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案
--- 别出声,小心别鬼看到捉去。
--- 你说谁是鬼?
--- 那边有个人没有影子。
--- 呵,我也没有影子。
--- 你没有影子,你是鬼?
--- 影子有什么了不起的,你不是也没有嘛?
内容标签: 豪门世家 前世今生 阴差阳错 正剧
 
主角 视角
肖朗
小银
红绡
子墨
配角
尹琇

其它:爱情,虐恋,奈何

一句话简介:人心若腐,又何惧百鬼夜行。

立意:

  总点击数: 551   总书评数:1 当前被收藏数:7 文章积分:459,786
文章基本信息
  • 文章类型: 原创-无CP-架空历史-爱情
  • 作品视角: 女主
  • 所属系列: 无从属系列
  • 文章进度:完结
  • 全文字数:14723字
  • 版权转化: 尚未出版(联系出版
  • 签约状态: 已签约
  • 作品荣誉: 尚无任何作品简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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百鬼夜行

作者:莲九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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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全文


      子时城南树林湖畔。
      肖朗将收到的字条放在灯芯上烧掉。烛火卷上泛黄的宣纸,跳跃着吞噬了娟秀的字迹。
      他的心情,如火苗班雀跃。

      这字笺是尹琇传给他的。尹琇,是尹尚书独女,也是他魂牵梦绕了一年的心上人。两人因家中反对不能成为眷侣,而今日,她终于同意与他私奔。
      他怎么不雀跃。

      ——
      明月高悬,却因有乌云,显得不那么敞亮。
      夜寂静,风吹过,叶子婆娑的响声显得分外响亮,带着些诡异的回音。部分树干上叶子已然掉光,只剩干瘦的枝干,如同伸出在天空中的枯骨,树影被月光拉长落在地上,有点狰狞。
      湖面上腾起了薄薄的雾,眼前的物什看不大清楚。入秋,夜里风凉,肖朗一面搓着手,一面张望心上人的身影。
      不远处有一女子纤细的身影,却不像是尹琇的。

      微风吹散细雾,他再定睛一看,看出了一身冷汗——
      那个女子,悬在半空,没有影子!
      肖朗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控制住自己没有惊叫出声的,他整个后脊背吓出细密的汗珠,风过时有些凉飕飕的。他抬头望月,估摸着这时间离他和尹琇的约定还有一个多时辰,是他抑制不住激动地心情所以来的早了,这一个多时辰,他如何也得找个地方避一避,否则,都不知都有没有命再见心上人。
      想来想去,忽而记起,百米远的山上有个山洞,是个好的藏身之所。

      这百米,在记忆中,走的比任何一段路,都要长。他一步一步,踏的小心翼翼,尽量不发出任何响动。
      不过还好,他松了一口气,终是走到了。
      洞口有个穿粉衣服的小女孩,双髻盘发,髻尾还绑着粉色的流苏,约莫七八岁的模样,大眼睛分外水灵,在四处张望着,不知道在找谁。肖朗叹口气,大概是白日里谁家的孩子走丢了,他不忍将她一个人扔在这有鬼的夜中,白白丢了性命,于是便牵了她的衣角,带着她一同藏身在洞中。

      “你、你、你是谁,牵,牵我做什么——”小女孩稚嫩的声音,怯生生的问着。
      洞内无光,肖朗看不清那女童的模样,但是听声音,如水蜜桃一般,似是能掐出蜜来。
      “可惜了,这么好的嗓子,是个结巴——”肖朗也不知道自己在可惜什么,只是没由来的感慨了下。
      “嘘——”他附在女童耳边,压低声音道,“别出声,那边有厉鬼,别被撞见了——”
      肖朗话音刚落,便听得耳边有清丽的女声突兀的响起,差点吓出他一身冷汗。
      那清冷的女声带着几分不屑,“你说谁是鬼——”
      洞中只有几抹月光清清冷冷的投射下来,让人并看不分明眼前的事物,可是即使这样微弱的月光下,肖朗还是看清了眼前女子绝美的容颜,丹凤目微微上挑,睫毛纤长,薄唇鲜红如血。
      肖朗一时有些愣了。
      尹琇是美的,美的那样恬静,仿若住在隔壁的梦中姑娘。可是眼前这女子,却美的让人不记得要呼吸。她脊背挺得笔直,眼神落在遥不可知的远方,有种不食人间烟火的气息。纵然穿着大红的衣服,却也掩饰不住面容的清冷,仿佛只可远观,生人勿进。
      肖朗吓得下意识后退一步,将女童挡在身后,却听得怯懦的声音从他身后响起,“姐,姐姐——”
      他这才长出了一口气,原来是出来找妹子的。
      他连忙在洞中又让出些地方,请那女子进来,压低着嗓音说,“还请姑娘移步避一避风头,外面有厉鬼,别被看到捉了去——”
      女子并不为所动,一派淡然淡漠,细眉上挑,轻轻反问了句,“鬼?”
      肖朗点头,“那边林中,有个鬼,她没有影子,我看的真切!”似是怕眼前人不信,他说的言之凿凿。
      女子依然没有什么表情,清冷的月光衬得她清冷的面容带着几分死寂,“影子?”她似是有些不屑的冷笑了一声,“影子算什么,我也没有——”
      肖朗瞳孔骤然紧缩,心脏也仿佛在一瞬间被人抓住了一般钝痛了一下,“你是鬼!”他下意识的向身后的女童看去,眼睛现在适应这种幽暗的光线,他分明看的清楚,那小女童的脚下,亦没有影子。
      腿上突然失去了所有的力气,他控制不住的向后跌去,还好背后坚实的洞壁抵住他的身子,才没有摔的太难看。
      他大脑一片空白,下意识的喃喃着,“鬼,鬼,你们都是鬼——”
      女子红唇微微一勾,带着几分嘲弄,“鬼有什么好怕的,你不也是鬼吗——”
      “我?我不是!”肖朗低头看去,只见他站的地方一片清明,月光从他身体穿过,没有在地上留下任何印记。
      “影子?!我的影子呢?”肖朗慌了。
      女鬼依然是淡淡的笑,带着些不屑,“喏,大概在那边湖中,跟着你的尸体吧——”
      尸体?尸体!
      他不敢置信的像湖边奔去,却看见好几个尚书家的家丁执着火把,将尹琇团团围在中间,尹琇冲着湖面发呆,一脸的不可置信。

