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生我是糊涂蛋

　　今年帝城的雪来的晚了些，临近过年，才下了第一场雪，但这第一场雪，却来势汹汹。
　　武平候府上的积雪已没过了脚踝，深深浅浅的脚印在候府夫人的房门前，显出几分凌乱。

　　屋内很是安静，零星传出几声啜泣，床旁跪着衣着华贵的子女，目光望着床榻上平稳呼吸的老人家。
　　湛茜妤艰难的睁开眼，她身边仍旧是那个不解风情的侯爷，她的视线略过众人，最后落在床榻旁的帐子上。

　　从她进候府到现在，床上的帐子换了无数次，越来越素，到如今成了浅蓝色，她这平淡无奇的人生，到老更是没什么值得回忆的。
　　在别人看来，圆满至极，她的人生好像是帝城贵女们所梦寐以求的。只有她知道，她已经几十年没有过情绪变化。就好像……入了佛门，六根清净了一般。

　　“茜妤。”苍老又低沉的声音在这个房间内格外有辨识度。她还能感受到抓着自己的手，慢慢收紧。
　　不知为什么，她突然有了一丝想法，想同这个沉稳的男人，开个玩笑。

　　“谢铮，我知道……年轻时……你偷喊过我妤姐姐，莫不是……我长得太过老成？”她提着一口气，缓缓道。
　　而后便闭起眼，她居然一点都不想看这个男人的表情变化，或者……他还是一样，根本不会有变化。
　　贤王四十二年，帝城下第一场雪，武平候夫人，薨，享年六十七。

　　*

　　一股子难闻的药味，嘴唇上传来温热的触觉，还有苦腻的药往她的喉间钻。
　　她的药喝了好几年，早已适应了，莫不是谢铮见她未有好转，请人换了不成，不然怎么这般难喝。

　　湛茜妤抿起唇，想要指责，微睁开眼粉色的帐子映入眼帘。
　　“小姐，您醒了？”雀跃的声音，还带着少女的稚嫩。
　　湛茜妤觉出几分奇异。

　　“杏儿，快去通知老爷和大少爷，小姐醒了！”
　　视线逐渐清晰，面前的姑娘穿着浅绿色的纱裙，大大的眼睛，直勾勾的望着她，熟悉的五官让湛茜妤的眼眶湿润起来。

　　“翠柳？”完全沙哑的声音，同面前这个俏生生的姑娘不同。
　　也是翠柳在她进侯府的第一年，便过世了。她确实应该是这幅模样，而她早已老了，莫不是她们在阴间相会了不成。

　　“小姐，我在呢，你可吓死我们了，这大冷天呢，你怎么就掉到湖里了呢，若不是我同小杏找到了你，你怕是……”翠柳说着便红了眼眶，没一会眼泪便扑扑的往外掉。
　　泪珠滴在湛茜妤的手上，还带着余温。
　　这触感，还有房间的装饰，都让湛茜妤有些模糊。
　　她十五那年确实有过一次，无缘无故入了水，还大病了一场。现在想来记忆也有些模糊，毕竟已过去那么些年。
　　只是眼前的装饰，还有人，竟让她想起了她未出嫁前的闺房，好似就是如此的。

　　“老爷来了。”一声呼唤，湛茜妤便听到匆忙的脚步声。
　　“小妤，你怎么样，有没有好一点，还有没有哪里不舒服。”湛茜妤看着面前的人，愣了片刻后，直接哭。

　　她的声音被压在了喉间，很轻，又好像是有沙子在摩擦一般，难听又感疼痛。
　　但是在这一瞬间，她感受着喉间传来的刺痛感，却止不住自己的泪水，还有想要放声哭的冲动。
　　这是他的父亲，一个将她从小宠到大的男人，哪怕是到她出嫁，也是她结实的后盾。
　　但是他去世的早，在她的孩子刚会叫姥爷的时候，便过世了。

　　现在看到父亲，他还是印象中年轻的模样，不似在他离开的那年，被病魔抽走了力气，满脸的皱纹，苍老又落寞。
　　没有想到还能见到她慈爱的父亲，这一切莫不是梦吧？但……又为何这般真实，真实的让她不愿醒来。

　　“怎么？是不是哪里不舒服，怎么哭的这么厉害。”湛枫皱起眉，柔声问道。
　　湛茜妤从被褥里伸出手，抓住了湛枫替她掩被角的手，温热的触感从手心传来，惊得湛茜妤的头脑都没法反应过来。
　　而后耳边是低声的责备，“你这病才刚有些起色，怎么就把手给伸出来了。”

　　湛茜妤整个人都是懵的，下一秒便没了意识，而后脑子里就只剩下一个想法，“这梦……真好，但是……我该醒过来了。”
　　湛茜妤觉得自己睡的很沉很深，听不到任何的声音，这……应当是她睡得最久的一次了，久到每当她挣扎着想要醒来时，都感觉自己的眼皮好像被缝合起来一般，根本没办法睁开。
　　难道死亡？就是这样的？能够见到自己想见的人，然后便一睡不起了？

　　湛茜妤的脑袋里刚有这样的想法，便觉耳边出现了响动，仔细聆听便听清了她们的对话。
　　“这大夫都说小姐的病情慢慢在好转，但是这怎么不见醒呢？”稚嫩的女声，还能辨认出几分担忧。
　　“这……我也不知道，不过大家都说小姐这次是不幸中的大幸，如今只要在慢慢恢复便好，早晚都会醒的，到时候我们跟小姐说说，一道去清文寺祈福吧。”

