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子掌

　　周五下午，舒潋没什么事儿干，跑了趟图书馆。
　　运气有点好，刚到就见一人收拾东西离开，她也得以承了那个座位。
　　坐下，从书包里拿出电脑，处理了一下论文的尾巴，最后合上电脑，趴在桌子上睡觉。
　　气氛安静的刚刚好，只能听到书的翻页声。
　　舒舒服服地睡了一觉，醒来后，揉了揉双眼，迷迷糊糊地看到眼前许赫正在翻资料。
　　许赫听到动静抬头朝前看了一眼，敛了眉。
　　图书馆的座位一向是极其短缺，可遇而不可求的。他进来时也正是这样座位紧张的状态，好在有一姑娘客气，主动把位置让给了他。
　　他道谢后，笑着坐下，结果就看到对面摊着个披头散发的女生，蒙头睡觉。
　　舒潋一醒来就看到这张生硬的脸，心里有些闷。
　　“在这睡会舒服些？”许赫问。
　　“我觉得很舒服。”舒潋打了个哈欠，不看他。
　　人人都觉得自己藏得很好，人人都觉得她什么都察觉不到。
　　也曾有过那么一个下午，她躺在沙发里睡着了，结果醒来时，已是傍晚，屋外的光线稀薄又微弱，屋内则是昏鸦鸦的一片，落地窗帘寂静的摆动。
　　偶尔会传来汽车奔驰而过的声音，她无力地坐在沙发上，内心的孤独和荒芜比任何时候都要张扬。
　　后来她要是困，就挑晚些时候睡，睡到舒诱玫已经回家，把客厅的灯打开，走到她身旁轻轻地拍她，细声细气地说：“舒潋，起来吃晚饭。”
　　而后，睁开眼，还有一阵饭香。
　　那样的时刻，安逸让人眷恋。
　　舒潋眯了眯眼睛，深吸一口气，拎起书包，朝门口走去。
　　许赫抬头，对上她的背影，又看了看她已经推进桌子内的椅子。
　　她的脚步很轻，和她方才推椅子时一样让人无所察觉。
　　他突然觉得心里怪怪的，但说不上来。
　　又去寻她的背影，只能捕捉到拐角处，她长飘飘的白裙，一晃而过的倩影。
　　刚走到校门口，舒潋就看到舒诱玫站在车旁向她招手。
　　她今天也穿了长裙，是简单的格子布裙，配了一双浅色平底鞋，低挽着头发，笑盈盈地看她。
　　舒潋突然觉得，自己像个小孩，放学后，有家长在校门口接自己回家。
　　她知道这是舒诱玫很渴望做的事。
　　她一直是个认真尽责的母亲，可她从来不是个乖巧听话的孩子。
　　她不会像别的孩子一样一头扎进父母的怀里，嘴里没完没了地叨叨一天的琐碎。她仅是不紧不慢地走到她面前，冷冷睨着她的笑脸相迎。
　　“傻乐什么呀，不嫌丢人啊。”然后，得意地看着她局促地收起笑脸。
　　现在想来，觉得自己是个实打实的混蛋。
　　她不知道能不能弥补，只是尽力加快步伐，仰着脸，让光线能更多地落在脸上，让舒诱玫能察觉到，她同样热切的目光。
　　“妈！”
　　“上完课了？”
　　“嗯，回家吧。”
　　干爽的清风中，是母女两紧挨飘荡的裙摆。
　　舒潋上车，接过舒诱玫递来的果汁，闷头就灌了一大口。
　　“慢点，有点凉，喝这么快对胃不好。”
　　“知道了。”舒潋盖上瓶盖，拎出购物袋袋递给舒诱玫。
　　“小惊喜。”
　　舒诱玫接过，小心翼翼地打开，见是那条酒红色的长裙，神情有些紧张地回望舒潋。
　　“也不能是小惊喜，毕竟花的还是你的钱，你看在我这份心意上，就别计较了。”舒潋察觉到舒诱玫的不对劲，赶忙又说：“这条裙子你穿是真好看，我知道你也很喜欢。喜欢就收了，别顾忌那么多，很多事已经过去了，我也早就不介意了，你更别管别人怎么想。”
