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短篇）掩途

　　1995年，张庆浈考上了北京一所全国知名大学，读了中文专业。
　　大二那年，学校快放暑假了，张庆浈想去云南那边旅游一趟，和父母打了电话一说，父母也就同意了。结果下午的时候在学校旁边的一家名为“路途之家”的体育用品店够买出游物品时碰到了周舟。
　　周舟是他的高中同学，因为接触不多，交情不深，但是在异地遇到高中同学，也是异常兴奋。
　　一番攀谈后，张庆浈得知周舟高考发挥失常，也不再复读，便接了他老爸在北京的一些生意做。
　　“那我得称呼你周老板啦！”张庆浈打趣说。
　　“你得了啊！还是叫我名字吧，我可听不惯你这么叫我。不然的话，我是不是还得喊你高材生啊？”周舟长得秀气，面容俊俏，他们高中的时候，就已经是有名校草了。
　　“哈哈，得啦、得啦！咱们这可是他乡遇故知，缘分啊！咱们几个晚上一起吃个饭？”张庆浈性格大大咧咧，又是个馋鬼，手里有点钱就喜欢找个由头出去吃吃喝喝，所幸他家家庭条件尚可，父母也惯着，所有手头倒是比较宽松。
　　“行！不过得说好，我请客！”周舟笑着说，他看着张庆浈手里拿着的徒步鞋、指南针之类的东西问道：“我说你这大夏天的，买这些东西，打算干嘛去呀？”
　　“打算去云南玩一趟！”张庆浈笑着去柜台结账，一边和周舟浈使了个眼色，说：“周舟，我跟你说，今晚得我请客啊，有家饭店味道不错，很难找的。”
　　周舟只得苦笑了一声应了。
　　等到二人从店里出来打算去饭店时，张庆浈才发现周舟是开车来的。
　　张庆浈小小的吹了个口哨，对周舟说：“混的不错嘛！”
　　“也不是我的，都是我爸的。”周舟反而有点不好意思，“上车吧。”
　　两个人这一顿饭吃了几个小时，喝了一箱冰啤酒。
　　“哎，那这样吧，我开我爸那辆吉普，咱们一起去。”周舟有些醉了，说话含糊不清起来。
　　“行行行！就这么定了！咱们再去买个帐篷，在野外露营！太有意思了！”张庆浈拍着周舟的肩膀说，然后捞起一瓶啤酒就和对周舟说：“好哥们！干了！”
　　张庆浈酒量不行，他也就控制着不多喝，但是他又有些江湖情结，喜欢看武侠小说，看江湖义气。一想到有人可以结伴而行，还兼任司机，就高兴起来，这个时候忍不住多喝了一点。
　　张庆浈没想到第二天中午周舟真的带着副墨镜，开着他爸的那辆吉普车来学校说他已经得到了他爸的批准。
　　张庆浈本想中午请他去学校外面吃一顿的，结果周舟说想吃食堂。张庆浈嚷嚷着食堂有什么吃的，但是拗不过周舟坚持，中午吃了一顿食堂。下午又带着周舟在学校转了一圈，还带他去上了一节课。
　　“完了，她们都在和我打听你。”傍晚的时候，张庆浈一副生无可恋的表情对周舟说，“你说你以前高中的时候就抢尽了风头，那些女同学都围着你转，现在还是这么吃香，真让人嫉妒啊！”
　　“她们只是看中了皮相……”周舟却笑道，“皮相不耐看的。像你们这样有内涵的文化人才耐看，越看越好看。她们不懂得欣赏而已。”
　　张庆浈听了很受用，仗着自己人高马大，笑着招呼周舟去打篮球。
　　过了一个星期，学校开始宣布期末考试时间，张庆浈开始疯狂的备考，规划路线和做各种准备的任务就交给了周舟。
　　又过了两个星期，二人收拾妥当，坐上了开往云南的吉普车。
　　“送你的。”周舟递给坐在后座的张庆浈一个墨镜。
　　“哇！”张庆浈戴上之后，装作电影里酷酷的样子，对周舟说，“怎么样，帅不帅！”
　　“屁啊！你戴上简直就可以去路口拉二胡了！”周舟笑道。
