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陵女商

　　夜里，将军府书房亮着烛火，屋子四角燃着地龙。
　　王陶坐在垫高的高背椅上，双手端正的放在书案上，水汪汪的杏眼定睛看着苏络青笔下的字。
　　“王……陶，是你的名字。”苏络青低头看着小姑娘：“今日教你这二字写好。”
　　小姑娘安分的点头：“陶陶会写，就是写不好。”接过苏络青蘸墨的狼毫，拿笔的姿势略微生疏，一笔一画忸忸怩怩的照着写。
　　“短了，横要长，才大气；钩小了，收尾要悠长。”苏络青温声指点到。
　　直到三四张后，这二字终于端正了，才直夸：“陶陶真聪慧，学得很快。你家里不曾教你习字启蒙吗？”
　　王陶想了想，自豪一笑：“陶陶还会写一个人的名字。”
　　“哦？写给叔叔看看？”苏络青摸摸她柔软的发。
　　王陶换了张干净的宣纸，偏头酝酿了一番，提笔前准备良久，才落笔，一笔一画写完。
　　苏络青看着纸上字体端正，笔墨均匀流畅的“苏络青”三个字，顿时喉头一哽，扯着笑，安抚的拍拍她的肩：“写的很好……”
　　“那叔叔有奖励给陶陶？”
　　“陶陶想要什么，叔叔都会满足你。”
　　“那叔叔能再给我做桂花糖芋苗吃吗？”
　　“当然可以，不过不能多吃，不然牙会长虫，然后再也不能吃好吃的了。”
　　王陶毫不怀疑的点头，乖乖的练字。
　　苏络青出了房门，停在走廊前，看着窗纸上倒映的小小人影，恍然间，以为看到了她。
　　随后自嘲的笑了笑，冷风中转身，衣摆擦柱，迈步往厨房。
　　厨房中，苏络青取出去年藏在陶瓮的桂花，舀了满满一大勺洒在蒸好的芋苗上，放在食盒中。
　　回书房时，烛火下的小姑娘已经趴在桌上呼呼大睡，口水晕染开了纸上的字，苏络青好笑的摇摇头，扶正小姑娘的脑袋，托在臂弯里，抱起她放在床上。
　　大概是小家伙比较敏感，一沾床就醒了，揉着眼睛：“‘可以吃了吗？”
　　“要睡觉了，咱们明天吃好不好？”苏络青哄到。
　　王陶小嘴一瘪，在苏络青的温声诱哄里妥协，但是条件还是要有的：“那你给我讲故事，我才睡得着。”
　　“叔叔不会讲故事，嗯……孙子兵法的分章听不听？”苏络青拉长声音，询问道，实在不知道对小女孩该讲些什么故事。
　　“奶娘都会给陶陶将一些野史轶事，陶陶不要听什么兵法。”王陶撒娇道。
　　苏络青安抚的拍拍她的小脑袋：“好，少时偷读过几本话本，不过都是过时的故事了，也不知你喜不喜欢。”
　　陶陶一脸期待的看着苏络青。
　　苏络青替她掖好被子，清了清嗓子，靠在床头，搂着小姑娘，回忆道：
　　“从前，南海边有一个渔夫，出海时捕鱼时遇风暴掉进海里，被一个鲛人救起。鲛人心善，将渔夫带回岛上，并请族人医治他。渔夫伤好后，被鲛人族人送走，鲛人没有来告别，渔夫失落的回家后发现袖兜里有两颗珍珠。”
　　“然后呢，渔夫找到鲛人了嘛？”
　　苏络青看了看她期待的小脸，低沉道：“渔夫回家后，重新建船出海，寻找那个鲛人，遍寻未果。”
　　“为什么渔夫找不到鲛人，陶陶不要渔夫找不到鲛人……”小姑娘听着这结尾，忽然就不高兴了。
　　苏络青好笑道：“这不是还没讲完吗？”
　　王陶这才安静下来。
　　“渔夫后来娶了村里外来的一个哑巴姑娘，生了一个漂亮的女孩，渔夫只要每次带上女儿出海，必定渔得丰获，长此以往，过得幸福美足。”
　　“渔夫为什么不继续找鲛人，而喜欢上别的女孩？”
　　“因为他知道这个哑巴姑娘，就是救他的鲛人……”苏络青低头，看着她眼眸，解释道：“他虽然不知道她如何成为人，但是他记得那双如大海一般湛蓝的眼睛。”
　　静默片刻，王陶忽然从被窝里爬出来，郑重的看着苏络青：“叔叔明日也会像今天这样，陪陶陶一整日的玩吗？”
　　“明日下了朝，就来陪你好不好？”苏络青拖过被子，裹住她的小身板。
　　“嗯嗯，叔叔可不能失约哦，陶陶在门口等你。”王陶听完才安分的缩紧被窝里。
　　次日一大早，苏络青换上朝服，从书房取过拟好的奏章，径直往前院走。
　　正碰上早起饮酒的陆乌冬，打着醉拳。
　　“陆先生好身手。”苏络青寒暄：“昨日母亲带了金陵的桂花酿，先生可以尝尝，虽不烈，但是后劲大。”
