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三生

　　她到312的时候，里面已经坐了十几个女生。一间不太大的屋子，她们靠着墙坐在角落，屋子正中央摆放着一张长桌子，桌前坐着的五个人应该是评委，对面站着一个女生正在唱歌，除此之外再无他物。她坐下来，四处打量着，墙皮大块的脱落，里面的电线都漏出来了，水泥地板，角落里还堆放着没来得及打扫的垃圾和各种乐器，有点像马上要拆迁的老房子，跟话剧社的环境有着天壤之别。话剧社的活动室共上下两层，一楼是排练室，二楼是化妆间和更衣室。他们安排了人定期打扫，雪白的墙壁，一尘不染的实木地板和永远亮的反光的大镜子。
　　她看着周围的女生，大多在低头玩手机，她等到坐在她旁边的女生放下手机抬起头的时候小声问道：“这是在面试什么呀？”
　　“你不知道么？”那个女生惊讶的问她。
　　“恩，就给我发了个短信说要过来面试。”毛曼妮有点不好意思的回答。
　　“哎？前几天的新成员聚会你没来么。”
　　“新成员聚会？什么时候？”毛曼妮惊讶的问道。
　　“就上周末吧，当时社长说的这事。咱们两个月以后不是有一场社联举办的大型晚会么，音协也要出节目需要选主唱，本来新加入的人也不多，社长就说要所有人都过来面试一下。”
　　毛曼妮知道那场晚会，她们话剧社最近也一直在筹备着。她又好奇地问：“你也是这学期加进来的么，那个聚会怎么样？”
　　那女生撇撇嘴，不以为意的说：“我也是刚刚加进来的。唉，聚会吗，就在这里的，大家自我介绍的时间加起来都没社长自己一人儿瞎白话的时间长。我听说他们本来懒得招新，但是社团里没主唱了又不得不出节目这才招新的，喏，你看坐中间那个一头小脏辫，脑袋上还绑了个红领巾的那位就是咱们社长大人。”
　　毛曼妮忍不住笑了出来，她想起来以前看到过电视上演的，高三学子为了拼搏高考头上会扎一个红头巾，上面写着奋斗的标语。她坐的位置看不见他的正脸，只能看见那一头脏辫和上面绑着的五颜六色的头绳，她不又想起刚才那个女生说的话心，中有点疑惑，她记得上学期音协招新的时候明明是一派热闹非凡的场景，怎么现在...
　　“那面试我们要准备什么么。”毛曼妮问道。
　　“一首英文歌，一首中文歌，先不跟你说啦，我歌词还没背呢。”那女生对毛曼妮歉意的一笑。
　　毛曼妮忙说：“没关系的。”她说完也掏出手机搜寻她要唱的歌。
　　毛曼妮是最后一个面试的，她走进去站在麦克风前，社长大人就在她正对面，只看了一眼，毛曼妮就忍不住要笑出来了。你别说，他这红领巾上还真有个标语，用马克笔歪七扭八的写着两个大字‘摇！滚！’，再看对面这一排男生的长相，跟话剧社的完全不在一个重量级上。社长在这方面也当仁不让的起到了带头作用，她要是在校园里第一次碰见他说不定还要叫上一声老师呢。她之前在后面没看清，一细看才发现在社长的带领下其他人各自在不同位置也都扎了一个小辫儿。
　　毛曼妮在心里暗自悱恻着，殊不知坐在对面的各位‘评委们'也在对着她评头论足，‘哎呦，哪儿来的这么水灵的大美女啊，上次新成员聚会明明没看见这号人物啊！’
　　社长大人对着迟迟未开口的毛曼妮露出他自认为最温和的笑容，说：“同学，请问你的闺名。”
　　他不笑还好，一笑起来像一朵还没被茶水泡开的干菊花，毛曼妮摆正了脸色，也笑着回答：“社长好，我叫毛曼妮。”
　　“叫社长多见外啊，叫我国荣吧。”说完还冲她眨了眨眼睛。
　　国…国荣？毛曼妮愣了一下，没敢接话。
　　“上次聚会你是不是没来呀，鄙人姓潘，名国荣。”
　　“哦，我没收到聚会的短信，所以上次才没来。”
　　听到这，‘潘国荣’立刻变了脸色，抬起手，啪的拍了一下坐在他旁边那个男生的脑袋，把他的小辫子打歪到了一边，他生气的说：“你这秘书处处长怎么当的！发短信的时候能不能上点儿心！”
　　旁边那个男生举起了三根手指，一脸委屈的说：“我的社长大人啊，咱们社团这大家大业的，上上下下几十口人，我们秘书处算上我一共才仨人儿…”
　　‘潘国荣’举起食指指着他：“给你个处长当还不愿意，这要是放在学生会，你就相当于半个主席团的成员啊！想不想继续干，不想…”
　　那个男生没等他说完就立刻换上了一脸殷勤的笑：“哎呦，你看我这不是眼大漏神么！下次注意，下次注意。”
　　毛曼妮不出声，在一旁饶有趣味的看着这位秘书处处长瞪着他的眯眯眼满口胡邹，她觉得这人在音协有点屈才了，他比较适合去话剧社。
　　“毛同学，你今天准备了什么歌啊。”潘国荣又换上了一脸和颜悦色。
　　因为时间比较仓促，她准备了两首比较拿手又有些难度的歌，一首孙燕姿的‘我怀念的’，一首‘hey jude’。
　　唱完之后她看见对面的‘评委们’纷纷点头，潘国荣也收起了刚才玩笑的神色，看向她的眼睛里透着光。