　　周舟他们没有走高速，从北京出发，途径河北、山西、陕西、四川几省。到了一些有名的城市还下车去吃吃当地的特色美食，拍几张照片留个念，再补充一些水和干粮。走走停停，从四川快到云南时，已经过去了四五天。
　　就在快到云南省时，已是晚上7点多，车子却出了故障，抛锚在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荒郊野外。
　　“没办法，今晚就在这里搭个帐篷吧，明天看看有没有过路的车。”周舟检查完吉普车，叹了口气对身后的张庆浈说。
　　“正好今晚把昨天买的酒啊肉啊拿出来吃了！”张庆浈是一个天生的乐天派，他高高兴兴地开始支帐篷。
　　支起了帐篷，生起了火，两个个人吃肉喝酒，看星星，各发狂言，大声唱歌。
　　张庆浈想着反正这里没有别人，也难得的不去控制自己，一杯接一杯的饮起高度白酒来。先是辛辣，喝多了，反而觉得甘甜。
　　不多会，就醉的东倒西歪，往各自的小帐篷爬去。
　　周舟酒品不错，喝的烂醉如泥，也就倒头大睡，震天的呼噜声从他的小帐篷里传了出来。张庆浈迷迷糊糊地回到自己的帐篷，半夜口渴醒了，想喝水，却看见一个身着多彩长裙的长发女孩子正在往自己这个小帐篷里钻。
　　张庆浈觉得自己肯定是在做梦，这荒郊野外的，哪里来的女孩子。他想掐自己看看是不是在做梦，但是觉得昏昏沉沉，抬不起胳膊来。
　　那女孩爬到他身边，张庆浈仿佛闻到了百花香，但是眼睛却怎么都睁不开，更别提看清这姑娘的容貌如何了。
　　那姑娘开始脱他的衣服。张庆浈有些慌乱，但是身体却不听使唤，绵绵无力。
　　哪能让个姑娘脱我的衣服呢，张庆浈有些生气，怎么也该是我去脱姑娘的衣服吧。他这样想着，就强迫自己翻个身，一把把姑娘压在身下。顿时他都能感受到姑娘呼吸出来的热气和身下滚烫的肌肤。借着酒劲，张庆浈就胡乱的在对方脸上亲起来，眉毛、眼睛、脸颊、鼻子，最后终于亲到了那柔软的嘴唇。张庆浈没有这方面的经验，只是从书上看到一点。他此时脑子里一片空白，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在干嘛。身下的姑娘刚开始还在挣扎，等二人嘴唇贴合的时候，竟然主动了起来，引导着张庆浈进一步探索。
　　张庆浈哪里受过这种刺激，一下子就被挑逗了起来，被那姑娘牵引着完成了他人生的第一次，再加上酒精的刺激，张庆浈又要了好几次，直到浑身疲软，昏睡过去。
　　第二天，张庆浈头疼欲裂，似乎有些发烧，身边哪有什么姑娘，那天晚上仿佛就是做了一场春梦，了无痕迹。
　　周舟皱着眉头问他怎么样，要不要紧。张庆浈有些尴尬，总不能说自己做了一场春梦，搞得头疼脑热吧。
　　张庆浈发烧，吃了一点随行带的退烧药，躺着休息。周舟往远一点的地方走走，看看有没有住家。可惜一天过去了，也没有车路过，附近也没有找到住家，两个人只能再呆一晚。
　　“你这烧怎么还不退？”下午的时候，周舟摸了摸张庆浈的额头，还是有些烫，他有些焦虑的说，“这样烧下去，会不会把脑子烧坏了？”
　　“拿点凉毛巾敷一敷……”周舟自己烧的浑身没有力气，也怕自己烧傻了，于是对周舟说，“我渴……”
　　周舟赶忙找了一处小河，弄了些水来，给周舟敷着凉毛巾，又替他简单擦了擦身上的汗，再扶着周舟喂了些水。
　　正是夏季，周舟自己浑身上下早就被汗水浸湿了，但是他又是那种晒不黑的体质，只是晒得有些红。看起来像一只煮熟的小龙虾。
　　张庆浈看在眼里，心里也是感激的。本来他以为周舟只是一个只会吃吃喝喝吹吹牛的人。
　　真没想到周舟居然这么细心，会照顾人，和他以前高中时候对周舟的印象大相径庭。想着想着又觉得困意上来，和着汗水，绵绵的睡了过去。
