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案
在命运面前,一切都显得苍白无力。
到底他骗了她。
或者不算骗,只是他的承诺,他没有做到罢了。
内容标签: 三教九流 虐文 民国 正剧

搜索关键字:主角:苏婉莫衡轩 ┃ 配角:赵乾景吴芊兰 ┃ 其它:猜到开头猜不到结尾x

一句话简介:如果重来,这样的命局会不会更改

立意:立意待补充

  总点击数: 537   总书评数:2 当前被收藏数:2 文章积分:157,328
文章基本信息
  • 文章类型: 原创-言情-近代现代-爱情
  • 作品视角: 女主
  • 所属系列: 无从属系列
  • 文章进度:完结
  • 全文字数:10068字
  • 版权转化: 尚未出版(联系出版
  • 签约状态: 未签约
  • 作品荣誉: 尚无任何作品简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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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淮·秦淮

作者:桨灯秦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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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 1 章


      苏婉站在精致的悬空木楼里,秦淮河从她脚下流过,涓涓地向城外奔去。阁楼半悬在河畔上,上扬的檐角下雕篆着洛阳牡丹混合着海水云纹瑞兽的镂花。碧阴阴的河水总是悄无声息的滑过,混合着脂粉香气,荡过桥头,掠过人眼,终是不见踪影。才来的时候,苏婉经常会想,这河水总有一天会回来,但时间一久,她便也在这夜夜笙歌里结束了河水的问题。和她们一样,新人一拨一拨的来,旧人一拨一拨的走,在最好的年华里捧着别人给的饭碗,总是只听新人笑不闻旧人哭的光景。
      苏家本是金陵的大户,后来在革命里被政府算反动抄了家,三年后她就被四姨娘卖到了这里。苏婉才来媚香楼的时候,她只记得四姨娘手上的绫罗绸缎和妈妈笑得娇媚的脸。好像听三姨娘说过,到了这种地方,做什么不做什么便由不得自己了。
      再后来苏家全灭,她们好像也都随着大宅子的倾塌湮没在了风尘中。
      你想叫什么?妈妈笑着问她。
      苏婉。
      你原来就叫苏婉清,现在不过去了一个清字啊,要么换一个?
      不了妈妈,我喜欢这个名字。
      妈妈当时还好奇,私底下喊她苏丫头,但时间久了就慢慢变成了“婉婉”,时间再一久,所有的姐妹客人都开始喊她婉婉。
      温婉闲柔,苏婉也觉得挺好的。
      虚掩着的门被打开,一个穿着浅青罗裙的姑娘闪了进来。“婉婉?”
      “我在。”苏婉应着声,从阁楼回到房内。“芊兰,有事?”
      “不是我有事,是妈妈有事。”吴芊兰在苏婉桌前坐下,顺手拿起一盒胭脂看了看。“妈妈说晚上有一个大客人呢,赶着你这花魁的名号来的,让你准备一下,晚上好好陪陪人家。你这胭脂时间久了,得换。”
      “大客人?”苏婉给芊兰倒了一杯茶。“什么大客人?”
      “说是上海的莫老板?开银行的吧。他才叫厉害,自己家万贯家财不去守,反而跟着杜长官天天出去打仗。风里来雨里去的,混的还挺好。你说怪不怪。”芊兰也不客气,拿起茶杯抿了一口。
      “怪不得。”苏婉笑了笑。“怕他手里的枪呗,杜长官其实也不是什么好人,能在他手下混出个样来的,肯定和他是一路人。”
      “差不多吧,你念过书,这些事情看的比我清楚。”芊兰在苏婉桌上掂起一只翡翠梅花簪。“你这翠的颜色就是正。你看妈妈多喜欢你。”
      “喜欢就拿去。”苏婉不以为意。“妈妈其实对我们每个姐妹都挺好的。”
      “那我拿走了啊。”芊兰直接把梅花簪戴到头上。“你好好准备,这客人待好了,我们以后日子要好过不少。”
      “嗯。”苏婉点头。很多时候,吴芊兰的心思与姐妹们相较极为单纯。“来帮我看看。”苏婉踱着小碎步来到酸枝木银丝贝雕花的大衣柜旁,打开柜子,里面整整齐齐的叠着许多衣裙。上下翻了两件,她拿起一条浅蓝色的云锦琵琶袖如意纹裙。“这件?”