      “琇琇,琇琇,我在这儿!”他冲着她大喊,挥手,可是她完全看不到,只是呆呆的望着湖面,神情那么悲伤。
      她看的,是他的尸体。
      肖朗一下子泄了气,突然明白过来,他现在是鬼,她看不到。
      她来赴约,来与他私奔,可是到了林中才发现——他的尸体。
      他悲伤的意识到,是的,他死了。
      在见到心上人的前一刻,这么不争气的,不明不白的,死了。

      ————
      “我是怎么死的——”这个问题,肖朗每天都要问红绡一遍。
      红绡是红衣女鬼的名字。起初,肖朗觉得,世间大概没有比红绡更美的女子了,后来,他觉得,世间大概没有比她更讨人嫌的女子了。
      肖朗不知为何在这城郊的树林中,竟会有一座三进三出的院子,虽然已经废弃了许久,显得有些破败,但从建制上看,当年的恢弘可见一斑。门口的石狮子虽然叠了层层蛛网,可那眼睛和动作在经年的风吹雨打下,依旧显得活灵活现,足可见巧匠的手艺。院中的每一座建筑上都有这精美繁复的雕花,虽然颜色已经无法辨别,可是精细的工艺还依稀可辨。
      也能料想,当初建这么座院子,花费了主人多少银子。
      不知是出于什么原因这院子被废弃了,院内层层落叶,厚厚的铺满了每一个角落,变成了这女鬼的落脚地。

      红绡成日懒懒的躺在院内的躺椅上发呆,从来不理他。他若逼得紧了,将她问烦了,她红袖一飞,便将他甩出几十米外去了。
      肖朗撇撇嘴,从来就没见过脾气这么差的人,哦不,鬼。
      小银,就是那只粉嘟嘟的小女鬼总会第一时间跑来将他扶起,他负气坐在院前的石阶上,她便也陪他坐在院前的石阶上,他看天,她托着腮看他,大眼睛眨啊眨的,仿佛盛着日月星辰班透亮。有时,他一腔烦闷的情绪,被她这样看上一阵儿,竟烟消云散了。
      不过也偶尔有他气急败坏的时候,小银便小心翼翼的蹭过来,一脸委屈的拽拽他的衣角,可是她嘴笨,除了口齿不清的喊几声,“哥哥,哥哥——”并说不出什么来。
      不过也不是什么都说不出来,好歹过了十几日的光阴,他知道了,她们姐妹两人在城南的这座废弃的别院中,已经度过了十余年的光阴了。
      听黑白无常说,红绡是因为怨气太重,所以无□□回,什么时候怨气消散了,才能入地府,见判官;而小银,她因为姐姐不走,也不肯走。
      肖朗死了十几天了,也不见黑白无常来提他,他有些疑惑,“那为什么我也没法去投胎呢?”
      小银扬着头看他,“哥哥,哥哥是不是有什么,未,未了的心愿——”
      未了的心愿——
      肖朗想着,或许,就是尹琇了吧。

      他们相识于一年前的花灯夜,他恰巧解开了她解不开的字谜,她朝他嫣然一笑,就此结下了缘分。
      小时的他,其实并不住在这长安城内。他同父母住在城郊的小村子中,后来因为舅舅意外身亡,他是家中唯一男丁,才得以继承外婆家在长安的米铺。他年纪虽小,可经营有道,不过十余年,他肖家已经是长安城数一数二的米铺了,垄断了大半个长安城百姓口粮的来源。
      就算富庶了又如何,重文轻商,一直是这世道让人无奈的现实。
      也正是因此,尹琇会倾心于他,才让他觉得更加难得。
      花灯会后,他们二人又于庙中相遇一次,那时,尹琇跟着她母亲登山,为家人祈求平安。那时她轻纱覆面,然而露在外面的眼睛却似会说话一般。
      他鼓起勇气,求了一支姻缘签送她,她收下了。那夜,他兴奋的一晚上难以入眠。

      尹琇家教极严,能出门的机会极少,他二人见面的机会,便更少。幸而尹琇的贴身丫鬟每月上街采买,可帮二人传递书信。
      就这样一月一封信,陪伴他度过了十二个相思的日月。

      只可惜,那夜,他终于可以带她走,却是二人天人永隔之时。他怎么不怨。

      他对着小银苦笑,“若我还活着,能与她双宿双飞,多好——”他也曾想去看看尹琇如今过的如何,只可惜,长安城里有道士下的禁制,他道行太浅,冲不破。他曾经试图几次回到长安城,无奈被挡在外面,只好垂头丧气的回来。
      小银一直陪在他身边,若他叹气,便也跟着叹气,继而懵懵懂懂的看着他,大眼睛中,似是有点他看不懂的东西。
      他觉得似曾相识,可那抹熟识感却只如回忆里的一抹青烟,想去探寻,又消失不见。