　　“翠柳，小姐一向都不信这些，这寺庙都很少前往，还是我们两个替小姐去吧。”
　　她们沉默了片刻，而后便没有再交谈。
　　湛茜妤睁开眼，而后便觉得阳光甚是刺眼，眨了眨适应了一番，才能好好看清这周围。
　　若是上次只是梦，那这次呢？
　　她能够感受到自己的脉搏和气息，就好像……是一个活生生的人。
　　她……莫不是？

　　湛茜妤心中有了想法，却迟迟不敢肯定，就如那两丫头所言，上辈子她不信佛，总觉得那不过是无能之人的寄托，这世间更是不会有什么鬼怪灵异之事。
　　那她现在……又该作何解释？

　　“小姐，您醒了！”少女雀跃的神情展露无遗。
　　“嗯。”湛茜妤点了点头，应了一声。
　　喉间还有些异物感，但那却比上次醒时好太多了。
　　“奴婢这就唤大夫，再给小姐把把脉。”翠柳说着便急匆匆的往外走。到了门口还能听到她兴奋的声音，而后便见另一个小丫头兴冲冲的过来瞧她。
　　“小姐，我就知道小姐好人有好报，一定没事。”

　　湛茜妤咧了咧嘴，杏儿是上辈子陪伴了她最长的人，哪怕到了后来，她嫁了人，也仍是时常前来问安。
　　如今再见，湛茜妤便忍不住将她同她年老时比对，果然……年轻真好。

　　没一会翠柳便带着大夫回来了，身后还跟着她的庶母和庶妹。
　　上辈子她的庶母在她出嫁后便鲜少出现在她的视线里，不过在她的记忆里，她的庶母也因品行端庄，在她出嫁后便成功扶正。

　　而今面前的这个中年女子，望着她嘘寒问暖。对给她把脉的大夫，说着一些感谢的话，而她的庶妹，则是坐在她的床旁，很是担忧的望着她。
　　“姐姐，你是怎么掉进湖里的你还记得么？”湛茜淑的第一个问题好似跟上辈子差不多，如今的场景，她早已经经历过一会，那些画面更是越发的清晰。
　　“我也不记得了，不过好似……有人在我背后？”

　　湛茜淑的表情一瞬凝固。
　　“是谁那么大的胆子，还敢在府中名目张胆的谋害大小姐！”温霞厉声道。
　　湛茜淑回过神来，“是呀，姐姐，你可有看清是何人？”

　　湛茜妤仔细回想了一番，好似前世她也说过有人，最后没找到人不说，还被府中人误以为是中了邪，让她在院子里待了好一阵，她摇了摇头道：“姨娘罢了，我也记不得了，或许是我失足。”
　　“也是，近来府里并无外客，府中的老人想来也不会有这等坏心眼。”湛茜淑思索道。

　　“不过这件事还是要好生查探一番，若是真有人谋害大小姐，定是不能轻饶。”温霞沉声道。她虽为府中妾氏，但这个府自从湛茜妤的娘亲死后便没有其余女子，她的地位自然是稳固。
　　“茜妤啊，你便好生歇着，你这身子才刚刚好，可得好好养着，你落水之事，姨娘定会查个明白。”温霞拉着湛茜妤的手宽慰道。

　　“多谢姨娘关心。” 湛茜妤看向温霞的面孔，也难免有几分感慨，这个温和的女人，从到他们家开始便安守本分，如今更是打理着一大家子，没个正经名份却也无怨言，确实是个好人。
　　“我跟你妹妹就不打扰你休息了。”温霞说着便领着湛茜淑出门。
　　“小姐，这温姨娘对小姐，可比亲生女儿还要好上几分。”翠柳说的怕是这府上所有人所瞧见的。

　　温姨娘待她同兄长，确实要比妹妹上心得多。
　　“翠柳，我再歇歇，这大夫开的药，便晚些再煎吧。”湛茜妤只觉得困顿。
　　明明只是讲了两句话，却乏的很。
　　刚躺下没有多久，便睡了过去。

　　迷糊间，好似听到了自己的名字，湛茜妤看着周围雾蒙蒙的一切逐渐消散，最后却瞧见了方才刚离开的庶母和庶妹。
　　“娘，她都醒了，小桃说她可是瞧见她了，你说她日后会不会想起推她入水的是小桃？小桃又是我的婢女，我岂不是……”湛茜淑神色中带了几分慌张。

　　“那儿是后院，根本无人经过，如今她既然记不得了，你还怕什么，若是她真记起，那也只能委屈小桃了。”温霞倒是坦然，她们母女在府中树立的形象，可不是会唆使下人谋害主子的人，只要矢口否认，那湛茜妤怕是也会相信，她们根本就不知。

　　湛茜淑松了口气，而后又提起心来，“可……这婚事，女儿岂不是就没有希望了！”湛茜淑皱起眉，神色中带着些许不甘。
　　“这事可未必，她醒了是一回事，好了是另一回事，你放心这同刑部尚书府的婚约最后一定会落在你头上。”温霞的目光中闪过一丝狠烈。

　　“这可是您说的。”湛茜淑的眼底透着几缕兴奋，随后又瞥了瞥嘴。
　　“不过她的命可真够大的，这大冬天的非但没冻死，竟然也没淹死，不然哪有这么多的事。”湛茜淑嘟嘟囔囔的，最后被温霞捂住了嘴巴。

　　“日后这件事，你便烂在肚里！谁都不准再提，既然她都记不得了，便是上天送给你我二人的礼物，这婚事断断跑不了”温霞勾起唇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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