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雷勾不动地火

　　周言只知道韩铮在哪个系，至于那个系具体在哪个方位，全靠他一张嘴一路问下来。摸索到那栋大楼时，恰逢一节课结束。周言走过一个楼梯拐角，在涌出来的三五成群的学生里，看见了韩铮。
　　他穿着浅灰色棉质衬衫和黑色长裤，白了，脸却瘦了，显出一种以前从未有过的清俊。无论从哪个角度看过去，周言都觉得他这个Style有了自己的味道。
　　韩铮迈着大长腿走着，旁边是三两学生，男女都有，嬉笑着说着什么，韩铮脸上时不时露出极淡的笑容，显得客套而冷漠。

　　周言在楼梯转角站着等他看过来。
　　他旁边的女孩子实在是讨厌，不仅一直缠着他说话，还动手动脚的，勾着他的手臂，就差整个人挂在他身上了。
　　周言心里酸得冒泡泡，连带着脸上的表情也难看起来。

　　韩铮注意到他的时候，他正臭着张脸，怨妇似的目光直勾勾望着他，韩铮心里一紧，装出一副无比淡定自然的样子，对旁边的学生说：“我还有点事，你们先去吧。”
　　那几个学生看了看周言，面面相觑了一会，然后和韩铮道别，就一起离开了。

　　好像忽然之间，周围的人都齐齐消失了，整条走廊里就只剩下他们两个人。
　　韩铮的手插在口袋里，脸上的神情整个一狂拽酷炫吊炸天，仿佛是用下巴看着他的：“你来干什么？”
　　“求和。”
　　“做梦吧你。”
　　“喂……”周言这时候开始充分发挥死皮赖脸的本性了，拽了拽韩铮的手臂，一副黏人的样子，嘴巴就快贴到他耳垂上，声音酥酥的，“我想你了。”

　　他的瞳仁里有温和而摄人的光，韩铮觉得自己浑身的毛孔都打开了，喉结“咕咚”上下翻腾了一下，看看四下无人，便把他拉进了一旁的杂物间。
　　杂物间里一片漆黑，有一股陈腐的味道扑面而来，韩铮关上门，顺手带上了锁，然后整个身体贴着周言，把他强硬地压在墙上，用力捏住他的下巴就这么吻了上去。

　　那种吻还是和从前一样的霸道，只是多了一丝愤怒和不甘。
　　周言一开始还略有挣扎，之后就慢慢顺从了，像一只温顺地吐着舌头的小奶狗。一直过了很久很久，韩铮才放开他，放开他之前，不忘狠狠咬了咬他的下唇。
　　周言吃痛地闷哼一声，大拇指腹用力拭去下唇的血滴，抬头看着他。

　　“知道痛了？”韩铮在他对面倚墙抱胸而立，眼神淡淡地看着他，“我以为你对什么都没感觉呢？”
　　“你这什么台词啊？当自己霸道总裁啊。”周言舔了舔破了的嘴唇，粲然一笑，那模样性|感的不像话。
　　韩铮的神情有点阴郁：“我没空和你扯淡。想复合？不可能。”
　　他说完拿出烟和打火机点上，周言忽然来了一句“那你刚才亲我干什么”，把他的一口烟哽在喉咙里，剧烈地咳呛了两下。

　　周言看着他时的桃花眼里带着笑意，韩铮冷笑了声，把烟摁灭，扔在垃圾桶里：“霸道总裁是吧？行。那我再来一句——你不就是仗着我喜欢你吗？你仗着我喜欢你，把刀尖针眼往我身上戳，你以为我不疼是不是？”
　　这下，周言终于收敛了脸上玩世不恭的笑，连站姿都端正了不少。他不自然地摸了摸自己的鼻子，语气里带着点伤感：“是你先说分手的。”

　　“你真以为我舍得？”韩铮凉凉的说出那句话，再凉凉的扫了他一眼，周言缩了缩脖子，立马心虚了。
　　——“我也舍不得。”
　　“我看你挺舍得的。”那天在餐厅里，周言真的就这么走了，连半个头都没回，那一刻，他甚至觉得自己的心脏都麻痹了。男人狠心起来，分手简直能兵不血刃，杀|人于无形。