      回忆伤心耗神,肖朗好不容易从回忆中缓过神来,已经是夕阳西下,他揉揉小银的脑袋,问,“你们成天见的不吃东西,肚子不饿吗?”
      恰巧红绡从屋中走出来,丢给他一个白眼,“你是鬼,还饿肚子,不觉得丢人吗——”
      肖朗觉得他简直无法和她沟通。
      小银兴致勃勃的牵着他的手,找到林中的一处小花丛,摘了几朵花,开心的捧到他面前。
      肖朗一愣,“你让我吃这个?”
      小银兴奋的点点头。
      肖朗皱眉,“这个怎么填饱肚子——”
      小银似是有些受到打击,撇撇嘴,“可、可是姐姐说,鬼、鬼就是靠吸取喜欢的气息,来、来填肚子的呀——”
      肖朗恍然大悟,“所以,小银喜欢的是花草,可以从花草上吸收能量——”
      小银点头,他接着问,“那红绡呢,她靠什么吸收能量?”
      “姐姐,姐姐她——”小银又开始口吃,虽然话说不清,可是脸上为难的神情还是令他看明白了。
      红绡赖以生存的气息,是会令他不齿的。
      可人的好奇心就是这样,越是不知道的,便越想知道。不管真相是否会让现在的生活,支离破碎。

      ---- ----- -----

      乌云夜,天空全然没有月亮的影子,偶尔几颗星点缀在头顶,映的树影绰绰。空气中有一种过饱和的湿度,让人觉得莫名的压抑,仿佛天空随时都能落下雨来。
      肖朗已然睡下,却听屋外有动静,他爬起来看,却见着红绡披了大红的衣袍正要出门。
      好奇感突然从心底冒出,他便也披了外衣,随她而去。
      红绡出了院子便径直的向林子的深处走去,肖朗不敢追的太近,怕被发现,只好远远的跟着。只能看到她的身影,神情什么的,便看不太真切了。
      突然,她停下了脚步。他以为被她发现了,连忙躲在一棵树后,然而就是这片刻的光景,突然听得树的那端有男子惊呼了一声,“鬼啊——”
      那声音,透着一股被吓破胆的绝望。
      待肖朗再将头探出来之时,只见红绡已经利落的出手,扭断了面前胖男人的脖子,红绡闭上眼,下颌微微上扬,胖男人瞬间便停止了挣扎。
      红绡那个表情,是鬼在吸□□气的时候才会有的,就像小银趴在花草中间吸食花草的灵气时的表情是是一样的。
      肖朗一下子睁大了眼睛,他恍然间明白,红绡是以死人为食的,所以,他会在死后立刻看到她。
      所以,他的死——
      他也不管自己打不过红绡,一时间千万心虚涌上心头,一下子从树后窜出,冲到红绡面前只问她,“我是不是你被你弄死的——”
      见他在这里,红绡完全没有惊讶,又或者死的久了,已经不知道如何摆出一副惊讶的表情,只是片刻的晃神,便又恢复了一副波澜不惊的面容。她红唇轻轻上挑,态度依旧是那样的不屑,声音轻飘飘的,“是如何,不是又如何?”
      她嘴角还有一抹血迹,是刚死的那个人的血。可她神情却是事不关己,冷漠淡然。语罢,她便绕开他,径直的往回走去。
      肖朗气的身子都在发抖,他往前追了两步,不依不饶的拦住她,“所以,死去的我的精气,已经变成了你法力的一部分了,是不是?”
      红绡顿住脚步,她垂眸,似是在克制什么情绪,然后抬眼瞪他,“要不是小银执意收留你,我才懒得搭理你,不要太不知好歹——”
      肖朗已经恨红了眼睛,口不择言道,“是你害死我的,是不是——”
      “轰隆隆——”一道闪电自天空中径直的落下,将黑暗的夜撕成两半。
      闪电照亮红绡的脸,那绝美的容颜上画着极浓的妆,嘴唇红的吓人,和她惨白的脸色形成鲜明的对比。
      “哈哈哈——”红绡突兀的笑了,然后仰头望天懒得再看他,声音依旧是那样冷淡,“是,是我在水下扭断了你的脖子,那你能奈我何——”
      “你!”肖朗想和她拼了,可是他的道行太浅,只做出抬手的动作,便被她用红袖卷住,扔到半空中,动弹不得。
      她冷冷的看着在半空中挣扎的他,肖朗觉得,她的神情,像是在看一个小丑。她不带丝毫感情的望了他一眼,“留着你也不过是个麻烦——”她手上力道逐渐缩紧,肖朗能感觉到,照这样下去,不过片刻,他便会被挤的魂飞魄散。
      就在眼前要模糊之际,突然从远处奔来一个粉色的身影,抬手切断了覆在他身上的红菱。
      瓢泼大雨忽然而至,在天地间密密麻麻的拉起了一道白色的帘幕,雨声噼里啪啦,掩埋了夜的躁动。
      他被甩出去十几米远,重重的摔在地上,头晕脑胀。失去意识钱,他隐隐约约看到小银跪在红绡面前,他听不清她们说了什么,只听得最后,红绡万般无奈的叹了一口气,“小银,他终究不是你的良人——”