      “哎呦姐姐,这是让你去见客不是去唱曲儿,穿这么素净干什么啊。”吴芊兰把裙子抢过来叠叠又放回去,在一堆衣服中挑出了一件旗袍。“这件。”
      苏婉把目光转向吴芊兰手上的旗袍,洋粉色带金色镶边和凤穿牡丹绣花,凤尾用银丝和蓝绿色孔雀翎织成,镶有黑曜石和蜜色的珍珠,配着掐丝景泰蓝和锦绣水沫玉平安扣的青色流苏。“怎么选了这一件?”
      “好看啊。艳一点,反正你穿什么都合适。”吴芊兰笑笑,在妆奁盒里拿了一套红玛瑙镶金银的首饰。“配这个,啧,不愧是花魁啊,怎么着都好看。”
      “这会子数你最会说话!”苏婉笑着把东西抢回来。“我收拾收拾就下去,告诉妈妈等我一会。”
      “成。那我下去和妈妈说。”吴芊兰点头,起身离开。
      苏婉在桌前坐下,微微泛黄的铜边镜中折射出一张姣好的脸,上挑的凤眼,尖尖的瓜子脸,
      倾国倾城,带着勾人魂魄的妖媚。
      扑粉,咬唇红,搽胭脂,掩水粉······一切动作行云流水。最后,苏婉给自己勾了一双上挑的凤眼,点了淡淡的红色在眼角。
      起身的那一瞬,头上的红玛瑙攒珠簪和金流苏相互碰撞,发出了清脆的叮咚声。楼下绵软旖旎的歌声响起,又是开启了一夜纸醉金迷的大戏。
      苏婉在楼梯上便看见了一大帮子人,一个穿着白西装的俊雅少爷坐在中间的沙发上,芊兰坐在他身边, 一颗荔枝剥好了本想送过去,却被他笑着推开。
      “婉婉倒让少爷好等。”苏婉娇笑着从楼梯上下来,自然的欠身坐在了李少爷身边。“少爷莫要怪罪。”
      “如此美人在怀,我又怎么会怪罪。”白衣少爷伸手揽过苏婉,轻声在她耳边问:“不知姑娘芳名。”
      “呵。”苏婉轻笑,朱唇轻轻滑过他的耳畔:“少爷莫说不知······这媚香楼为了你,可是把最好看的姑娘都叫来了呢。”
      “那便是婉姑娘了。在下莫衡轩,倒是忘了介绍。”莫衡轩捻起一根苏婉头上金簪的流苏。“钿头银篦击节碎,血色罗裙翻酒污。苏小姐当真绝色。”
      “刚刚还婉姑娘呢,现在就苏小姐了?”苏婉挑眉,端起酒杯轻含了一口薄酒,辗转的送到莫衡轩唇边,娴熟地喂他喝下。“当不及那琵琶女五陵年少争缠头,一曲红绡不知数呢。婉婉哪里来的福气和她相比。”
      “你念过书?”莫衡轩眉头一挑。
      “莫少爷······装傻的本事可是一等一的好。”苏婉挽起莫衡轩的胳膊起身离开大厅。“这场子里的姑娘没有念过书的,但要说诗书没有看过些许的,也没有几个人。不识字的也有,可你什么时候见过咱们这的姑娘,目不识丁呢。”
      “苏小姐当真巧舌如簧。”莫衡轩笑了笑。“怎么,语含珠玑啊。”
      分明是询问的意味,出口确实肯定的语调。苏婉暗暗点头,这莫少爷不是一个简单的角色。“莫少爷是在夸婉婉呢,还是在骂婉婉?”苏婉嫣然一笑。“婉婉自然是念过书,学识浅薄还在少爷面前卖弄罢了。莫少爷可别怪罪啊,这可都是婉婉的看家本事了呢,要是这都不能让莫少爷开心,那,那婉婉就是媚香楼的罪人了······”苏婉说着,眼角凝起一点幽光,佯装用手帕擦着眼泪。
      “我莫衡轩这辈子最见不得美人凝眉。”莫衡轩一笑,把苏婉打横抱起,“这秦淮河的美景若是少了苏小姐的笑,那自然也是缺了七八分颜色。”
      苏婉神情一颤,缓缓闭上眼,睁开时又是流光溢彩的眸子。很久以前也有一个人这么夸过她,但是这个人后来就像炊烟一样消散在了她的生活中,不知何时就淡去了,不留一丝痕迹。
      “软香惜玉,当真良辰美景。”莫衡轩抱着苏婉进到房间里,放下珠链剪灭蜡烛,不尽言喻的满室春光。

      第二天一早,苏婉起床的时候莫衡轩已经离开,苏婉穿过回廊来到大厅,就看到妈妈玟鸢一脸喜气地迎上来:“婉婉啊,你可真是有福气哦,莫少爷刚刚说了,他啊从来没见过你这么吸引人的姑娘,紫袖红弦都不为过呀!”