　　“辛苦你了，回去等短信通知吧。”坐在最边上一个带着眼睛的男生说。
　　毛曼妮弯腰略鞠了一躬，她在抬眼的时候看见对面几乎一排大脚趾齐刷刷的对着她问好呢。
　　这么冷的天儿穿拖鞋他们不怕生冻疮么？毛曼妮又想到了他们脑袋上的小辫儿，忙低下头憋着笑走出去。
　　第二天，毛曼妮特意起了个大早画了一整套精致的妆。她今晚上要见顾云鹤，自从上次聚会之后她们再没见过，顾云鹤倒是约了她好几次，她都找各种理由推拒了，顾云鹤只好作罢，只是交代她暑假的时候构思年末大戏的剧本。
　　她们这些新加入的成员包括顾云鹤这学期都要至少写出一份剧本，到时候会由社长，部长及主干成员共同评选，一旦选中不仅有丰厚的报酬还会受到社会各界的广泛关注。她们部门这一届一共招了二十五个人，也就意味着至少有二十五份剧本到时候要参与评选。去年的那场年度大戏空前成功，今年大家都铆足了劲暗自准备着，虽然还没进入评审阶段，毛曼妮已经感觉到了一种紧张气氛。她前一阵把这个剧本的初稿发给了顾云鹤，今晚顾云鹤要跟她聊一下修改思路，毛曼妮没法再推脱就答应了见面。
　　她看着衣柜里的衣服，有点犯愁。她现在瘦了很多，好多之前买的衣服都穿不上了，不过还是有很多衣服是合适的，她不得不承认她以前确实很喜欢买小一码的衣服，想到这她自嘲的一笑。
　　可是之前买的衣服，再漂亮再合适，她也不想穿了。这些衣服和那段记忆一样，被她放在了某个角落，再也不敢触碰。毛曼妮才发现好像从那以后她再没买过新衣服了，她叹了口气，找了好久才翻到妈妈过年时给她买的一件外套，她嫌红色太显眼了，放在那里一直没穿。
　　顾云鹤约在校外的一家小酒吧，毛曼妮到的时候她已经坐在那了，顾云鹤剪了短发，发尾烫着波浪，比她长头发的时候要漂亮。
　　“云鹤姐。”毛曼妮微微一笑，才几个月没见，她却觉得好像经过了沧海桑田，她想起上一次跟顾云鹤约在咖啡厅见面时她们俩还在互相调笑，她不知道她是否还能对着顾云鹤再露出那般毫无心事的笑了。
　　“曼妮，好久不见，这件红色的大衣很适合你。”
　　“谢谢。”
　　顾云鹤本想说‘你这是跟谁客气呢，当上了人人红人就打起官腔来了？’这句话差一点就脱口而出了，可到了嘴边还是被她忍住。
　　毛曼妮的近况她还是在网上看到的。毛曼妮偶尔会在人人上PO一些自己健身的照片，美丽的，自信的，跟她记忆里那个胖胖的，喜欢害羞的小姑娘完全不一样。她看着这样的毛曼妮既为她感到欣喜，却也觉得陌生。
　　上学期毛曼妮的反常让她隐隐觉得那天晚上她是听到了什么，但是又不好直接问。从那以后，圈子里的聚会她也很少去了，她并不是不知道人性的丑陋与复杂，但是当这一切发生在她身边的人身上时她才知道这究竟有多可怕。
　　毛曼妮看着顾云鹤脸上的神色风云变幻，满眼关切又小心翼翼的样子，心里一酸，她笑着说：“学姐，我那个剧本你看的怎么样了，还请您指点一二呀。”
　　顾云鹤也就收起心头复杂的思绪，谈论起正事来。
　　离开的时候，顾云鹤说：“你在这等着吧，我去拿车。”
　　“不了！云鹤姐，我走回去吧。”毛曼妮像被针扎到了一样，立刻说道。
　　如果可以，她是连顾云鹤都不想见到的，天知道她究竟花了多大的勇气才来赴今晚的约。她知道顾云鹤跟这件事情毫无关系，但是她就是控制不了自己，本能的抗拒跟那件事一切有关的人和事。
　　“你再这么跟我客气我可要生气了啊！”顾云鹤面上佯怒，心，却剧烈的跳动起来。如果说本来她心里还一直尚存一丝奢望，那么看到毛曼妮现在这个反应，她确定那天晚上她和皇甫之间的对话毛曼妮是听到了的。那么她呢，是导致这一切发生的始作俑者么？听到了这些对话的毛曼妮又该有多么伤心和绝望呢？她不敢想，因为只要想想，她就感觉她的心脏好像被紧紧的抓住了，根本喘不过气来。
　　车到了寝室门口，毛曼妮准备下车。
　　顾云鹤立刻叫住了她：“曼妮…”她心里好多话想问问她，她很想问问毛曼妮过得怎么样，但是又怕揭起她心头的伤疤，她不知道这时候该说什么才是最合适的。
　　毛曼妮知道她想说些什么，她竭力掩盖住声音里的哽咽，语气平静的说：“云鹤姐，你放心。我没事的。”
　　顾云鹤把手放在她的手上，过了好一会才说：“曼妮，你要知道，无论发生什么，我都是你的云鹤姐，我是一直站在你这边的。”
　　毛曼妮好不容易才忍住的眼泪一下子全都涌了出来，她在痛哭的前一刻迅速拉开车门，下了车。
　　她跑进宿舍楼道里，在暗处透过走廊的窗户看着顾云鹤的车在楼下停了很久才慢慢开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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