      --- --- ---
      肖朗再有意识的时候,已经回到了城郊的废苑中。
      只是,他的行动被限制住了,除了他在的那间屋子,他哪里都去不了。不用说,定是红绡做的。他气极,将屋子里的桌子椅子砸了个稀巴烂,然而无论他闹出怎样的响动,红绡从来都不搭理她。
      过了两天,他看到窗台上不知道什么时候被放了一捧黄花,各个开的饱满,想必是被人精心挑选过的。
      一瞬间,烦躁的情绪被安抚了。他记得,还是人时,他便喜欢在书桌上摆放各式各样的花草,虽记不得这习惯是什么时候养成的了,仿佛从很小的时候便有了。每次心烦的时候,看到桌上的花草,便莫名的觉得有些宽慰。
      然而回忆只是一瞬。他犹豫了一瞬,抬手,将花丛窗台上扫落下去。
      第二天,窗台上又出现了几支艳丽的水仙,他又是看也不看的将花丢了出去。
      一连七日,每日都是不一样的花。
      他终于忍不住,从窗户探出头去,果然在窗沿下看到仰头像上望的小银。
      依旧是穿着粉红的小短袄,扎着双尾流云髻,髻上扎着的流苏,随着她有纪律的晃脑袋而跟着摆动。
      可能是看到他探头出来有些意外,小银有些窘迫指指窗沿上的花,“这、这这个,很好,好吃——”
      肖朗无奈的将紫藤花递还给她,“小银,你若真是为了我好,就让我走吧——”
      小银慌忙摇摇头,“外面,外面,不安全——尚、尚书,在捉鬼——”
      肖朗冷笑,“可是你将我强留在这院中,有一日我足够强大,定要找红绡报仇,你不担心嘛——”
      小银水灵灵的眼睛一下子瞪的老大,望着他说不出话来。
      肖朗将窗户关上,不再看她。
      他也不想她为难,只不过,红绡害他性命,让他在离幸福那么近的时候与琇琇天人两隔,让他不恨她,他肖朗自诩还没有那么豁达的胸襟。
      所以,不见他,对小银来说,才是最好的吧。
      不知道为什么,看着小银,他总有一种没由来的心疼。是要遭遇了什么,才会在这样小小的年纪死去。

      ---- ----
      肖朗一直没有找到能让他填肚子的气息,因为得不到补充,他的那抹鬼气已经变得越来越浅了。或许是将死之鬼的直觉,慢慢的,他觉得自己的魂魄已经变得越来越浅,他的神智也越来越微弱,若是继续这样下去,想必,不消三天的功夫,他便将消散于这天地之间了。
      晚上,就在肖朗觉得他要消散之时,门突然被打开了。
      进来的人是小银。
      “哥、哥哥——”她轻轻唤他。
      “你怎么来了——”他哑着声音,有气无力的问。
      “姐姐,她,她去惘生林誊、誊写生死簿了,我、我带你走——”她结结巴巴的说着,面色有些着急,一面说着一面托起他已经变得有些透明的灵体,向院外林中走去。
      他虽想离去,可亦挂念小银的安危,“你这样放走我,等你姐姐回来,不会迁怒与你吗?”
      今日月圆,月光大盛,将小银眼睛上的每一根纤长睫毛都照的很清晰。可是此刻,肖朗却看不懂小银脸上的表情。
      她抱着他,坐在林中湖边,低头沉默了许久,才开口,“朗哥哥,请、请不要恨姐姐了,她拿走的,我、我还给你。”

      她松开扶着他的身子,肖朗便躺在湖畔,她走到他身边几步开外的地方,他这才注意到,今日的小银,穿的,也是一件如血染的大红衣裙。比平日里红绡穿的那件,还要绚丽夺目。
      不知道从哪里传来的鼓声渐起,由慢到快,由轻到重,一下下有力的敲击,仿佛每一个鼓点都敲击在肖朗的心脏上,莫名觉得有些疼。
      林中浓雾渐起,很快,远处小银的身影,便成了一个黑色的剪影。

      就在这鼓声和浓雾中,她渐渐起舞。
      肖朗从未料想到,看上去没长开的小银,跳起舞来,竟能这般惊为天人。他犹记得刚成年时,隔壁小哥儿带着他去花楼偷看花魁娘子跳舞,一时间他们以为天下舞蹈,无出其右。然而,今日见了小银这只舞,才明白,什么叫做臂如花枝,腿如藤蔓,颜如舜华,令人过目不忘。

      月光下,她身影绰绰,如鬼魅一般魅惑。
      哦不,她就是鬼魅。
      他看呆了。
      她的腰肢随着鼓点有节律的舞动,一支舞,竟如朗诵一般,合着鼓点,被她跳出了抑扬顿挫之感。

      然而她的身影却越来越浅,他的身子却越来越沉,恍然间,有成百上千的小鬼从林边的水下走出来,肩上扛着的,正是月前,他落入湖中的尸体。
      上百只小鬼将他与他的尸体并列排在地上,团团围在中央,绕着他和他的尸体,和着鼓点,伴着小银的脚步,也跳起舞来。
      举手投足,每一个动作,都与小银一模一样。
      相似到有一种淡淡的恐怖。
      突然间,上百只小鬼齐齐吟唱起来,口中低低哑哑的念念有词,像是一场盛大的祭祀仪式,他觉得有一种无法言明的诡异从后脊梁一点点爬上心尖,犹如上百只小虫在爬,却又动弹不得。
      他从未见过这样大的阵仗。
      薄雾弥漫在整个林中,隔着白色的雾,上百个黑色小鬼的剪影围着他团团起舞,合着不知从何而来的鼓点,整齐划一的跳着祭祀一般的舞蹈。
      突然一阵子晕眩,他觉得身子往前猛地一栽,眼前什么都看不到了,耳旁也什么都听不到了。
      只是,最后依稀的听到小银对他说,“哥哥,离开这里,走得远远的,不要再回来—— ”

      再有意识的时候,他发现自己躺在草丛里。
      月夜静谧,耳畔虫鸣渐次响起。
      他抬起自己的手端详,月光穿过之间落在眸中,手的影子打在脸上。
      影子?影子!
      他惊坐起,回头看去,他有影子了!
      他,活了?!