　　舒诱玫攥着裙子，一时无话。
　　“开车吧，太晚了又得堵车。”
　　说完，舒潋低头摸了摸手上的红绳，就这样慢慢来吧，外婆不是说舒诱玫最怕的是在自己面前抬不起头么，她这样做，是不是能让舒诱玫安心呢，她的心早就靠向了她，别的都不重要。
　　只是一想到那天的事儿，舒潋的心依旧一团糟。
　　那是几周前的事了，她和舒诱玫一同出门逛街。在某名品店，舒潋一眼就看上了橱窗里的酒红色长裙，舒诱玫穿一定好看。
　　回头看舒诱玫，发现她正盯着那条裙子出神。
　　“妈，那裙子好看的，去试试吧。”
　　舒诱玫慌忙地收回视线，“算了吧，我都一把年纪了，穿不了那么艳的。”
　　“你哪儿一把年纪了，明明越来越美，越来越有韵味了。走吧走吧，进去试试。”
　　的确，舒诱玫才刚四十岁，不能算老。舒潋知道，舒诱玫的抗拒和年龄没关系，在她的记忆里，舒诱玫穿着一向低调、婉约，从不着亮色。
　　可是，在儿时的某个下午，她曾翻到过一个落满灰尘的旧箱子。打开，里面是一条条迷人的长裙，明艳的颜色与箱子的古旧格格不入。
　　舒潋坐在沙发上，等舒诱玫试衣服，没多久，舒诱玫便换好衣服走了出来。
　　自然流长的裙摆显得气质高贵，低挽的发增添了眉眼间的成熟韵味，醇艳的酒红色又有一种神秘感。
　　“妈，好看。”
　　舒诱玫站在镜子前，目光有些不自然，但眼珠子却是雪亮雪亮的。
　　“我没说错吧。”
　　“是......还行。”
　　“呦，可真巧。”一道沉静的女声传来。
　　舒诱玫回头，愣了愣，手不自觉的捏起了裙摆。
　　“好久不见。”说话的是一个妆容精致、保养得当的女人。
　　她还挽着一个短发女人，也是一副贵太太的模样。
　　“是很久没见了，章太太。”舒诱玫走上前，挡在了舒潋的前面，却是垂着头，颤声说。
　　“介绍一下，这就是舒诱玫。”章太太对身旁短发的女人说。
　　“真是美人一个，到了这个年纪，还能艳丽跟个小姑娘似的。”
　　“当年更是厉害，勾得我们家老章找不着北了。”
　　舒诱玫只是静静地听着，脸上崩着一个笑，让自己尽量显得处变不惊。
　　“是，您当时肯定也年轻，不知道怎么管住自己老公的心，到处坑骗无知少女。”舒潋从舒诱玫的背后站出来，语气讽刺。
　　章太太看见舒潋，明显有些端不住，但还是问：“你父亲是谁？”
　　“我也不知道那个混蛋是谁，你要是有空，可以问问你丈夫。”
　　章太太的脸煞白一片。
　　舒诱玫又挡在了前面，“章太太，我们还有些事得先走了。”
　　短发女人轻轻拍了拍章太太的肩：“我们也走吧，别在这沾晦气。”
　　这件事让舒潋气了很久，明明被骗的是舒诱玫，被玩弄的也是她。这么多年来，她一个人含辛茹苦地把自己养大，甚至有孩子这件事都没让那个混蛋知道，早就不想和他、和过去有任何纠缠。可责怪和谩骂声从来都没停过，没有人想过她活的是多么不容易。
　　她总是默默地承着，表现得毫不介意，到了夜里，又哭得比谁都伤心。
　　想到这，舒潋又想骂自己了，她从前不也是一直拿这件事羞辱她，每次都惹得她当场就留下眼泪。
　　舒潋的眼睛有些酸，转头看向车窗外，又拿起母亲准备的果汁，细细地抿了一口。
　　和往常的每个周末一样，回到家陪母亲过两天，打算周一再回学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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