　　周言总算低下了头，淡淡道：“是我的错。我现在后悔了。”他微微抬眸，看着韩铮的眼神小心翼翼，“还来得及吗？”
　　韩铮叹了口气：“周言，我问你，在你心里，亲情是比爱情重要的吧？”
　　他的话，让周言的眼神有些许茫然：“我从来没想把它们放在一台天平上比较过。但是铮哥，你应该知道，我自小缺乏的是亲情。我来自于单亲家庭，我妈把我生出来后就连正眼都没有看过我。那时候我运气还行，总算是没缺胳膊少眼睛，长成这么大了。我和同龄人相比，一无所有，我唯一有的健康，也被当做我妈敛财的工具。”他顿了顿，从回忆里回过神来，“后面的事你也知道了。我其实挺没安全感的……罗进忱是唯一真正对我好的人，后来他也走了……他的死，还有坐牢，都对我打击挺大的。”

　　“我只是怕你再和罗家有瓜葛受伤害。”
　　周言笑笑：“我明白。我知道你都是为了我。你连冲动提分手，拿这个来威胁我，也是为了我。可是铮哥，我……太怕了。并不是亲情比爱情重要，而是亲情比爱情可靠。丁一钊背叛过我，而你……你太优秀了。我总觉得自己配不上你。我总觉得有一天，你也会走。”
　　他的神情和话语都让韩铮不可抑制的心疼。尽管韩铮知道这样挺傻的。
　　“如果再有下一次，你还会选择为了罗家离开我吗？”

　　周言摇了摇头：“不会再有下一次。为什么一定要做选择呢？铮哥，你怕我受伤害，但是你忘了，其实我已经不怕任何来自罗家的伤害了，铁窗里呆过几年后，我的心脏外面好像也筑起了铁笼子，虽说不上无孔不入，但至少够坚固。”
　　他说完那句话后，韩铮沉默了良久，忽然笑出声来：“行吧，暂且相信你。”
　　周言的眼神瞬间清明了：“什么意思？”
　　韩铮把手伸了出来：“喏。”
　　——喏，给你牵，要不要？

　　他的掌心温热，包裹住了周言带着凉意的手背，周言一个激动，亲了亲他的下巴。
　　“大哥你该刮胡子了。”
　　韩铮拍了拍他的脑袋：“我跟你说，我答应复合，不是因为我赞成你那些歪理，纯粹是因为我喜欢你。我喜欢你，所以才会挺你，懂吗？”
　　“懂。”周言搂住他的脖子，把脸埋在他的肩窝里，“如果我说，我觉得你喜欢我，比我喜欢你多，你会不会难过？”
　　“不难过。这不是事实吗？明眼人都看得出来。”韩铮笑笑，坏心地掐了掐他的腰，“你搬回罗家了吧？”

　　周言几不可闻的“嗯”了一声。
　　韩铮把他的脑袋扳正，认真地看着他的眼睛，说：“我现在真诚地——邀请你——和我——同居。我们去外面租房子住吧？你不喜欢租房子的话，我手头的存款和理财拿出来，可以买套房子，就是装修还需要段时间。”
　　周言说了句“靠”，完全懵圈了：“我特么以为你要和我求婚！”

　　“能求早求了——哎不对，为什么是我和你求不是你和我求？”韩铮挑了挑眉，“哦我知道了，你是我媳妇嘛。来来来，叫声‘老公’来听听……”
　　周言：“……”
　　社会他铮哥，幼稚起来不是人！

　　两人莫名其妙分了个手，又莫名其妙和好了，虽然中间的历程有点心酸，但好歹，结局还是好的。
　　找房子的事一直拖了两个多月，到十二月份，天气已经凉的让人瑟瑟发抖的时候，才有着落。周言是无业游民，闲着没事，所以这事是他一手包办的。当然，最后的决定还是租房了，他们毕竟没有合法的婚姻关系，以后工作生活多有变数，买房终究不现实。

　　韩铮给的预算高的吓人，周言都怀疑他有没有从事什么地下的不当行当，这一个月的房租都能赶上他的工资了吧？
　　周言不停地问，韩铮烦躁地伸手揉乱他的碎发：“我做投资理财，早就攒了小金库了。你以为人人都像你啊？”
　　那句话本来是打趣的，结果无意中伤到了周言小小的自尊心。

　　于是，无业游民周言一下向土大款韩铮“贷”了十万块开小饭店。小饭店就开在韩铮的公安大学附近的一条主干道旁，店面租金挺贵的，不过人流量大，生意应该还不错。
　　韩铮经常过去吃饭，有时是一个人，有时带几个学生老师。周言是他们饭店的主厨，一般都呆在后厨，韩铮来了两人都碰不到，但即使如此，韩铮依然跑得非常勤快，像是晚上见不到一样。

