THE GREAT BLACKCOCO--评黑可可《美丽的亡命之岛》

　　评论套用这个菲茨杰拉德小说的名字，彻头彻尾是拍马。黑可可的小说，最早是在图书馆里读到的那本《晃动的生活》。那本书和一批封面花里胡哨的书堆在一起，不新不旧，可见借阅的人也不多不少。那一次见到这本书，想起这个名字在天涯也看见过，于是借了来看看。
　　本来象我这种似乎已经只对反面教材感兴趣的年纪的人也不会对一本小说感兴趣了吧，可是当看过了一遍以后，却开始觉得，一本小说的好看，其实也并不取决于里面有多少拳头和枕头，没有这些，一样可以好看，就象我很喜欢的一本海塞的《纳尔齐斯和歌尔德蒙》。那本书里，作为主打的长篇《晃动的生活》，总觉得有太多的个人经历在里面。以个人经历为蓝本的小说，从创造社就开始了，郭沫若和郁达夫从日本学来的“私小说”，便是这一类的滥觞。对于这一类小说，我一直也谈不上有多喜欢，小时候在枕上看郁达夫的小说时，也总是想睡。给我印象最深的反倒是那篇写杜大小姐的小文章，寥寥数笔，跳脱俏皮，文字也清新可喜，很有几分张爱玲写炎樱的味道——张恨水和张爱玲，一直是我很喜欢的两个本家作家。那种善意的挖苦，略微尖刻又不流于刻薄，在那二张里时常可以看见。张恨水的小说《春明外史》写徐志摩听得陆小曼与另一个新月社的社友交往很深，醋气攻心晕过去，把胡适吓个半死，醒来后第一句话说是“我的心弦动了”，胡适于是知道是徐诗人的诗人气质发作，没什么大碍，否则“何以出口成章呢？”那最后一句淡淡的打趣，入木三分而又不失风雅，一直是我很喜欢的风格。黑可可笔下的杜大小姐约略也有点那种意思，所以一见如晤故人，不由会心一笑。
　　后来，在天涯里又见到黑可可的文字，却越发喜欢。她是懂法语的，文字却让我感觉有种巴西巧克力的味道，软滑，细腻地流过去，又厚厚地涂了一大层。等到看了那几个写怪怪婆的，则是一种怪异的浓洌，却又时而看得到里面露出刀锋来——似乎时而便要割破你的喉头，让你尝到鲜血的滋味。看了这些，想想以前在《晃动的生活》里写到的遇夜盗那一段，就想：用黑可可的文字来写一个诡异故事，一定很有趣。
　　今天，上网来看到了黑可可刚贴的《美丽的亡命之岛》，不由得一喜。因为以前就觉得，黑可可其实应该跳出私人的圈子，多加点想象力，不要局限于写身边的事。这篇故事看名字便应该不会写实，也许会更可看些。点开来，看到头一句是“今天的流火天气，我蛰居冷盈岛”时，不觉微笑。流火，出自《诗经》中的《七月》，“七月流火，九月授衣”，那是指初秋，庾信的诗中也有“大火流”的句子，“火”都是指星宿，说此星一转，秋天便到了，按季节来看，韩偓诗中说的“已凉天气未寒时”庶几近之，黑可可多半望文生意，理解成很热的天气了，不过这也难怪，只有我这种半老不老的古板才会这么拘泥词句，也不用多挑刺。接下来的一大段景物描写却充满了奇趣，石径，野花，蟾蜍和蜻蜓，香樟树和上面的虫子，蛇，都是些平常的景物，却写得象一个玩具屋一样精致，可是，却用“一只看起来老态龙钟面目可憎的老蟾蜍突然蹲坐在我的面前，阴沉地与我对视—那双眼睛后全似乎躲藏着一个阴郁的灵魂”来描写癞蛤蟆，王尔德的唯美笔法后，隐隐地似乎含着一层不祥之意。
　　会是怎样一个故事呢？读到这里，我的兴趣已经被提起来了。我不希望那一段精巧的景物描写之后看到一个平庸无足道的三角恋爱故事，好象《蝴蝶梦》。那本书我初中里开始读，读到现在却仍然只是在读着那一段描写梦游曼德琳庄园的楔子，正文中若隐若现的丽贝卡一点也吸引不了我。