      “妈妈你也是,这场子里呆这么久了,这好话歹话你还听不出来?分明是莫少爷抬举了,婉婉哪有这个本事。”苏婉顺着还未盘起的及腰长发,乌黑的头发在艳粉色旗袍的润泽下显得分外诱人,连阅过青春无数的玟鸢都有些惊艳。
      但说到底,终归是靠脸吃饭行当。她记得三十多年前她刚刚来这里的时候,她的妈妈给她插上银簪子,撩着她的头发笑着说:
      “玟鸢真是漂亮啊,但这碗饭就是只听新人笑不闻旧人哭,这容貌也不过就跟着你十几年,这以后你可怎么办?后悔吗?”
      不后悔。
      玟鸢只记得自己想也没想地说了这三个字,之后的话,大抵是随着岁月消磨流去了。
      “这丫头,敢和妈妈顶嘴了。我比你大多少岁啊,好歹的我看的不比你明白啊!哪里是莫少爷抬举,分明就是你的功劳。”玟鸢掩唇一笑。“他说了,以后你就是他的人,这场子里啊谁都碰不得你喽。”
      “这是福气还是霉气啊。”苏婉笑笑,“妈妈我回去梳洗了。”
      “哎呦你这丫头!不知好歹的小蹄子!”玟鸢笑着挥挥手。“滚滚滚!”
      “哎,谢谢妈妈。”苏婉笑着起身,顺势摸了一下白色高跟鞋的鞋帮。“妈妈,这鞋子也是以前一个客人送的,可说到底不就是这么回事吗?看着看着也就厌了,再漂亮也就图一个新鲜劲。”
      玟鸢一愣,看着苏婉婷婷袅袅地上楼,鞋跟敲在木地板上,声音清脆而又模糊。她有时候觉得苏婉是这场子里最长袖善舞的一个,在妖娆浅笑的时候仿佛也是最沉醉最分不清现实梦境的一个,但是苏婉很多时候说的话却彰显着她比谁看的都清楚。玟鸢觉得这具身体里寄居着一个近乎完美的灵魂,很多时候这个灵魂只有十之一二是醒着的,剩下的都是应付世事的笑脸。苏婉才来的时候她三姨娘就说过这是一个聪明的姑娘,果不其然罢。
      倒也是可惜了。
      数日后,莫衡轩在秦淮河畔找到了放着纸花灯的苏婉,白色的莲花灯映着幽幽的暖橙色的烛光,映着不见底的秦淮河水,缓缓向城外流去。远处清脆旎侬的曲子的弹唱越过千万盏灯光,越过月色下的人家,飘入楼阁重重叠叠的媚香楼。
      “在祭奠谁?”莫衡轩饶有兴致的开口。
      “为什么一定要是祭奠?”苏婉蹲在水边上没有回头。“单纯地放着花灯不行么?秦淮河太素雅了,婉婉不过给它添几分颜色。”
      “如果是单纯的花灯,只怕不会是白色。”莫衡轩凝视着已经飘远了的莲花灯。“我以为你们这样的姑娘都喜欢艳一点的颜色,结果今天早上玟鸢告诉我,你喜欢素色,特别是浅霜色。”
      “有什么意外的吗?”苏婉把手指深入水中无意识地撩动,碧波漾过她羊脂玉一样莹白的手腕,带走了些许青竹味道的香粉,零零星星地沉入水底。
      “只是觉得,你很特别。而且······听你的姐妹们说,你的歌喉,舞技,琴艺,哪一点都当得上‘大家’二字。”莫衡轩顿了顿。“你不喜欢青竹的香粉。明日我换一些送你。”
