遇岛

　　关于红
　　「嗨。」红掐灭手中的烟，拢紧了牛仔外套，她笑起来的时候眼神很轻，开口讲话时语气也很淡，「来一杯？」
　　沈木在她对面坐下，还是老样子，瘦瘦高高，长卷发散在肩后，只是眼角添了新纹，化妆技术更加娴熟，红唇改成豆沙色，从性感变得温柔。沈木打量着红，她已经不再是短发小男孩的模样，校园时代的稚气被现实洗刷掉，看上去成为了值得依靠的大人。
　　「长大了啊。」这是近乎亲昵的问话，沈木用这仅仅四个字的感叹，击溃了红的一切心理防线。
　　红哈哈大笑，云淡风轻：「不然呢？」
　　她想起很多年前，她几乎是揠苗助长似的逼着自己长大，快速发芽结果开花，最好一秒内长成大树，让她可以依靠。可她连一秒都不肯给她，她被永恒排除在了她的选项之外。
　　还只是个孩子呀。沈木这样说过。
　　2017的开头，17岁的红遇见了24岁的沈木。
　　从一个豆瓣交友贴开始，遇见一个有趣的人，和她聊所有无聊的琐事。而奇妙的暧昧就从琐事里诞生。
　　红天生带着封闭的壳，她缩成了一只小乌龟，在岩石后躲着，有时候伪装成寄居蟹。沈木踩着沙石走过来，赤脚，她蹲下身，温柔地敲了敲红的壳，问，我可以进来吗？红不说话，只是探出一点点后肢，柔软的，几乎快同细砂融为一体。然而这个信号被沈木敏锐地捕捉到了，于是她每天都来向小乌龟问好，带着长于红的温柔和母性能给予的安全感。
　　『姐姐，我们见面吧。』小乌龟终于勇敢了一次。
　　沈木性感得无可救药。
　　她俩第一次抽烟，准确说，是沈木教红抽烟。肯特爆珠，细细的烟身。沈木叼着烟，垂眸，火光划破黑暗，然后星子出现。沈木把烟夹在两指之间，看着叼着烟有些手足无措的红轻叹口气，凑过去，含着烟，让一颗星子点亮另一颗。
　　同时也点燃了红心底的火焰。
　　沈木吸了口，含着薄荷味的雾气，又朝着红缓缓喷出，如猫般挑逗着。红被呛到咳嗽，逗笑了沈木。她说，还真是个小孩。红没觉得不对，只是不服气。小孩怎么了？小孩照样能爱。可是爱，又有什么用？
　　沈木太会照顾人了。给红剥虾，替她买药，每天都温柔提醒她准时吃饭，注意胃病。红和爸妈闹矛盾不肯回家，沈木陪她走在夜色中，给她拥抱，揉她短而卷的头发，开解她，讲她经历过的一切，以告诉红该如何面对一个她不喜欢的家庭。
　　沈木强势起来也要命，逼着红也更加照顾着自己。她能察觉出红每一分情绪里的意外，引诱着她坦诚释放，爱像是个陷阱，红一步步踏进去，火焰越燃越烈。
　　沈木给红说想看雪，想要大雪纷飞，想在雪地里漫步，把手揣进对方的衣兜里。世界安安静静，然后身边的那个人眼睛亮晶晶，最好也不要接吻，单是沉默前进，沿着白色，把同行的脚印都踩在雪地里。可能会打一场孩子气的雪仗，冻得手发红后再被对方捂着手哈气，气都结成雪白的流冰，飘进漫长的宇宙，外星人看了都会说，呀，这是爱人的气息。
　　姐姐！
　　嗯？怎么了？
　　今年一起看雪好不好？
　　不问我要不要当你女朋友吗？
　　啊？
　　你会怕吗？
　　那姐姐你呢？
　　不会的。是你的话，不会的。
　　一切言语只要强调了“你”的特殊性，就变得迥然不同而浪漫到匪夷所思了。红只觉得她可以燃烧自己，在烈焰里起舞。
　　恋爱后，红像只精力无限的小兽，她带着她的稚嫩她的天真以及她特有的成熟爱着沈木。年轻的时候总是不怕坦诚，没有所谓爱情输赢的束缚，低头怎么了，你开心就好。
　　姐姐。你不要和她走那么近好不好/怎么啦/我吃醋了！
　　姐姐你别生气了/姐姐你理我1下8！/8！
　　今天拍到的云，给你。/不上课？/体育课！/行，我先面试。
　　今天和同学吵架了/发生了什么？有什么可以好好沟通一下。或者可以讲给我听。我给你分析。
　　姐姐，你不高兴吗？/没，反正就，算了，说了你也不懂。/好吧...
