假如生活欺骗了我

作者:一颗小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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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遇见天才


      他没穿校服。
      但他应该不是国际部的。
      因为他身上没有香水味。
      而且发型不是洗剪吹。

      陈衡芷抽了抽鼻子,心不在焉地做着猜想,并且在细细梳理后,将这一猜想模型归类于必要条件假言联锁推理。然后不由再一次赞叹起自己对于大学逻辑学课程的钻研之严谨,与记忆之深刻。
      秒针无比庄严地走着,在停滞于“12”的刻度时终于与分针重合。她只听见“啪”一声,挂在墙壁上的时钟豁然打开了自己的肚子,从里面弹出来一只木质的,做工粗糙的布谷鸟。

      “小徐你去看看,咱们的钟是不是又坏掉啦?那个鸟玩意都不叫了。”店老板一边往嘴里扒拉米饭,一边高声嘟嚷着指挥店里最年轻的售货员。
      于是货架另一头便传来窸窸窣窣的声响。
      陈衡芷猛然回神,一切的神思都戛然而止。她又看了眼面前的男生,伸出手把泡面接下,十分矜持地点点头,“谢谢。”
      那男生垂着眼皮,目光落在陈衡芷脸颊未干的泪痕上,停顿了一秒。他也许挑了挑眉,也许没有。
      “不客气。”他说。
      然后与她擦身而过。

      奇怪。
      可是和我又有什么关系呢。
      陈衡芷抱着泡面与别的零食去收银台结账,心里盘算着这周布置的课外作业需要花多少节自习课完成,又有多少节自习课可以供她做旁的事情,例如背单词。然后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才三月中旬,太阳直射点尚未抵达赤道,显得黑夜要比白昼漫长了不少。昼与夜的交替几乎是在顷刻间完成的,而这无边黑夜又一寸一寸地愈发沉寂下去。
      江沅信步走到飞马湖边。空气中弥漫着清淡的木质香,钛青蓝的天幕缀着繁星。那银河闪烁着光芒在流淌,好似将要“咣当”一声,倾泻而下。
      正是江南好时节,春风扇扬,花木如锦。

      口袋里传来震动声,他掏出手机,解锁,只看见两条再简短不过的消息。
      「江沅。」
      「你这段时间不要偷偷回北京,也不要回家。」
      手机屏幕发出的白光照亮了江沅的下颌。他的眼睛像是藏在乌云中,分辨不出神色。
      他往四下里看看,然后坐下来,坐在湖边的台阶上,一字一字地拼出好长一段话。可结尾的句号,怎么也点不下去。视线凝聚成了金属态,也许是柔软的钠,丢进飞马湖的水里可以点燃火花。
      江沅喜欢逗号,喜欢句号,喜欢最简单明了的主谓宾式陈述句。他的人生中好像很少有难以自持的感叹号与问号。
      克己是一项美德,于是他又一字一字地把那段话尽数删去。

      「好啊。」
      他回复。
      —
      陈衡芷从寝室楼走出来时抬手看了看手表,六点五十,距离新闻实事课开始还有十分钟。今晚老王不在,早就有人在停车场静候他驾车驶离学校的背影,然后手舞足蹈地回班告诉所有人这一利好消息。
      老王不在的日子里,三班的人从不会老实看新闻,今天轮到播猥琐小动画 The Cyanide and Happiness Show 。
      她没再往林荫小道走,而是绕到致远楼,去帮陈新阳捧英语作业。
      陈新阳是英语课代表。“求你了小小陈,反正你顺路,我今晚想去打会儿球嘛。”他是这样说的。
      致远楼是长信的门面所在,哪怕周五晚上空无一人,大厅也依旧灯火辉煌。但陈衡芷很少来这里,虽说只有班主任们的办公室设置在教学楼,她却从不会带着作业千里迢迢跑到另一栋楼里追着任课老师答疑解惑。
      她找到了英语组的办公室,推开门,漆黑一片。
      陈衡芷往后退了一步,皱眉,然后才像是鼓起了极大的勇气,踮着脚快步钻进那一团黑暗中。她移动到了办公室的第二根柱子旁,伸出手在墙壁上摸索,以生平罕见的敏捷速度摁下电灯开关。
      当白炽灯亮起,将整间屋子的阴影与鬼祟都驱逐,陈衡芷才长舒出一口气来。
      ——再也不要帮陈新阳这个老表干活了。

      陈衡芷抱着英语作业下楼,电梯门“叮”一声打开,意外听见有人在弹奏肖邦。
      断断续续的,生涩极了。
      她很快就反应过来了,有人在大厅里弹琴,竟有人敢在大厅里弹琴。
      为了美观,致远楼的大厅里摆了两架三角钢琴。但这是教师与领导们办公的地方,从不会有学生想不开要去动这两架琴。
      … …除了当年刚进高中时的自己。