      他四下张望,去找小银的身影,他喊她的名字,然而四下寂静,除了回音,什么都没有。
      他记起小银要他离开这里,那么,她估计,应该是回到林中的院中了吧。
      顾不得多想,他爬起来,片刻不敢耽搁的往长安城内跑去。

      —— — ——

      肖朗打定主意,他是要离开长安城的,离这片闹鬼的林子远远地。然而,离开之前,他想再去看看尹琇。
      他想再去问问那个在他心尖上的姑娘,还愿不愿意同他一起走。
      他买通给尚书府送菜的菜农,乔装成他的样子,在晌午之前,混进了尚书府。
      他从厨房出来,趁着家丁不注意,便流进了后花园,正巧尹琇一个人带着丫鬟,倚在后院中的红亭里看书,他轻轻凑过去,向她说明了来意。
      大白天里见鬼,她一个足不出户的闺阁女子,吓得整张脸煞白煞白的。
      肖朗连忙解释自己不是鬼,是人。自然,他避重就轻的省去了他是如何人变鬼,鬼又变人的,只是说自己遇到贵人,将自己从水中救了出来,所以没有死。
      尹琇半信半疑,然而毕竟是大户人家的女子,见多识广,很快就平静了下来。
      她嘱咐丫鬟去给肖朗沏壶茶,私奔这个事儿,他们二人要再从长计议。
      肖朗见心上人还愿意和自己走,心中无限宽慰。
      不久,茶便沏好了,白底青花的茶盏,映的茶的颜色分外鲜艳。尹琇亲手将茶盏捧到他面前,吴侬软语轻轻道,“天凉,肖郎喝杯茶暖暖身子先。”
      他感动于心上人的体贴,想也没想的接过茶杯就要一饮而尽。然而就在嘴唇刚贴上冰凉的杯壁时,突然一抹红菱出现在视线中,径直的击中他手中的青花茶盏,茶盏从手中滑落,应声而碎。
      “你做什么!”肖朗看着亭外那个红衣伫立的清傲身影,气的牙都要咬碎了。
      他不去招惹她了,她还要这样依依不饶的追着自己作什么!
      红绡的面容上也没有了往日死水班的淡然与不屑,而是有些抑制不住愤恨。她恨恨的瞪着他,手中的红菱卷上他的腰,将他一下子从亭中拽到自己身旁,咬牙道,“你的命是小银换来的,我不许她的心意就被你这个傻子就这样又葬送了去!”
      肖朗有些懵懂的望向方才茶盏落下的地方,青花瓷盏磕在黑纹斑驳的大理石上,瞬间碎成两半,杯中的液体流出,腐蚀了脚下,翻出层层触目惊心的白沫。
      “茶……有毒!”肖朗不可置信的望向尹琇,想向心上人求个解释。然而见着自己被拆穿,尹琇也不在装出一副文良贤淑的样子,嘴角扯出一个阴郁的笑意,“傻子,你真当世上有癞蛤蟆吃天鹅肉的事情嘛?”
      “琇琇,你——”肖朗失语,自觉无法反驳。他的失魂落魄在眼前人华贵的衣着下显得那样不堪。
      “啰嗦——”红绡瞪了他一眼,径直想向府外飞去,然而几次发力,刚跃上半空,便又不受控制的跌了下来。她回头,才看到左臂上被已经被贴上了禁咒,这个东西贴住魂魄当下与血肉相溶,是撕也撕不掉的。
      尚书府的人将她们团团围住,不过即使看到红绡式微,家丁们也不敢贸然出手将她制服,毕竟是厉鬼,凡人多多少少还是有些畏惧的。
      红绡环视了将她围住的人,看到他们脸上的贪婪与胆怯,倏地冷笑,“尹老头亏心事做的太多,怕鬼敲门,呵呵——”她顿了顿,“可这样随便贴个道符,当真就能困住我吗——可笑——”
      她右手幻出一柄长剑,利落的手起刀落,将左臂砍下,拽着肖朗消失而去。

      —— ——
      回到邻郊院中,红绡便因法力流失过多,而站不住了 。
      她倒在破旧的石榻上,狠狠的瞪了肖朗一眼,看的他心中一颤。

      每逢月圆夜,红绡便会去惘生林拜访子墨。
      子墨是惘生林的主人,亦是她死后遇见的第一个人。她含怨而死,死后魂魄不为地府所容,便于天地间飘荡,不知怎地飘进了惘生林,见到了子墨。
      子墨与黑白无常有着不浅的交情,知她以吸食人死前的绝望和恐惧情绪为食,为了不让她欠下太多的血债,便将黑白无常的判命册,每月抄录一份来给她,这样,她便知人之将死时分,而不用白白背上血债,还给地府添麻烦。
      她生前多疑,不信任何人,却莫名的相信子墨。
      那夜,她照例去惘生林取判命册,却见子墨深色凝重。
      红绡没由来的脚步一滞,隐约有种不好的预感,待子墨开口,她才听闻,她的小妹,竟然为肖朗跳了百鬼夜行那支舞,以自身献祭,从忘川河底将他未尽的那些生气一点点聚集起来,还了他的阳寿。
      子墨神情异常沉重的望着她,“若你现在赶回去,说不定,还能见得小银一面。”
      然而就算红绡连夜赶回,亦没能赶上见小银最后一面。等她回到林中,只有空荡荡的一座别院。她算着肖朗定会回尚书府找尹琇,便急匆匆的赶去,之后,就有肖朗看到的那一幕了。