      苏婉勾起嘴角:“喜欢如何不喜欢又如何。说到底不过都是别人给的东西,用完了变不再有了。就连这年华这恩宠,也都是别人给的。倒是莫少爷你,成日沉醉在这媚香楼,外头可是要起闲话儿了,莫少爷不知道被哪个狐媚妖精勾了魂儿呢。”她站起身,掸掸旗袍上几乎不存在的灰尘,错过身去准备回房。
      “你在赶我走?”莫衡轩凝眉,心中不禁升起一丝疑惑。
      “婉婉不敢。”苏婉嫣然一笑。“只是今日这金陵城已经出了谣传,莫家大少爷莫衡轩看上了不知媚香楼里的哪个姑娘,要散千金买她一笑。甚至还有人言之凿凿说,莫少爷要娶她为妻啊。这样的名声婉婉可担不起。”
      莫衡轩拉住苏婉:“他们说的没错,我要堂堂正正娶你过门,让你做我的夫人。”
      “哦?”苏婉挑眉。“就算你当真,你的家人,这个社会,这个时代,都也不会当真呐。”
      莫衡轩一怔,缓缓松开了苏婉的手。
      苏婉在原地站了许久,在莫衡轩复杂的眼光中开口:“曾经······南京军区你的一位爷曾经天价包了我一个月,后来,又有一位国外回来的先生请我去那紫金山下的疗养院,一直有无数的人要纳我回家做妻做妾,无一例外被我回绝。
      “也许是婉婉想多了,又也许······是你与他们并无什么不同。
      “所以······莫少爷收了这心思吧。”
      苏婉头也不回地离开。
      莫衡轩愣了好一会儿,随后兀自笑了笑。
      苏婉回到自己的阁楼,心中不禁微哂。这些日子相处下来,她基本摸透了这莫衡轩的心思,金陵城中的谣言,无非是他找人散播出去的,想让别人不再敢挑她苏婉牌子的后手。这样迟早有一日,苏婉便会是他莫衡轩的人。这种战场上下来又有权有势的人无非都是视人命如草芥,她苏婉再有能耐,也最终不过会是他手里的棋子。
      但是,也许似乎,他和他们不一样。
      第二日,吴芊兰来苏婉房里,坐在妆台前,似乎是欲言又止的样子。
      “芊兰,你怎么了?”苏婉看出来她心里有事,走到她身后,轻轻拔下她头上的鎏金银掐丝蝴蝶簪。吴芊兰的长发瞬间散落,微微有些凌乱。“看看,我们芊兰多漂亮。那些人见了,怎么能不喜欢呢。”
      “婉婉,”吴芊兰转过身来握住了她的手。“婉婉,妈妈说让我去接待一个洋人。”
      “洋人?”苏婉眉头一皱。“妈妈素来不喜欢洋人。”
      “是啊······但是妈妈这次······她说这个洋人是贵人,是吴长官的贵人······要咱们把他伺候好······只是,只是······”吴芊兰声音中带着哭腔。“我爹娘都死在洋人手里,你叫我如何能甘心啊!婉婉,你帮帮我,帮帮我好不好,帮我去和妈妈求个情好不好,妈妈最宠你,定会听你的话啊!婉婉!”
      吴芊兰的爹娘,在她七岁的时候死在了两个法国洋人手里,随后她流落街头,玟鸢见她长得精致,小小年纪便已经是个美人坯子,便笑盈盈地牵着她回了媚香楼。苏婉当时九岁,她清楚地记得吴芊兰无助的蹲在大厅角落里哭,妈妈玟鸢一遍帮她安排住处,一遍温声细语地哄着她。
      玟鸢离开为吴芊兰找吃的时,苏婉走上前,用丝帕擦了擦她的脸。
      你哭什么?