　　张庆浈睡着睡着，觉得唇上贴来柔软的东西，带着凉凉的液体。他贪婪的允吸着，只觉得体内如同又一座火焰山，烧得他难受，需要北冰洋的水来抚慰。
　　慢慢的，张庆浈觉得没有那么热了，又昏睡过去。等他醒来，已是半夜，清风徐来，不似白日的酷热。他觉得肚子饿了，起身爬出帐篷，想找点吃的。
　　周舟却坐在外面，点着一堆小小的篝火，若有所思，甚至没有注意到张庆浈已经走到他身后了。
　　“谢谢你！”张庆浈坐到周舟身边，笑着说。
　　周舟有些不好意思，连连摆手说：“应该的，不要这么客气。”然后递了一块肉给张庆浈。
　　张庆浈倒也不客气，接过就开始吃，他确实饿了。
　　吃饱喝足，张庆浈和周舟开始谈一些人生理想，各自规划各自的未来。
　　“我以后想做个编辑。”张庆浈说，“你呢？”
　　“我？”周舟笑了笑，“我大概就是按照我爸给我规划的路走下去吧，好好做生意，赚钱。”
　　“苟富贵，勿相忘！”张庆浈打趣道，“以后你成为大老板，可要给我的小杂志社赞助点钱啊！”
　　两个人笑起来，好像他们说的事情一定会发生一样。
　　最后此次旅行还是到了大理，不过是在两天之后。他们终于等到了一队过路的大货车，司机师傅十分有经验，备得工具十分齐全，帮助他们修好了吉普。周舟送了司机几包好烟，司机师傅叼着烟对他们说这山路多，没有经验的多半都会遇上些事故，有些人可能有去无回，他们两个小孩子算走运的。
　　两个人到了大理，在洱海边呆了一周，住在一个当地人家的客栈，每天悠哉悠哉的闲逛，拍照，吃当地美食。张庆浈不时卖弄几句古文，掉掉书袋子。周舟倒也配合，为他的文采叫好。
　　时间过得很快，转眼，二人又在返程的车上。回去的路线换了一条，从云南出发，途径贵州、湖南、湖北、河南、河北再到北京。一路上也是走走停停，很快就快到湖北地界。
　　“直接送你回家吧。”周舟说，“不过，我还要回北京。”
　　“行。”张庆浈应了一声。
　　两人在湖北荆州别过。

　　再见面是二十年后。
　　2017年5月19日，张庆浈出差去深圳沟通一个项目。
　　对方企业想在张庆浈团队的新媒体上投放广告，开价很高，但是听说要求也很苛刻。
　　张庆浈此次是带着合同去的，他有信心一举拿下。
　　白天张庆浈和对方公司的总经理交谈甚欢，晚上对方诚意邀请他参加晚宴。盛情难却，张庆浈便答应了下来。他现在已经从原来那个国企里辞职，自己创办了文化传媒公司。自己做老板不比打工，操心的事情实在是太多了，总要关注公司进账多少，出账多少。
　　晚上晚宴快结束的时候，对方公司总经理接了个电话，然后对张庆浈说，他们其中一个董事刚从国外回来，正好过来看看。
　　等对方董事进了包厢的时候，张庆浈愣住了。他一眼就认出来对方正是周舟。周舟没怎么变，看起来保养得很好，只不过比起二十年前的青涩懵懂，如今的周舟风度翩翩，仪表不凡，举手投足自带气质。而张庆浈早就不是二十年前的张庆浈了，他现在不过是个身材微胖，气质泯然众人的中年男人。
　　周舟朝张庆浈走去，接过旁人替他倒好的红酒，举杯道：“张先生，好久不见！”
　　“好久不见……”
　　晚上，张庆浈改签了机票，在周舟安排好的酒店住下。他在酒店叫了两瓶五粮液，带回了房间。
　　“你是知道我会来，才准备的酒吗？”周舟进了房间，看见桌子上的白酒笑道，“其实我已经很多年不喝这么烈的白酒了。”
　　“因为烈酒会乱性吗？”张庆浈一把打开酒盖就开始往玻璃杯里倒酒。
　　“那是个误会。”周舟坐到桌边，接过酒杯。
　　“哪是个误会？”张庆浈又给自己倒了一大杯。