　　“哈哈，谢了苏将军多日好酒伺候。”陆乌冬停下动作，朝苏络青拱手：“舍妹病情已经稳定，老头子一生云游不定，该走了。”
　　苏络青闻此，立即挽留：“先生虽然养身有方，但已是高龄老者，且如今边境动乱，实在不安全，不如留在此处……”
　　“行了，老头子知道你想留的不是我。”陆乌冬嫌弃的看着他，不满的饮了一大壶酒：“她此次出门的时间也够长了，该回去了，免教王家那边起疑。这世上，可不只有你家宝贝这丫头，毕竟她姓王，并不姓苏。”
　　苏络青静默许久，直到苏哲出声催促才沉吟道：“如此，晚辈不敢挽留。先生于舍妹，于陶陶，于鄙人，皆是大恩，无以为报。若有需要，即便晚辈万死，也当报。”
　　陆乌冬背过身摆摆手回房。
　　苏络青垂头往外走，此刻回忆起，昨日睡前，小姑娘郑重的约定，才知，她大概知道要离开了，所以希望自己能带她到处玩玩吧。
　　苏哲跟在身后忍不住出声：“二爷，出府的路是那条。”
　　苏络青抬头才发现自己不知何时又拐到回后院的小路了。
　　大抵是，昨夜得到边境急报，西夏在边境囤兵，与苏哲商量对策过晚了吧。
　　紫宸殿内，文武朝臣分列两行，苏络青与吕端分领两行，赵恒歪头打量着下面形形色色的官员。
　　“谁有退敌良策？”
　　“皇上，既然西夏仅仅是囤兵边境而不发作，显然对我们有所忌惮，尚有议和的机会。”吕端拱手道：“如今国力虽然日益恢复，但再经一战难免虚弱，使得北辽有机可乘。”
　　苏络青眉头微颦，出列拱手：“吕相爷可能对战报上的囤兵不发有所误解，西夏如今囤兵的地方正是潼关外的山脉，结合前阵子偶有土匪袭击我边境小镇，不抢夺财物反而杀人而逃回西夏边境看来，就是在诱引我军出境，从而有了由头开战。说明此战不可避免，是对方布局良久的战事。”
　　赵恒眉头紧锁：“区区西夏，若无人撑腰，也不敢屡次来犯。”
　　吕端扫了苏络青一眼，而后沉吟道：“既然苏将军分析如此透彻，可是有了应敌良策？”
　　“潼关布防，微臣钻研良久。”苏络青单膝跪地请命：“微臣愿率黄家军三万兼潼关守军击退敌军。”
　　“皇上，区区小战，怎需劳动镇国将军。”吕端身后的刘参知出列：“近年苏将军提拔得力干将不少，也得放出来杀杀敌国锐气。”
　　“敌国策划许久的觊觎之战，刘参知怎么就说成了小战？当年慎戎军叛变，西夏攻进我大宋腹地也仅半月而已，战事瞬息万变，我等文臣还是不要随意置喙贻误的好。”徐尚书严肃道。
　　到底是徐氏父子在朝中势力不小，刘参知虽有吕相撑腰，此刻尚不敢反驳。
　　殿堂片刻沉寂后，吕端意有所指道：“想来此次征战确属苏将军人选无二了，老臣便再次恭贺镇国将军凯旋而回，再得功勋震主。”
　　功勋震主一话出，众朝臣纷纷跪下，不敢吱声。
　　赵恒不悦的看了吕端一眼，摆手：“朕也相信，苏将军不负皇恩。明日晨时，调拨三军启程。”
　　下朝后，苏尚书与苏络青走在前头出紫宸殿。
　　“怀兄伤势可还好？”
　　徐尚书摆手：“无碍，你送的药疗效妙，现今已经能下地了。这混小子呀，得亏了与你为友，没让老夫省过心。非要娶那……罢了罢了，家丑，说出来让小辈见笑。”
　　“不敢，今日事物繁多，改日再登门探望。”
　　“不必不必，小伤，毋需挂怀。”徐尚书摆手上了马车。
　　目送徐尚书离开，苏络青步至马车旁，正好瞧见城墙边的吕端掀开车帘，朝自己微微厄首，而后马车离开。
　　苏哲跟随苏络青上了马车后，不由得揶揄：“吕老爷子到底是混淆朝堂两代，这当朝斗狠起来已是无人能敌。”
　　“皇上多疑，吕老爷子早已是卸官归故里的年纪，如今与我作分庭抗礼之势，已是勉力。”苏络青叹了口气，想起家中等候的小丫头，才稍稍缓了神色：“你今日去备好半月的上好干粮水，见我前日给陶陶买的东西都放上……”
　　“二爷喝不多留她几日，这一走，她不知何时还能再回宋。父女一别，恐经年难见。”
　　“罢了，有生之年能见她一面，已是……恩赐。”苏络青看着窗外街贩上的孩童玩意，神色无奈：“你我不日出征，将她留在宋境，我更不安心。”

《泠然》
以前写的小短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