      吴芊兰昂起头,泪光朦胧地看着这个漂亮的小姐姐。
      苏婉见她没有回答,便微微躬身,又问了一边。
      你哭什么?
      吴芊兰又开始弱弱啜泣。 我······我爹娘都死了······我······我想为他们,报仇······
      你说什么? 苏婉微微一愣。
      我爹娘死在洋人手里了,小姐姐你帮帮我,帮我给爹娘报仇啊! 吴芊兰放声大哭。
      苏婉扬手给了她不轻不重的一巴掌。
      妹妹,洋人,不是我们这种身份的人惹得起的。现在的世道,没有人敢惹洋人。你看清楚些吧,爹娘已经去了,他们定也不希望你如此悲哀。妈妈带你回了这里,你且在这里安稳住下吧。
      吴芊兰小脸红红的,大大的眼睛无助地眨着,慢慢垂下头,止了哭泣。
      谢谢你小姐姐。我······我叫吴小兰。
      我叫苏婉。 苏婉偏头一笑。 蚤是伤春梦雨天,可堪芳草更芊芊。这是韦庄《长安清明》中的句子。从现在起,你不叫吴小兰,你叫吴芊兰。
      吴芊兰轻轻点了点头。
      好。
      此刻的吴芊兰仿佛又和那个七岁的小丫头重合在了一起。这么多年了,吴芊兰似乎一直没有明白,有些事求人是没有用的,有些事,则更是做不得的。
      “是妈妈让你去伺候他的吗?”苏婉安慰地拍了拍吴芊兰的肩,指尖可以很明显地感觉到吴芊兰整个人都在无助地颤抖。
      “不是······那个混蛋看了我的画像,便挑了我这个人······”
      苏婉摇了摇头。“既然是客人点你的,那便是妈妈也无法了。芊兰,你要明事理。”

      现在的世道,没有人敢惹洋人。你看清楚些吧。

      吴芊兰恍然想到了当年苏婉和她说的话,而玟鸢当时告诉她的,则是:
      小兰听话啊,等你长大,有富贵的人看上你了,你就可以给爹娘报仇了。
      原来一直都是,在这烟花之地,看事情最清楚的不是妈妈玟鸢,而是那个当了数年花魁的苏婉。
      “婉婉······我第一次见你的时候······你帮我重新起了名字。这是最后一次了,婉婉,你再帮我改个名字吧。”吴芊兰声音清浅,却坚定决绝。
      “你······你想做什么?”苏婉竟微微有些恐惧。
      “我爹娘死在洋人手里,现在却又要我委身其下,我无力反抗,却断断再无颜面苟活。你放心,我不会连累媚香楼。”吴芊兰重新绾起头发。“终究是对不起你和妈妈。”
      苏婉低下头,心中像是被刀割了一样难过。但是说到底,这终究是她们的命,只能顺然接受。她不知道怎么劝吴芊兰,不知道怎么劝玟鸢,她唯一知道的,就是吴芊兰心意已决,劝,是绝对不会有用了。
      “折戟沉沙铁未销,自将磨洗认前朝。”苏婉低声道。“戟桐,你叫吴戟桐。”

      一天后。
      吴芊兰,哦不,应该说是吴戟桐和那个洋人一起,死在了城外。
      没有人知道他们是如何去的城外,没有人知道为什么他们会死。吴长官手底下缺了一颗有用至极的棋子,但除了暴怒和无可奈何,似乎也没有别的办法。在媚香楼查了又查,没有丝毫头绪,玟鸢送了不少金条和大洋,才平息了事端。
      好似没有人在乎吴戟桐,毕竟民国这个时节,死一个妓女,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
      活人尚且顾不过来,谁还去管死人的事呢。
      只有苏婉,为自己的好姐妹在房内点了一炷香。她一辈子也算是自己看着走到最后的,这样,也算对得起这番情义吧。
      便也只能做到如此了。
      “在为芊兰难过?”玟鸢推门进来。“婉婉,你当时对她说了什么吧?”