      灯光尽头,钢琴对面,坐着一个女生。光一个背影便能叫人看出她的兴致有多么激昂热烈,在高潮段甚至一下一下地甩自己的头,把披在肩上的头发抛向天空。
      算了,还是不打扰她了。
      陈衡芷垂眼,继续往前走。
      一首《革命练习曲》被弹得支离破碎,看上去很美,事实上就像在弹棉花一样。

      “喂——”
      琴声骤停,陈衡芷听见像是有人在叫她。
      她转过身去。

      “你是三班的吗?”那女生依然坐在钢琴凳上,双手交握叠在膝头,笑容标准,语调柔柔软软。
      如果她的头发不是那么乱蓬蓬的话,陈衡芷几乎要以为对方盖在身上的校服外套是迪奥的高定华裳。
      “嗯。”她感到一种奇异的戒备,也许女性间的气场不合在第一次会晤时就已经注定。
      气场不合,这实在是一个很好的词,无论是性格、外表、三观、磁场、万有引力... …的不匹配,都可以归于气场不合。
      “我是一班的杨璐宁,你应该知道我。”女生眨眨眼。
      陈衡芷觉得耳熟,但这样的记忆实在已经太过遥远,也许她是后来才认识的这个女生,于是认真思索一会儿后还是直言:“我不知道。”

      杨璐宁挂在脸上的微笑凝滞了片刻。她仿佛觉得很尴尬,可能也感到懊恼,却不知如何化解这样的懊恼和尴尬。那浮在表面的骄矜忽然起了裂痕,五马分尸般,一块一块地,扑簌簌地掉下来。
      陈衡芷兴趣盎然地想起自己的小时候,小时候她披着床单,丸子头上插两支彩色铅笔,把自己当作电视剧里的贵妃娘娘。那时候她的脸上也浮着这样的骄傲与矜贵,这是假扮出来的高高在上,童年时还能算作有趣,长大了却只能归于中二。

      “你怎么在这里练琴呢?”瞧着杨璐宁很是有些下不来台,她便主动挑起话头。
      “琴房和音乐厅都被人占了,所以... …”杨璐宁的眼里划过异样的光彩。
      她又看向陈衡芷,“你来领作业吗?我也差不多了,我们一起走吧。”
      陈衡芷收回自己落在琴谱架子上的目光,点头,无可无不可。
      那架子上摆着的不是乐谱,而是一本英文原版的《呼啸山庄》,书脊上粘着阅览室的标签,想也知道是杨璐宁为了练琴而随手放在这里的。
      “ Wuthering Heights,英语老师叫我们多看原版书,我挑了这本。”
      杨璐宁脸上挂着只有一班的学生才有的傲然,说起他们看的课外书来也与有荣焉。

      一个年级二十个班,一班是由经过重重筛选的尖子生组成的竞赛班,二班是理科实验班,三班则为文科实验班。三个重点班互为表里,相爱相杀。不过三班女生多,课间追逐嬉戏时常发出些刺耳的叫声,于是便有人抱怨一班的女孩子目下无尘,有时在走廊上碰见,也至多向自己投来略带轻蔑的一瞥。
      ——这句话显然是徐扬传开的,她追求苏彧的事迹在实验班圈子里闹得沸沸扬扬,连高一一班的同学也为高二一班的学长的遭遇略感不忿。因为徐扬上一学期追求的是高一一班的体育委员,他们极少见到实验班里竟然还有这样恋爱脑的人。人总是能很容易察觉到别人对于自己的不屑的,徐扬也因此格外不太喜欢一班的女生。
      然而一班,那可是一班啊,初三上就被挑拣出来的清北苗苗,当别的初中生还在喊着口号备战中考时,他们就已经坐在了长信的教室里,上着特级教师教授的竞赛课。
      陈衡芷又善解人意地点了点头。
      “你看这句,我最喜欢。”杨璐宁仿佛受到了莫大的鼓励,她娴熟地把书翻到某一页,再娴熟地用手指向某一段话,最后娴熟且声情并茂地低吟:“ It was not the thorn bending to the honeysuckle
      s, but the honeysuckles embracing the thorn. ”
      陈衡芷静静立着,也许是不小心走了神,手中不稳,那一叠作业本直直地往下坠——她条件反射地弯腰去捞,脚下趔趄。
      或许她觉得这几个单词很高级,或许,她只想让我听听她的发音。
      脑袋朝下、马尾歪斜的一弹指一刹那间,陈衡芷灵光一闪,心中莫名生出些略带恶意的揣测。
      再抬起头来时,她看见杨璐宁又换上了似笑非笑的神情。