　　周舟大笑起来，举杯和张庆浈干了一杯，两人一饮而尽。
　　两杯酒下肚，气氛变得暧昧起来。
　　张庆浈握住了周舟的手腕，将周舟拉得靠近自己，问他：“是你吗？那天是你吗？”
　　周舟挣脱了他张庆浈的控制，捏了捏被握得发红的手腕，扬起了眉毛，不置可否的说：“你喝多了，酒量还是那么差。早点休息吧。”说着就起身要走，却被张庆浈一把抱住。他想挣脱，但力气和体量比不过身材高大且微胖的张庆浈。
　　“是你吗？是你吗？”张庆浈抱住他，嘴里不停的问着同一个问题。
　　“那是个误会。”而周舟只反复回答同一句话。
　　“是你！”张庆浈突然就吻上了周舟的唇。周舟拼命抵抗，一下子咬破了张庆浈的嘴唇，血腥味道传到了双方口中。张庆浈终于清醒了一些，放开了周舟，他看着眼前的周舟，抓了抓自己的头发，突然又退回到一旁的沙发上，弓起了身子，将头深深的低下。
　　“你为什么要躲着我……这么多年，你不找我，我也不敢找你……”张庆浈低沉的说着，“我现在已经离婚了，我知道欺骗不了自己的心。”
　　“对不起，那真的是个误会……我不是故意的……”周舟整理了自己的衣服和头发，拉了张椅子，让自己恢复心平气和，坐到了张庆浈对面。
　　张庆浈微微抬起头，从下而上的目光看向了周舟。
　　周舟看起来有些窘迫，移开了对视的目光。
　　“那天晚上，我本想给你换上一身女孩子穿的裙子戏弄你的……”周舟慢吞吞的说，“不过我没想到你力气有那么大……我很后悔，本想当时就分道扬镳。但第二天你发了高烧，对那晚的事情只字不提，你可能以为那是一场梦，或者，你根本就不在乎……”
　　“我……”张庆浈想打断他，但是又忍住了。
　　周舟看了张庆浈一眼，又继续说：“我就当那次是最后一次旅行，结束了，就结束了。本来想此生都不必再相见，哪知道当时的戏言居然成了真。”说到这里，仿佛回忆起了当年的青春时光，他嘴角浮出一丝笑容。
　　“周舟，我当时确实以为是一场梦……但是……”张庆浈又抬了抬脑袋，直直的盯着周舟的眼睛，说：“但是你喂我水的时候，我就知道，是你……只不过那个时候，我太年轻，没有担当，不敢承认这一切，只敢假装什么都不知道。是我，太胆小。”
　　“这一切本不应该发生，你和我只是高中校友，我们之间只有单纯的友谊。”周舟避开了张庆浈火热的眼神，将目光放在墙上的一幅山水画上面，“你有你的家庭，我有我的生活。”他顿了顿，又接着说：“我已经在美国结婚了，亚历山大他对我很好。”
　　张庆浈一时愣住了，这才注意到周舟无名指上的那枚戒指。他总是这么自以为是，狂妄自大，原来周舟已经有了他自己的生活了啊。而自己，却一直以为对方没有放下自己，曾经焦虑，后来释然，再后来无比渴望重逢。没想到真的重逢之后，却才发现是自己一厢情愿。
　　这二十年，他总是在掩饰真正的自己，过着家人希望的生活：进了稳定的国企，娶了工作稳定的妻子，生下来一个可爱的孩子……直到去年他从国企辞职，离婚，创业，他才感受到生活的快感。这二十年，其实真想找一个人并没有那么难，只不过，自己不敢而已。而因此，自己错过了一段不一样的人生。
　　而这二十年……这二十年再也回不来了……
　　“希望我们合作愉快，张先生。”周舟起身，伸出手来。
　　“合作愉快，周董。”张庆浈勉强挤出一个笑容，起身握手，然后眼看着周舟离开。一屁股又坐回了沙发里，额头上的抬头纹看起来又深了几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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