　　她们焦虑着的不是同样的东西。红还在象牙塔里无忧无虑的时候，沈木已经开始面对社会的压力了，生存两个字让她忙的焦头烂额，几乎要喘不过气。其实红也可以很温柔，也可以去照顾沈木。只是她忘了，沈木也忘了示弱。于是两个人被固定的角色打败了。
　　红把依赖都给了她，压得沈木觉得沉。沈木藏住了自己的问题，红给不了她解决的答案。
　　她们的第一次在沈木租的房子里进行，喝了点酒，沈木两颊发红，接吻时吻到情不自禁，拉着红的手往自己的衣服里钻。倒在床上的时候，沈木握着红的手，带着她在自己的领土上拓荒，开辟森林，寻求水源。
　　情话总是在这个时候，或者余味未走时说出口。
　　你爱我吗爱呀。只是最后都变成了唉，爱从叹气声里溜走。被别的东西打败。
　　从我们变成我和你，究竟需要发生点什么？或者什么也没发生，就是突然的疲惫了。就是某一个清晨醒来已经不再有吻你额头的冲动了，从身边经过时也没有伸手去抓住的欲望了，不再好奇你的每一个眼神里透露了什么信息，倦怠充斥了所有细胞，爱不动了。
　　沈木和红提分手，至于理由，其实有一万个理由，不够爱是最真实的那一个。
　　「你说话不算话。」「红，那一刻，我是真心的。」
　　真心想过和你的以后，只是真心总是转瞬即逝。
　　红想要扯着沈木的领口问她，凭什么啊？如今我没了所有的壳，把最丑陋的地方都给你看了。你明明说过不会介意 ，不会怕的。袒露后又觉得无法接受。
　　誓言？誓言总是明天就变。可不可以把握好今天。
　　「你太小了。我不想一直照顾一个孩子。」
　　「你等等我好不好。我很快就长大了。」
　　很快，沈木有了新的恋爱对象，红远远的看了一眼，挺搭，成熟又内敛。她们一起分担着房租，一起为工作发愁，一起朝九晚五的般配。但是恋爱嘛，总是分分合合。而红乖乖的一直当回了她的小妹妹，出现在沈木每一个需要安慰的瞬间。她带着无畏消解着沈木的烦恼，生机勃勃地打败了枯萎的丧。沈木说，没想到我还可以依赖你。红心想，看呀，我也可以被你依赖的。我已经长大很多了，你再等我一下，就一下。
　　只是在这一下里，她们已经开始不交流了。置顶的对话框从来没亮起小红点，朋友圈偶尔点赞，剩下的都是节日问候。
　　在红忙着长大的时候，沈木已经投入了下一个旅程。
　　后来红给朋友说，不甘心，为什么她不等等我呢？因为她我才变得会爱，可不可以不要肥水流给外人田。她也太亏了吧。
　　沈木或许不在意这一点亏损，或者说根本不在意红的成长，她在她眼底永远是那个无法和她比肩的小孩，而她要奔向更加广阔的天地，不能在海岸停留一生。小乌龟就算长大了，也依旧和她不一样。
　　红也往前走着，她也爱过别人，只是她能给的越来越少，她忧虑的越来越多。隐形的壳环绕着她，红变得温柔，变得懂得照顾，变得像沈木一样。在她没察觉的瞬间，沈木已经给予了她改变。
　　「最近过的怎么样？」沈木问。
　　「就那样吧。挺好的。」红不再因沈木的一句话而热血沸腾，不再像个叽叽喳喳的小麻雀同她找着话题，看向沈木的眼神里也没了光，里面装满了生活，爱被挤了出去，或者被藏了起来。
　　「没想到你留了长发。」沈木感叹。
　　红的短发及肩，也没留好几年。她刚想开口，沈木就应声回头，然后说了声抱歉，拎包走向呼唤她的人。
　　「有空下次约啊。」
　　红笑了下，说好。
　　她看着沈木的背影，她曾待在沈木的怀抱里，被她吻过额头，也和她耍赖赌气。沈木交给她欲望，也教会她收锋敛刺。红长大了，肩膀可以够她依靠了。沈木倒是像个孩子了，奔跑着去往另一个人的怀抱，笑的肆意。
　　有空下次约啊。
　　只是红色的火焰早就在无数个下次里熄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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