      在致远楼耽搁了几分钟,两人走近高一教学楼时上课铃恰恰打过。
      “很重吧?”杨璐宁问陈衡芷。
      “还好。”
      每四个班为一层,一班与三班都在五楼。通往五楼的道路仿佛有天路那样遥不可及。
      “你给我一半,”杨璐宁走得比陈衡芷要轻快许多,她在四楼的楼梯间里才站定,伸出双手,“我看你怪累的。”
      陈衡芷把作业本举在面前,以至于皱眉思索的神情隐匿在了高高垒起的作业后面。
      “不用了,我可以的。”
      “给我嘛。”杨璐宁不由分说地拿过陈衡芷手中大约一半数量的本子,十分客气。
      于是高一三班的全体同学们就这样眼睁睁地瞧着一个一班的女生走在陈衡芷前面,破门而入,为他们送来课堂作业。
      “哎,那不是杨璐宁吗?你认不认识?初中和我一个班的。”徐扬用手肘碰同桌李江城的小臂。
      李江城一怔,他望过去,视线与杨璐宁的视线撞在一处。他刚打完球,全身都挂满了犹散发着热气的汗水。
      然后他便看到,杨璐宁对着他,几不可见地,又像是羞涩地,笑了一下。

      陈衡芷和徐扬都捕捉到了这微微一笑,她们颇有默契地看向正昂着头,津津有味地观看白板上投影着的小视频,并未被这插曲所打搅的陈新阳。
      “啊?你们看我干啥?是不是被爸爸我的盛世美颜震惊了?”陈新阳揉搓胸脯,收到从四面八方丢过来的一众白眼。

      —
      “你今天怎么和杨璐宁一起过来的?”熄灯铃刚响,徐扬大剌剌地躺在床上,盘问起晚自习时的小插曲。
      “她啊,跟个孔雀似的,上了高中还死性不改。以前没毕业的时候就爱掉书袋,现在进了一班,每次看见我时鼻孔都能朝到天上。真是个书呆子。”徐扬说起杨璐宁来颇为不屑,并极力地向室友陈衡芷输出这种印象,想叫她一起分担这种同仇敌忾的情绪。
      她忽然又从床板上弹了起来,“我想起来了,她是樱话社的,五月份不是得社团秀么。她想和函数竞争樱话社的社长,这才跑去练琴,她家没有钢琴。”
      “哈!你说好不好笑,连钢琴都没有。”

      陈衡芷迷迷糊糊,目光涣散地数着天花板上的夜光星星。毕业后与上学时有过几面之缘的同学大多断了往来,再到后来更是连对方的名字都记不住,偶尔听见朋友谈论这些前途似锦的昔日同窗时还要想大半天被谈论的人从前到底长什么模样。现在躺在床上,脑海中那个属于杨璐宁的印象却逐渐明晰起来,她想她也许明白了为什么在致远楼里见到杨璐宁时心里会骤然间冒出排斥的情绪——
      致远楼的两架钢琴在大多数时候都只用作装饰,极少有学生能“荣获”弹奏她的资格。而这个 “没有资格的人”的范围自然也包括陈衡芷。在高一军训时的某一个傍晚,她被徐扬撺掇着去弹了摆在致远楼右翼的钢琴,正好被回办公室拿资料的教务主任撞见,于是荣膺警告处分一枚,并被王良平罚抄学生守则一百遍。
      可到了秋季校十佳歌手演出前,一班的杨璐宁同样用那架钢琴帮同学排练,却被自己的班主任到处夸赞“热心、团结、才华横溢”。竞赛班的人总是能在学校里得到格外的优待的,那几十个尖子生仿佛是一等国家的一等公民,成绩单和竞赛金牌是他们的通行证,不需要来自师长的签注,他们就能打着擦边球做些略微出格的事而获得豁免。
      后来徐扬也常在她面前提起杨璐宁,说她小学时就是奥赛第一,初三时被提前招生,但依然参加了中考,是他们学校唯一一个总分六百一十分以上的学生。
      那个时候的陈衡芷自然是不服气的,这种与所有外在条件都无关,仅仅是因为智商和成绩而形成的地位上的差距,使她将这份冒着酸气的不满埋在心里发酵了很多年。

      “杨璐宁这个人吧,用我们江州话来讲就是‘奶当’,还樱话社,我觉得她去年招新的时候就应该报酱油社。你说她还弹肖邦?哧,樱话社管的是摇滚乐队,又不是交响乐团。”
      “徐扬!不早了,睡吧。”陈衡芷默默听着,感慨起年少时自己狭窄的心肠,便觉得似乎无论怎样接话都不太妥当。
      徐扬坐在黑暗中吐了吐舌,仍然意犹未尽,“初中时她没什么朋友的,她这个人很古怪,连水果都要父母切成丁插上牙签才吃,因为她忙着学习没有时间。”
      她没听见设想中陈衡芷的附和,只是过了很久,久到她差点以为陈衡芷已经深陷梦乡时,才听见黑暗里幽幽飘来对方的叹息:“水果谁都会切,可奥赛第一名以及中考六百二,也不是谁都能考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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