回。我也该走了。”话音落，落落走回到孟婆前饮下孟婆汤，入了轮回。

　　鬼差看着落落的记忆在忘川上浮现，又缓步往回走去引新的魂魄了。

　　周而复始，一切都回到了原点。陈长生入了人道，出生在普通农户家。翩翩少年郎，一卷书生气，遇贵人唐寅帮助，饱读诗书，通读道藏。七岁那年，农户来了位高人，对夫妇二人道，“此子天生命格尊贵，但切勿动情。恳请二位，将此子拜于我师门下。可允许两位时常探望。鄙人是离山派长老剑如虹。”

　　“长生自出生以来，便咳症不止，几欲呕血，夫妇二人起名长生，愿此子安生一世，道人有心收留，我们夫妇二人感激不尽。”

　　“你们放心，他一定是我关门弟子，定不会亏待他。”道人一袭青衣，仙风道骨，夫妇二人含泪，将长生送入离山派。

　　白落衡则是降生在这座神都城的城主家中。有一算命先生路过，“此女帝星命格，稍加锤炼，前途无量。”

　　城主大悦，大赦三天。

　　既是帝星命格，城主便将爱女当作继承人般，骑射琴棋，要求无一不严。白落衡生性天真烂漫，活泼洒脱。受不住桎梏，经常扮作男装跑出去。天京城内，帝王闻有此女帝王命星，担心影响到自己帝位，下令暗杀。白落衡是有一身不错的武艺，内功心法修炼的都很好。却架不住那些暗杀者人多势众以及抵挡不住的暗器。因此，白帝经常派很多人围在白落衡身边。

　　今日正是白落衡十八岁生辰，宾客宴会太过无聊，白落衡偷偷跑了出去。人族大力士神将轩辕破见郡主偷偷跑出，便偷偷跟着郡主殿下，暗中保护。

　　陈长生下山采药。他的大劫即将来临，师父让他下山采摘些朱红果。若是熬过这大劫，他便可以飞升上仙，不再受轮回之苦。

　　而白落衡慌忙逃过暗杀者追杀，匆忙之间逃到离山上。

　　她看见了一个长得很好看的小道士。刚想上前打招呼，那个小道士就被人叫走了。“长生！长生！你在哪里？师父在找你！快上山吧！”

　　那个小道士，名字叫陈长生。

　　这个名字……

　　“家父白行夜，家母大西洲长公主，家师陈长生！”

　　白落衡听得见那是自己的声音，血脉隐隐敲动，喃喃道，“家师陈长生……”

　　“落落。”一切的想法终止于这二字。语气微微宠溺，却毕生难忘。

　　白落衡于是每天都抽空来到离山，想见见那位小道士。小道士却很久没有出现了，而这一天，忽然一位带着圣光，拄着红木权杖的老人出现在白落衡面前，手沾一二两胡须，缓缓道，“你已追了他七世，这一世，他即将飞升上仙，只要熬过这大劫，便可脱离轮回，直入天道。”

　　白落衡听不懂这老人的话，老人微微叹息，“白虎痴情，奈何缘浅，何苦啊！你本是帝王星命，该造福一方。别再来离山了，大劫来临，怕是会危及到你。”

　　白落衡不敢上离山，就站在山脚。她不明白为什么自己会这样做，即使从那惊鸿一瞥之后就再也没有见过这位小道士。

　　而这天，风云变色，雷电交加。白落衡踏上了离山，青龙盘旋在上空，引天长啸，刹那间，天地动摇，山河欲怒。白落衡眼中忽然浮现记忆。

　　她看到了另一个白落衡。她看到了另一只白虎。帝王女星拥有了好几世的记忆。

　　人们说历劫时候，可窥得自己前几世，若能做到无欲无求，便一夜成仙，再不受红尘俗世困扰。

　　白落衡登上离山顶，见到小道士的时候，正是他在受第三道劫。七七四十九道劫数，每一道皆是一个记忆。而白落衡知道，每一世，自己都与眼前这位擦肩而过，每一世看着他娶妻生子。最后终于要脱离轮回苦难，也是她，默默的在身后看着。