      肖朗将红绡扶到软塌上歇息,看到了她手边的那本生死簿的副本。出于好奇,他打开翻了翻,却正好看到,朱红的笔,勾出他的名字。
      九月十五夜,城郊湖畔,肖朗,溺亡;
      随手往后翻了几页,正巧翻到前几日,他尾随她去林中,见她杀人的那夜,又见那页上,朱红笔做着记号:十月朔,城南槐树下,图大富,上吊自尽;
      手一抖,册子落在地上,他忽而记起,那个图大富,是隔壁街上的赌徒,常是输的衣服都不剩,在街上被人追着打,前些年为了还债,连女儿都卖了。肖朗死之前,方才听说他又欠下了一大笔债,不知道要怎么还才好……
      肖朗忽而觉得自己好像错怪了红绡什么。
      “你是她杀的不假——只不过,你本也要死了——”突然有个男子的声音从身后响起,肖朗忽的回头,只见身后男子一头银色的长发覆面,只有半张脸露在外面,可就是这半张脸,就足以称得上是倾国倾城之姿,将世间所有的女子,瞬间衬得黯然失色了去。
      他一身纯白衣袍,月银线勾边,裙裾无风自飘,整个人高洁的不染半点世俗之气。
      见他疑惑,男子唇角微勾,一派儒雅的谦谦君子,“不才子墨。”
      肖朗诧异,“你、你也是鬼?”
      子墨淡淡拂了拂衣角,“我是什么不重要,我来只是有些事情,想告诉你知道——”见肖朗不语,子墨抿了抿嘴角,“你可知道,世人皆不记得自己的死因,因为死前太过痛苦,加之受了过分惊吓,所以下意识的便将那段记忆忘记,来自欺欺人的规避痛苦——”
      他顿了顿,又道,“可是有些事情,我觉得你还是知道为好。”
      子墨广绣轻轻一挥,手划过之处,一道白光闪现,肖朗的身子不受控制的径直向白光中跌去。

      明月夜,湖水畔,正是肖朗约着尹琇私奔那一夜。
      尹琇来赴约,然而她并不是一个人来的,她身后跟的,是六个明火执仗的,尚书府的壮汉家丁。
      肖朗愣了,只见尹琇不屑的笑笑,“傻子,若不是为了你家的铺子,你当真以为我一个尚书之女,愿意和你私奔?”
      肖朗失语,是啊,他虽说长得不错,有点小才华,可是和长安城中那些官宦家的公子,又强在哪里?气质,还是才华,还是家底?当获得与自己能力不相称的东西的时候,往往不是幸运,而是陷阱。
      她与肖朗在花灯会上巧遇是不假,可这本就也只是尚书之女出阁前的一段露水姻缘罢了,这番不过是襄王有意,怎奈神女无心罢了。
      直到在庙中再遇见,他赠了她姻缘签,这事儿便被她父亲知晓了,他父亲喊她去书房,说这人,他留着有用。
      但是做什么用,便没向尹琇透露过了。
      这一年以来,同他传诗笺的,并不是尹琇,而是尚书府中的门客。尚书府在城外置业,需要在地下挖一条秘密通道,而那通道,必要经过肖朗手下的几家米铺。
      本来,尚书门客的计划,不过是以私奔为由,让肖朗贱卖手中的铺子的产权,没想到,肖朗只是安排好了铺子的接手人和未来三年的经营计划,半点转卖地产的意思都没有。
      于是,尚书大人决定,在这个月黑风高的晚上,让肖朗溺水而亡。
      肖朗家没有旁支,没有他人有接收地契的资格,于是,所有铺子收归国有,再几经转手,归为尹尚书的私有财产。
      这样一来,尚书府在城外的秘密置业,便万无一失了。
      可怜肖朗原来的筹谋是,尚书大人毕竟只有这一个女儿,就算生气,两三年内,便也气消了,到时他和尹琇回归长安,他得有份家业,这样才好有迎娶她过门的底气。
      谁承想,他本是全心全意与她规划的将来,竟惹来杀身之祸。
      所以,那夜,是尹琇看着家丁,亲自将他扔进河里的。在溺死的前一刻,他被红绡拧断脖子而亡。
      变成鬼后,他以为尹琇在看着河水发呆,其实她不过是确认,他是不是真的断气了而已。
      所以,她那天见到肖朗回来找她,才会吓得脸色煞白,她以为,他是回来索命的。

      过往的一切,突然以这样的方式在他眼前,将最残忍的真相,猝不及防的呈现给他。
      前一秒,他还是要跟心上人双宿双飞的幸福男人,这一秒,就已然变成一个被利用害死却还不自知的傻子。

      他苦笑,可耳旁忽而又传来子墨的声音,“其实,还有另一件事,你也忘记了——”
      眼前画面倏地破碎了开去,又再度拼凑起来,当眼前的景致再一次清晰起来时,只见竹子搭墙,茅草围院,那样简谱的摆设,一派田园的安逸生活。
      肖朗认出来,这是他搬去长安城之前,跟父母住的乡下。
      “小结巴,小结巴,白生的这样好看,竟然是个结巴——”村口一群小孩将一个小女孩儿团团围在中央,轮流的望她身上扔茅草,编着歌谣戏弄她。
      那女孩儿眼睛大大的,正是小银。
      肖朗心中莫名一痛。
      不一会儿,便有个高个男儿过来打抱不平,将那些欺负人的孩子都赶跑了。高个儿男孩儿拍拍女孩儿的头,牵她回家吃饭。
      这个高个儿男孩儿,正是小时的肖朗。
      小时的小银和肖朗,在村子里正好住对门,两家人关系好,时常串门,两个孩子也就亲的如一家人一般。
      小银的父亲是花农,小银时常趁父亲不注意,从田里摘了最好看的花,装在她自己烧的土窑里,送去给肖朗。
      肖朗将小银送的所有花都一一摆在书架上,看着便觉得心情愉悦。
      那时小银就是结巴,时常半天说不出一句话来,同龄的孩子总是欺负她,唯有肖朗护着她。
      村子里别的小孩子笑他,“你这样护着小结巴,将来是要娶小结巴当老婆嘛——”
      他当时还理直气壮的回答,“我就娶小银当老婆,你们管得着吗——”