      “妈妈是在怪我么?”苏婉微微一笑。“这是她自己的决定。委身于杀父弑母的仇人其下,我想只要是一个有血性的人,就都不会接受。”
      “不是怪你啊。”玟鸢叹息。“她芊兰是个好丫头,你也是。你们都没有错,错的是这个时代。要不是这个中华民国,我现在大抵也是像普通人一样过着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的日子。这样的烟花之地,没有谁愿意多待着。”
      “什么都没有错。”苏婉摇头。“谁都没错,时代没错,人没错,事没错,错的是命。”
      玟鸢微微错愕。“你说什么?”
      “我说,错的是我们的命。”苏婉背对着玟鸢坐下,开始对着镜子细细的描眉。“你说要是在前清,在盛唐,在大汉,我苏婉现在是一个什么样的人?相夫教子琴瑟和谐?一人之下万人之上?”
      玟鸢没有说话。她和苏婉不一样,苏婉是名门大户出来的孩子,是书香门第,真正的钟鸣鼎食之家。而她只是一个普普通通穷人家的孩子,苏婉有许多的想法,她永远也无法理解“照顾好你那莫少爷吧。”玟鸢想了想。“今天外面进来一批料子,我给你留了几匹云缎锦和海云红,你记着下午过来看一看。”
      “全凭妈妈做主吧。海云红蓝色的那一匹给我留着。”苏婉似是毫不在意。
      “就你鬼精!”玟鸢掩唇笑道。“你惯喜欢的我都给你留着呢。记得来挑绣花纹样。”
      “嗯。”苏婉点点头,不再言语。
      苏婉挑过花样回来,收拾柜子的时候看见了角落中的焦尾琴。也不知是什么样的琴罢,反正只要是这般的样子便通称焦尾。苏婉把琴搬了出来,细细地用锦帛抹去了琴弦上的灰尘。
      余音绕梁,不绝如缕。苏婉还小的时候,媚香楼中有一个容貌堪比昭君的叫衿的姐姐,曾经这样夸过她的琴音。
      “自魏晋之后,可是再无这般好听的《广陵散》了。”好听的男音在身后响起,莫衡轩拍着掌踱进来,眼中有些许复杂。“如果不是亲眼看见你在弹琴,我要以为你师傅是周公瑾了。”
      “什么时候来的?”苏婉推开琴。“说的好像你听过嵇大家和周郎的音韵似得。”
      “嵇康当年与阮籍做出《广陵散》,后来丧命于那司马世家的手里,这曲子便于世绝矣。如今你这带创作带还原,可把这韵味演出了个十成十。”莫衡轩在苏婉身边坐下。“你当真和别的姑娘不一样。”
      “别的姑娘是别的姑娘,我苏婉是我苏婉。”苏婉轻笑。“当年嵇康因为不愿意与司马将军于官场合作,最终被处死。他的琴音,若非魏晋之人是再无福气消受了。我这般只是把古籍中记载的乐谱和听者感受融合十之一二,实在不足挂齿。不知嵇大家亲自演奏该是如何的胜景。当真是如听仙乐耳暂明啊。”
      “婉婉。”莫衡轩突然握住了苏婉的手。“明天,会来一个日本人。”
      苏婉是何等冰雪聪明的人,自然是瞬间就明白了莫衡轩的意思。她不是杜十娘那般的忠贞烈女,也不是那种为了贞洁牌坊甘愿葬送青春的女人,但说到底,这番话从莫衡轩口中说出,总让她心中有些不明不白的意味。
      酸楚也倒说不上,但是也总归有些惆怅罢。
      “哦?这么快就把我往别人怀里推?”苏婉挑起眼角。“从古到今都是一样,男子的海誓山盟,永远都不可信。”
      “只一夜。尽只一夜。”莫衡轩有些急切。“婉婉,这一夜一过,我便风风光光地娶你过门,让全金陵城的人都知道,你苏婉清是我的妻子。堂堂正正的正妻。”
      “你喊我什么?!”苏婉大惊,冷汗瞬间打湿衣背。她是罪臣之女,如果让政府知道,她不会再有机会见到明天的太阳。
      “苏婉清。婉清。”莫衡轩仿佛呓语一般的低叹。“见你第一眼我就知道你是苏伯父的女儿。你和你母亲,长得太像了。”
      “所以你打算告诉北京?”苏婉的声音冷了下来。她摸着头上的红宝石簪,那簪尾无比尖锐,可以划破人的喉咙。“让我死?”