　　她是小药童饲养的一只小白虎。灰毛白虎是偶然偷吃得虎族至宝神丹果，上升天界的。她被天界的人欺辱，被好心刚刚修炼成人形的小药童捡到，于是她就跟着小药童在老君那里住下了。小药童修行十分勤勉，小白虎自住在老君药炉处，就每天见这小药童读书修炼。小白虎也跟着修炼，数百年间，小白虎修得人形，是一个有着小虎牙，笑起来很好看的人形。

　　药童和白虎感情日益深厚，已到了互诉终身的地步。

　　而那日，天凤真女倒在天桥，被小药童看见。小药童悉心救人，抱着一颗向善的心，治好了凤女。凤女见他身上有妖气，便喂血与小药童，掩盖其妖气，“天界是不允许有妖族在的。我不知道你是下凡碰见，还是天界有妖族的朋友。若是天界发现有妖族，便是脱离六道，会受削骨之刑，然后魂飞魄散。”

　　“我与她已互诉终身。不可断绝。”

　　“这是我提炼的精血，可以助你们掩盖气味。请尽早让她渡劫成仙。”天凤真女递给小药童一个罐子。

　　然而天界还是发现了。

　　白虎已经受尽天界鞭刑，气息奄奄，但她仍旧不松口。

　　“老君的药童，私自授养妖族，且与其动情。违反天界大忌，即刻打入诛仙台！”

　　玉帝有令，老君哀求，小白虎拖着残躯，爬到玉帝面前，“我愿以我死，换他生。千错万错，皆是我贪念欲生，吃下了神丹而起。和小药童一点关系也没有。”

　　“你当然会有更重的惩处。”玉帝说道，“你们生生世世不可以在一起，这就是最大的惩处。”

　　最后玉帝看在老君苦苦哀求的份上，见小药童又是根骨奇佳，天资聪颖，假以时日便可以得成大道，化蛟为龙，“药童可以不去诛仙台，但必须入人道，经历轮回之苦。每一世皆活不过二十年华，若他能破，天道自会赐奇缘。”

　　“小白虎打入人间，是生是死，皆入轮回。看她人间造化。”

　　“我要与他一起。”白虎咯血，“我愿意放弃所有。”

　　天兵押昏迷的小药童入了地府，白虎慢慢爬，似乎也要过去。

　　神女拦在白虎面前，“你明知道不可与他相守，你还要去？”

　　“要去。不能相守，也要去。”

　　于是二人入轮回，有相遇，有错过，未曾相爱。七世之间，二人不是没有交集，就是爱错了人。

　　天界为了掩盖此等丑闻，对外称小药童还未渡劫成仙却爱上天凤真女。将小药童打入轮回，每一世都有一个劫数。白虎痴情，每一世，都会追随小药童的脚步。

　　然而慧极必伤，情深不寿。

　　落落脸色泛白，怔怔地看着这小道士，你我错过了这七世，可你要飞升上仙，再也不可能拥有这凡尘记忆了。

　　大劫的雷一下比一下凶狠，小道士已经历劫了一天，还有这最后三道雷，眼看着小道士越来越虚弱，越来越承受不起。

　　白落衡以心传音。

　　“日月盈昃，秋收冬藏。”

　　“师父，吐息，运真元至天脉，中府，劳宫，以健躯体。”

　　白落衡这么多世记忆来，印象最深刻的，就是前世。你我师徒，身份注定终将错过，但那是最美的一世。七世间，她与他有着太多记忆，每一世都足够铭心。

　　“你是谁？”

　　陈长生还未完全想起前世，但这个声音很熟悉。

　　“你我度过七世，错过七世。忘了前尘，上天界去吧。这些记忆，有我承载就够了。”

　　倒数第二道雷落下，白落衡缓缓燃烧身躯真元，眼睛流泪，“我爱了你七世，错过皆是天注定。这一世再助你上天，愿你脱离轮回，得道成仙，忘记这俗世烦恼。”

　　白落衡手聚万物灵气，缓缓流入小道士体内。最后一道大劫落下，陈长生喉咙一甜，抓住雷电，化蛟成龙。

　　而白落衡替陈长生受了两道雷劫，偶得眼闻天地之眼，可以凡人之眼见仙人。算是因祸得福，上天传来声音，“你若修炼得当，遇得机缘，有机会上天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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