　　因为两人同居，又不方便带对方回家，各自见家里人的次数就变少了。一晃到了快过年的时候，韩铮和周言去商场买了一堆年货，分了分，这堆是周言带去罗家的，那堆是韩铮带去秦家的。
　　年货是韩铮付的钱，末了他还塞给周言两个厚厚的大红包：“一个给肉肉，一个给你阿姨。”

　　周言愣了愣：“干吗给我这个？我有钱！”
　　“得了吧，我还不知道你。”
　　周言的小饭店虽然生意不错，但也才开了一个多月，还没开始真正回本赚钱呢。
　　“你放心，等你以后开上分店了，真当上土豪了，必须得连本带利给我吐出来。”

　　韩铮笑得难得的温暖，周言心里感动的不行。隔天就把当天的营业额取了出来，也包了两个红包，拍到韩铮的胸口：“给秦飞飞和老爷子的。”
　　韩铮刚想推拒，周言又突然往他兜里一揣，把一包东西塞了进去，韩铮刚把手插进口袋里，周言就把他的手握住了。
　　“给我铮哥的压岁钱。以后只会越来越多，越来越多……”
　　他这个样子像个淘气的孩子，眼睛干净澄澈，笑得眉眼弯弯的，韩铮亲了亲他的额头，发出响亮的一声“啵”。

　　小年夜那天，韩铮回到了秦家，把东西都带了回去。秦飞飞收到周言的红包很兴奋，韩铮早在她成年的时候就不给她压岁钱了。而当韩铮把那个红包塞给秦老爷子的时候，他愣了愣，到底没有推拒。
　　“明天也回家吧，带周言一起过来吃顿团圆饭吧。”

　　这话一说出来，在场的人都愣住了，连同凌影，表情都僵硬的不行。
　　“我年纪大了。你们开心，我还能多活上几年。”

　　那一晚，窗外飘起了飞雪。
　　韩铮回到家的时候，家里的灯已经亮了。意外的是，厨房里飘出了食物的香气，韩铮往里走着，随后便看见系着围裙的周言把一个大汤锅端出来。他连快垫手的布都没拿，一放下锅就烫得搓手，韩铮走过去，用他的手捂住自己的耳朵。
　　周言笑了：“会生冻疮诶。”

　　“你是白痴吗？”韩铮的鼻子蹭了蹭他的鼻子，然后抵住不动，“不是说你去罗家了吗？怎么回来了？”
　　“我向他们摊牌了。告诉了他们我和你的事，就被赶回来了。”
　　韩铮怔住，抬起头看着他：“你……”

　　周言随即哈哈大笑起来：“我骗你的！有罗羽婧那丫头在，能瞒多久？他们早就知道了，只是一直等着我先开口。”
　　“那他们……”
　　“放心啦，他们能接受。阿姨还让我打包了饭菜当夜宵！你不知道他们家多夸张，才几个人，整整摆上一大桌的菜。啧啧，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

　　小娟的厨艺直接让周言产生了挖角的念头，两人搬到这里后第一次吃夜宵，吃完撑的谁也不想动，躺在床上看着天花板，大气都不敢出。
　　远方已经有烟火绽放的声音了。一年了，周言还是没有等到这个城市禁止燃放烟花爆竹的通知。

　　明天就是大年夜了。新的一年即将到来。
　　去年的大年夜，也是他们两人一起过的，地方有点特别，在医院的病房里。韩铮每每想到，都忍不住想笑。
　　“你那个时候，被小混混打得半死不活的，身边也没个人照应，要是没有我，怕是早横尸街头了吧。”
　　“啊呸呸呸！大过年的，你咒我呢！”提及不堪的往事，周言不好意思了，下一句就怼上了他，“老实说，你那时候那么热情，是不是其实早看上我了？我那么帅……你一见钟情吧？”
　　韩铮快笑死了：“是挺帅的。尤其是打着石膏，裹着纱布的样子，绝对是最帅木乃伊了。”

　　两人打打闹闹，最后不知怎么的，就像两只蚕宝宝一样团在了一起，听着彼此的心跳。
　　如此真实、清晰，而有力。

　　有生之年，狭路相逢。
　　他们在悬崖边那条窄窄的路上，走得很艰难，很不容易，如履薄冰。
　　如果周言不喜欢男人，要是韩铮真的喜欢女人，所有这一切，都将变为不可能。
　　可命运之神终究是宽厚而温柔的。

　　无论等待多少年华岁月，无论经历多少风吹雨打，悬崖边上的花，终有绽放的一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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