　　Ａ章的末尾点到了主人公看到一个游人罕至的小岛上开了一家酒店，起意去小住数日，那么，按理，Ｂ章开始就应该进入正文了。可是第二章却还是没有进入正题，却开始用细致的笔法来写那个植物学家的哥哥。看到这里点出“植物学家”，也多半会是个伏笔。写哥哥仍是写杜大小姐那种笔法，幽默中带着一丝感伤，极力写了兄妹俩的友爱，却又暗暗地透出一点暗色，也许那也暗示了这不是个圆满结尾的故事，然而此时还看不出来。
　　故事继续发展，主人公到了岛上，随身带着一本法文书。岛上的那家酒店里有几个很古怪的人。我更感兴趣的是那些住客居然大多是外国人：一对日本夫妇，一个法国人，一个圣诞树一样的女子，没说国籍，酒保也是波兰人。这个国际化的旅客大聚会却与第一章里对这小岛闭塞平淡的描述有点矛盾，主人公在岛上平静地渡假，看得出，行文也刻意平淡，有意在让人觉得，那只是一个平淡的假期。只是，当说到那本怪书时，仍然让人感到了故事中的一点不祥气息。
　　以后的故事仍然显得很平常。有一天主人公丢了书，无论如何也找不到，在一个山洞里，偶尔窥见那个法国人和圣诞树女子野合时，却在那个法国人膝下发现了这本书。于是，接下来读到故事中的女子坐在酒吧里指桑骂槐，也不由失笑。在前面那些如行云流水的叙述中，我也看不出一丝作者是个女子的痕迹，而这里，大概也只有女子才会写得那么细腻。
　　主人公那种努力显然白费了，那个法国人和圣诞树女子根本不把她的努力当一回事。在F章里，也终于透露出那是一本什么书。那本书中，记叙了许多个残忍的故事，那些作恶多端的人离奇死去，死前身上带着各种各样的花纹。她已放弃了寻找这本书的努力，准备走了。离开岛前，那个酒店的老板，也是一个植物学家，说了一个意味深长的“民间故事”：两个好友，同时爱上了一个女子，（三角恋爱终于出现了：））。在故事没完的时候，出现了一个插曲；那个圣诞树女子象那本书的说的恶人死前一样休克了。
　　故事发展到这里，也该接近尾声了。女子回去后，接到了那个法国酒保的电话。这个细节倒设计得很合理，一点也不牵强。到此时，我们才听到那酒店老板故事的后一半，那是一个背信弃义的故事，两个好友中的一个背叛了另一个，另一个也想要复仇，发誓要夺走仇人最心爱的东西。而这故事中，同样有那本书，那本书是被那个背信弃义者偷走的。
　　故事中的女主人公还没有意识到前因后果，然而通过前文的铺垫，读者多半也已经将前后串联到一起了，也猜到了那个哥哥多半就是那个负义者。所以，随后的情节应该不那么突兀。可是，当我读到最后一句时，还是有点莫名其妙。那个哥哥说：“我把他在保密山洞里，他永远都不会出来啦！”
　　那是什么意思？但马上也猜到，那是少打了一个字，准是杀死或者扔在之类的话。那个哥哥回到岛上，把李文，那个酒店老板，以前曾被他欺骗过一次的人杀掉了。可是，那本邪书的诅咒还是生效了，女主公身上出现了蛇纹。
　　这是一个血腥的故事，但只有读完了才终于嗅到了其中的血腥味。在华丽的辞藻中，那种不动声色的血腥更让人毛骨悚然。读完后说吓到我当然是假话，我更诧异的是黑可可终于也写出这种怪异题材的小说来了。看来吾道不孤，鬼怪故事未必只是那些人肉饺子僵尸吃人之类。
　　这个故事，较之传统的《搜神》、《聊斋》，更接近于欧美的ghost story，爱伦坡那一类。可是，毕竟有点遗憾，黑可可大概读过的欧美小说比中国小说更多，这个故事有太浓重的异国情调，如果掩去其中的人名，几乎就是个翻译故事。象里面讲到的《三拍二惊》，其实是《三言二拍》吧，连这个书名也打错了，这不免是点小小的遗憾。不过套用一句老话，金无足赤，人无完人，黑可可毕竟还是黑可可，黑可可也毕竟是黑可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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