      可惜时光就那样定格在了那年夏天,林中一场大火,将原本就不富裕的村子,烧得更是穷的叮当响。
      小银的父亲买花种和肥料欠下了一大笔钱,所有投入都在那场大火中,付之一炬了。讨债的人上门,不由分说的就抢东西,后来他们看中了小银长得好看,便直接将她掳走了抵债。
      听说,债主后台有朝廷命官撑腰,他们小小老百姓,又怎么能与之作对。
      小银被抢走的时候,肖朗强将她护在身后,抵死不放手,被要债的人打得半残,失去意识,才终究松开了紧握着小银的手。
      醒来之后,他在村口接连张望了三日,想将小银望回来,肖朗的父母好几次想将他劝回家,他都不肯。
      直到三日后,落了一场大雨,肖朗在雨中淋得发了一场高烧,烧三天才退,醒来后,就不记得小银这个人了。

      忽而眼前蒙上了雾气,有大滴大滴的眼泪,顺着脸颊划过,模糊了视线,晕染了他手中那本誊抄来的生字簿上,泛黄的字迹。
      红绡从背后望着他,神情终于不再那么冷漠,她闭闭眼,道,“哭吧,哭够了就信了。世道本就如此冷漠,现实本就如此残酷,不论你相不相信。”
      肖朗抬手将脸上的泪痕抹干,小心翼翼的问,“小银,她在哪里?”
      红绡眉头微蹙了一下,闭着眼不答他。
      见她不想说,他便也不再追问。
      ——————
      后来,肖朗在子墨的口中,得知了问题的答案。
      “小银她,用自己为祭,与百鬼交换了你在世间未尽的阳寿,从此魂飞魄散于六界,神识散成千万碎片埋葬于忘川河底,流向时间的尽头,再无回还之术。”
      月色下,子墨如是说道。
      然后,子墨拂拂衣角,抬眼问了他一个问题,“你想不想报仇?我可以助你取得权势,比尚书府大得多的权势。”
      肖朗不傻,之前,不过是被侥幸的爱情冲昏了头脑,现在,清醒了,便恢复了一个商人应有的直觉。
      他理理衣襟,淡淡问,“你有什么条件?”
      子墨并没有直说,只是嘴角轻轻一勾,反问道,“十年前,有桩青楼女子害死女童的案子,长安城闹得沸沸扬扬,不知道你可还有印象?”
      不待他回答,子墨又道,“想必你也不记得了,毕竟已经过去十余载的光阴,这些故事,大概只会在主角心中留下疤痕,对于那些看客,就算当时掀起的风浪再大,过后便也会忘记了吧。”
      自此,肖朗终于知道了红绡的身世。

      十三年前的红绡,在长安城中,算得上是一个精彩绝艳的女子。
      她家世代绣娘,她做的一手好刺绣,有一次钦差来长安巡视,相中红绡的好手艺,以及她惊人的美貌,决定在今年的选秀中,推荐她入宫,参选妃子。
      红绡家贫,不过靠刺绣糊口,就算不想送,也没什么办法。况且家里穷,若是能出一个得宠的娘娘,便是从此翻了身。这样想着,红绡的爹娘,便咬咬牙,任她由钦差带走了。
      只不过,钦差巡视,又不止落脚长安,然而一路颠簸,带着个女子上路,也不容易,于是,当年的钦差,找到了长安的权贵,也就是尹尚书,让他代为照顾红绡,教她些诗书礼仪,等来年三月,后宫大选,再送入宫。
      谁曾料,那尹尚书色胆包天,他看中红绡倾城的美貌,钦差前脚离开长安,他后脚便对她用了强。
      不再是处子之身红绡,自然不再有参选资格。尹尚书去书一封给钦差大人,说是红绡不幸略染风寒,体弱,救治无方,便病死了。
      钦差虽然惋惜,但毕竟不过是一个农家女,他手中还有别的更重要的案子,并没有再追查此事。
      所以,只是当权者的一时兴起,便从此改写了一个姑娘的命运。对于她这样一个没有靠山的姑娘来说,长得太美丽,有时并不是一件幸事。从幸福的家庭生活到万劫不复的深渊,不过在当权者的覆手之间。
      红绡自然不想从了尹尚书,可是哭闹也并没有用,三天后,尹尚书被她哭烦了,便趁深夜,从密道里把她送去了他城外的销金窟。
      城南林中这个破败的别院,本是尹尚书开在这荒郊野岭的妓院,专供城中的显贵享乐之用,不是官居四品以上的大官,是没有资格来的。里面藏的都是他从四处搜罗来的女子,从城中,到这个院中有密道相连,从外面看好似是废弃的院子,然而实则夜夜笙歌。