      “怎么会。”莫衡轩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婉婉,我要你帮我偷到那人身上的一件东西。”
      “为什么?”苏婉有些迷惘。“是什么?”
      “他身上有一串钥匙,我要其中最小的一个。”莫衡轩陡然严肃了起来。“这是一个仿品,你把那钥匙取下来,换上这一个便可不被发现。其余的你什么都不用管,我不会让你被怀疑。”
      “我为什么要帮你?”苏婉接过钥匙看了看。小小的黄铜钥匙无比精巧,一看就是开极为机密的密件的东西。“你要这东西,是什么目的?”
      “他的那把钥匙可以帮我们打开一个密件。”莫衡轩道。“这是日本对中国图谋不轨的证据。”
      “保家卫国的事情,轮的上我一个弱女子?”苏婉依旧不相信。“和你一起的那些人,会相信我一个无情无义的婊子?”
      “是莫夫人。”莫衡轩有些心疼地摸了摸苏婉的脸。“自然有别的法子,但唯独你,是最保险的一步棋。”
      “我从来不做不对等的交易。”苏婉把钥匙握在手里,朱砂染出的指甲红的仿佛要滴出血来。“你能给我什么?”
      “我帮你,振兴苏家。”莫衡轩郑重地看着苏婉。“你弟弟当年被租界的贵妇人收留,现在在德国。有他,有你,有我,你苏家便不倒。”
      苏婉紧张的微微发抖。“你······当真?”
      “君子一言,驷马难追。”莫衡轩笃定地点点头。“我夫人,是苏家大小姐苏婉清。”
      苏婉闭了闭眼。
      既然天命如此,那便一搏吧。

      日本人和苏婉想的一点也不一样,她本以为是粗鲁卑贱的蛮夷,却未曾想是一个儒雅精明的人,对苏婉彬彬有礼,用着标准的中国官话温雅地对苏婉说着柴米油盐的人间烟火。
      苏婉有些紧张,她不知道该如何应对这样一个人,更不知道晚上应该如何下手。
      “你很紧张?我很不讨人喜欢?”日本军官田中偏头一笑。“我很喜欢你这样的中国古典美人。”苏婉是水袖行云的专家,而田中是察言观色的高手,苏婉的情绪,他一眼便能看个八九不离十。
      苏婉一惊。“哪里有啊!田中先生你莫要取笑人家。”
      “呵。”田中一笑,便也不多说什么。
      是夜,田中在苏婉身旁沉沉睡去,苏婉把给他泡的茶叶在蒙汗药里浸过,效果似乎出乎意料的好。
      苏婉缓缓起身,一点一点地挪到床边,从红烛的烛座下摸出了那把假钥匙。
      她踮着脚尖来到田中的衣服旁,轻轻掀开上衣一角,便是一串钥匙挂在皮带上。苏婉颤抖着手捏开钥匙的搭环,慢慢将那一大串钥匙取了下来。
      只可惜苏婉估计错了钥匙的重量,手一抖没有拿稳,那钥匙便哗啦一下往地上掉去。苏婉整个人瞬间无比僵硬,钥匙下落的细节在她眼中不断扩大,她仿佛能看见日本人惊醒时凶恶的脸。
      “嗒”
      钥匙被苏婉紧紧攥在了左手里。在落地前的一刹那,苏婉迅速地抓住了那一大串东西。只是金属碰撞的声音在黑夜里显得无比明显,苏婉惊恐地转头看向田中,还好,他没有醒。
      苏婉长出了一口气,躲进雕花屏风,开始更换钥匙。那小钥匙在一大串的钥匙最中间,但有一个小巧的搭扣可以直接把它取下来,如果不仔细看根本无法发现。她的手抖得厉害,整个过程无比惊心动魄,苏婉觉得简直比炮烙还要煎熬人。
      直到把钥匙挂回远处,把换下来的小钥匙藏在蜡油中,苏婉依旧没有回过神来。刚刚她做的事就如同一场梦,梦里梦外便是生死的距离。
      她的未来,都赌在莫衡轩手里了。
      十几年了,她第一次把活着与否的权利交给别人。
      第二天,田中夸了她几句,便毫无异样地离开了。
      三天后,就在苏婉以为这件事情过去的时候,突然来了兵包围了媚香楼,把苏婉抓了去。
      “你们做什么?!”玟鸢又惊又惧。“你们凭什么抓她!”
      “干什么?”领头的军官冷笑。“你问她自己吧!”
      苏婉还没有来得及说话,便被穿着军装的人带上了镣铐,押进了囚车。
      她并没有言语,她只是知道,莫衡轩到底是信不得。大概是为了杀人灭口,他把自己供出来了吧。
      也不是哀伤,仅仅只是无奈。她苏婉无比艳丽地活了十几年,终于要结束了。
      牢房里阴暗潮湿,到处都是潮虫和蟑螂。苏婉收了收还能用的干草拢成一堆,靠了上去。
      到了这里,便也出不去了。生死便也不拘着早晚了。
      第三天的时候,她的牢房里来了一个人。男子约莫二十七八岁的年纪,十分英挺。
      苏婉睁开凤目扫了他一眼,又把眼睛闭上了。
      “你就是苏婉?”男子的声音略微有些惊奇。
      “明知故问。”苏婉不屑。
      “我叫赵乾景,你好。”赵乾景有些惊讶于苏婉的态度。濒死的人他见得多了,哪一个看到他不是哭着喊着求他饶他们一命,唯独苏婉,这般盛气凌人的态度倒让他不自觉的在气势上低了一头。
      “对我一个将死之人何必如此客气。你有什么事便说吧。”苏婉睁开眼。“我就不给你让座了。”
      赵乾景张了张嘴,不知道该如何开口。
      “你和莫衡轩一起,来过一次。”苏婉嫣然一笑。“如果你要来告诉我结局,那么你请讲,不必觉得难以启齿。如果你还不说的话,那我就要送客了。”
      “想不到你还记得我。”赵乾景点头。“衡轩让你去偷的钥匙?”
      “你们这样的人还真是把明知故问拿捏的手到擒来。”苏婉撩了一下碎发。“是如何不是又如何?”
      “你可知道那钥匙是什么东西?”赵乾景的眼神有些复杂。的确,苏婉这样的女子,若是放在和平的时期,他也是喜欢的。
      “钥匙便是钥匙,不是什么。”苏婉淡淡道,“莫衡轩说是日本对中国不轨之证。”
      “他还是骗了你。”赵乾景叹息。“那钥匙是一个密匣,里面是康有为和张勋谋划复辟的证据。那东西经了你的手,你便是复辟的帮凶。所以,你得死。”
      “原来······是这样么。”苏婉轻笑。“我就说过,无论古今,男子的海誓山盟皆信不得。谢谢你今天还来跑一趟,你请回吧。”
      “对不起了,苏小姐。”赵乾景摇摇头。
      “不必。”苏婉摆手。“我现在才知道,从一开始,他开始那般对我,便是要我做他的棋子。机关算尽,亦不过棋在局中啊。”
      赵乾景本已走到牢门口,听得这话便不由地停住了脚步。
      “你可知道那天晚上,他与我说了什么?”赵乾景竟然有些难过。
      “什么?”苏婉波澜不惊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他说,如果你能活下来,他要堂堂正正的娶你过门,做他莫家的少奶奶。”

      第二天清晨,苏婉被押上了刑场。天边的朝阳刺破云层喷涌而出,妖冶的不可明说。
      苏婉看见,那个拿枪的小兵眼里,亦有一丝可惜。
      “砰”
      枪响的那一瞬,苏婉觉得她的身体内恍惚有两个自己。
      ————一个笑的明媚,一个哭的凄凉。
      END by桨灯秦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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