      最初,红绡自然不从。
      可是,青楼里的人,有的是手段折腾她。
      针扎指尖,十指夹板,倒挂房梁,尽是些能将人折磨到生不如死,却在身上留不下丝毫痕迹的手段。只不过,红绡极固执,不论她们怎样折磨她,她都不肯从。
      如是,三个月。
      老板娘折腾烦了,红绡也奄奄一息了。看着手下毫无生气的女子,老板娘摇着手中的团扇,不耐烦的让手下人将她抬去柴房扔着,若是有骨气,便生生饿死,若是改变了主意,再将她抬回来。
      第三天的夜里,有个小小的身影溜进柴房,结结巴巴的喊她姐姐,端来了一碗米给她吃。
      自此,日日入夜,小银都偷偷地给她送饭吃。
      小银年纪小,心地还单纯善良,没有什么善恶之分,只是单纯的,见不得她饿肚子罢了。
      如是,又过了一个月。
      自然,一个月没进食还活着的红绡引起了老板娘的好奇,小银没有心计,当天晚上便被发现了,老板娘将小银捆进柴房,当着红绡的面吊打,居高临下的看着红绡,威胁道,“莫若,你就从了我;莫若,我就先打死她,再饿死你。”
      那夜,红绡终于从了。
      她抱着被打的浑身是血的小银,哭到眼眶里再也流不出眼泪来的时候,她接受了老板娘的提议。
      从此,她跟着舞娘学舞,不到半年,变成了这个隐蔽的销金窟的头牌,她的待遇越来越好,吃食和用的物什越来越华贵,而她脸上的妆,也越来越浓。
      后来,她只穿红衣,化艳妆,仿佛只有这样浓烈的颜色,才能弥补她内心的空洞。
      她觉得自己每日如行尸走肉一样活着,唯有她将老板娘赏给她的好吃的分给小银的时候,看到小银心满意足的笑意,她才能感到一丝丝的安慰。
      然而,好景不长。
      一年后的夜里,小银突然没有来找她。
      接下来的好几天,她也没有再看到小银的身影。
      她有种不好的预感。
      她深知,这个地方的女子,除了死,并没有别的出路。
      有些官人,他们有些特殊的癖好,比如虐待,虐死的姑娘一般在后院里随意挖个坑,便埋了。
      还有些官人,他们的癖好更特殊,比如童挛。
      红绡不敢想,小银只有八岁,便要经历这些。
      她趁夜深人静之时,打着灯笼,看后院那些土被新近翻过,然后慢慢的挖,竟真的挖到了小银的尸体。
      一个伤痕满满,不堪入目的尸体。
      那天夜里,她突然不想这样过下去了,她不认命。若是终有一天,逃不过被埋在黄土之下的命运,她想豁出赌一赌。
      于是,她买通了一位她的恩客,帮她从这青楼中逃出去。
      可是,她亦知道,自己逃不久。尹尚书养了不少杀手,不乏逃出去又被抓回来的女子。每次这种女子都会被当着所有姑娘的面,一剑穿心,以儆效尤。于是,她背上小银的尸体,连夜跪在长安城的衙门口,天一亮,便击鼓鸣冤。
      不管是输还是赢,她都不想这样不堪的活着了。
      只不过,这一赌,她输的极惨。
      县衙门不仅不听她沉冤,还反咬一口,说是她将这地上的小女孩害死,借以诬陷尚书。
      最终的判决下来,红绡被衙役打断双腿,和小银卷在同一个草席中,扔在城郊荒野,等死。
      不知道是先被饿死,还是腿上的伤口溃烂致死,终归,她生命中最后的时刻,是抱着小银的尸体死去的,在绝望中看着时间流逝,直到死亡。

      ---- ---- ----
      子墨缓慢的将故事讲完,肖朗觉得有一种压抑感,让他久久喘不过气来。
      子墨地狱一个锦囊给肖朗,道,“里面有足以使你平步青云的举荐信,以及你需要扳倒尹尚书的所有证据。到时,还请你为红绡平反,为她敛尸,如此,她便不再为怨气所累而不得入轮回了。”
      肖朗将信将疑,并没有接,而是反问,“你既然这么厉害,为何要借我之手?”
      子墨垂眸,“六界轮回,皆有其规矩。你们人界的事情,自然还是要你们人界自己来处理,才合规矩。”
      肖朗接了锦囊,又听子墨补充道,“何况,你本心并不坏,起初只是被贪念蒙蔽了眼睛,现在看透了,世间便再没什么能诱惑你的了。这桩事,交于你做,我放心。”
      说罢,子墨便负手向门外走去,白色的背影,干净的不染凡尘。
      在子墨的身影快要消失不见时,肖朗脱口问道,“你是不是喜欢红绡?你为她做这么多,需不需要我告诉她知道?”
      “哈哈——”远处突然传来子墨清爽的笑声,“路见不平而已,与情爱何干?”他笑声渐远,“你若非要问为什么,便当我这千年来太闲了,想管管闲事吧——”

      【尾声】
      长安城来了一位新的钦差老爷,长安街头百姓议论纷纷,说这个钦差老爷,实在有点怪异。
      且不说他初来乍到便不由分说的去城郊废宅中,挖出了十几具女子的尸体,以此控告尚书尹大老爷草菅人命,还拿出了当时尹尚书和废宅老板娘的书信往来以及盈利账目,呈给圣上过目。圣上看后勃然大怒,将尹尚书削官,发配边疆。
      再不说,他无缘无故的翻出十年前那桩,青楼女子诬陷尚书老爷的旧案,洗清那女子冤屈。
      只说他时不常的跑去城郊废苑,一个人对着里面的花花草草,自言自语,便足够让人觉得疯癫的了。
      这还不算完,没过多久,他下令出动所有衙役,在城郊荒野挖地三尺,耗时五天,挖出了一张草席,草席中,裹着一大一小,两具尸体。
      他将其中大的那具,用楠木棺材敛了,对着棺材板自言自语,“你现在可以安心地去了——”
      然后,又将其中小的那具,迁进自家祠堂,吃香火供奉。
      其实钦差老爷年纪也不小了,又一表人才,本来有几个媒婆想为他牵线,然而长安人士都觉得他神经不正常,行事怪异,没有哪家敢把自己的女儿嫁给他。
      再后来,钦差老爷顶了尹尚书的缺,在长安一住便是几十年。这几十年见,长安欣欣向荣,百姓合乐。
      只不过,听说,到死,钦差老爷都不曾婚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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