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陵女商

　　马车轱辘行驶了一夜，第二日醒来时，遥遥望见金陵的城墙。
　　于刺候在妆府门前，见我一脸不悦：“你怎么又回来，王爷加急密信，问你是否回了金陵。”
　　我看着妆府门旁，衙役正在撤下我的通缉令。他，总算没有食言。
　　“就说我回了金陵不就好了？再说，不就是不告而别么，你替我道个歉。”我走回府里：“我不在这几日，有什么有什么大事发生？”
　　“很多。”
　　“挑我想知道得说。”
　　“苏家一直派人问话，您回府没。”
　　我抿唇没有答话。
　　“西贡纸行的少爷领了碧水的尸体，倒是他家的老夫人被下了狱。”
　　“看来，关知民有点本事，查出来了。”
　　“还有就是，柳当家娶了容清茶铺的老板。而新婚之时，柳夫人被刺客伤了皮肉。”
　　我脚步一顿，转身反问：“聂容清？”
　　“正是。”
　　“那，柳小姐呢？”我预知些什么，但希望不会发生。
　　于刺摸摸脑袋道：“说来奇怪，一向骄纵爱玩的柳小姐，已经一个月没有出门了。
　　我转动着腕上的镯子，迟疑道：“你先去打听打听，柳知宜若是真的心里有鬼，肯定不会让我们见到柳絮然，如此，便只能悄悄的潜进去。”
　　我心里有些着急，但知道此事，根本急不来。聂容清，说起来，是我认识的，最有耐心的一个人。
　　晚间时分，我正在账房跟老刘对账，这时，门外下人禀报，说是苏老夫人来了。
　　我放下笔，呆了片刻，理了理衣襟往花厅走。
　　夜里长廊风格外大，我转动着腕上的玉镯，低头看了一眼透彻的玉质，停下转动的动作。
　　花厅燃着一盆炭火。
　　苏老夫人坐在主位，端着一杯茶水，并未喝。
　　而于刺恭敬的在一旁介绍道：“这是府内珍藏的狮子龙井，咱家小姐都不拿给她喝的。”
　　瞎说，我从小喝到大。
　　“老夫人。”我停在堂前施礼。
　　苏老夫人将茶杯重重一放，看着我没有说话。
　　于刺在她身后对我使眼色。
　　“不过是让你在戏楼那住了一晚，你就离家出走，既不留信，也不派人知会。怎么，你是对我的安排不满？”她抚平裙面的褶子，偏头不再看我。
　　我伸手取下腕上的手镯，移步放在茶桌上，垂头退开。
　　“什么意思，我不过说了几句，你便不收我的东西了？”她看了眼玉镯，问道。
　　“是依依不敢高攀了苏家，配不上这上好的和田玉。”我垂着眼脸，看着回潮的地板。
　　苏老夫人没有接话，端杯抿了口茶水，拿过玉镯转了几圈，慢悠悠的站起来，走到我面前：“怎么，这一年就剩那么几个月了，你就坚持不下来？当初，可是你找上门的？”
　　我深吸了口气，动了动嘴，还是没有说话。她要奚落边奚落吧，确是我送上门的。
　　苏老夫人忽然拉过我的手，将玉镯套进我的腕上：“既然给你了，就没有收回去的道理。”
　　我略惊讶的看着她。
　　“苏家不是背信弃义，不知好歹的家族。”她拍了拍我的手背：“上个月的二十四夜，赵光义派人来虏我，幸得十杀阁的人出手相助，他说，是受你雇佣。虽然不知你如何得到的消息，但就冲着这份恩情，苏家不能白受。”
　　我皱眉，十杀阁就这么轻易违背规定，将买家透露了？我看着腕上的玉镯，不知该说什么。
　　“络青捎信说他还在京城有事耽误，提到你可能回了金陵，叫我不要为难你。”她抬手为我理了理被风吹乱的衣带：“我察觉得出，他和你之间可能发生了些什么。我虽然好奇，但是不会管你们的事，只是，今日，你得跟我回苏家。哪怕你要和离，也在苏家，等到络青回来，正式的合离。在此之前，我不能容忍我苏家的媳妇，擅自离开苏家。”
　　我惊叹于她态度的转变，也难以推拒她眼里的真诚。
　　或许，有其母必有其子，苏络青那套伪善的本事，正是他母亲传授。
　　“是我违约在先，这样吧，等我处理这些天妆家生意上的事，就回苏家。”我拖延道。
　　苏老夫人沉默片刻，坚持道：“你还真是固执。在苏家就不能处理生意上的事了？跟我回去。”
　　我不理解她的坚持，想着如今，她也不会对我不利。而且她这么固执，实在难打发。便点头，跟她回去。
　　不过是出走了一回，再回苏府，竟然住回了东桑院，苏夫人呢，这时唱的哪出戏、
　　望月惊喜的候在楼下，过来接过于刺手中的行李：“夫人总算回来了，早为夫人备好热水。”
　　我看着熟悉的夜景，走进浴房。
　　浴池里充满了浓重的药味。
　　“这是夫人安排的，说是夫人近来奔波，让唤木大夫给夫人调理身体。”望月走到我身后为我宽衣。
　　他们若是要害我，一副毒药即可，不会如此麻烦。再说我早已身中剧毒，还有什么可担忧的？
　　“你们家庄主什么时候回来？”我实在不愿再与他纠缠，那就速速合离吧。
　　望月的迟疑的看着我：“管家没说。”
　　这一夜无眠，我披了件外衣，攀在楼前的栏杆，望着眼前的湖水，思绪横飞。
　　下了楼，进苏络青的书房看看，原本想找几本话本看看，分散情绪。
　　正好苏泷在清账目，看着我，还是恭敬的行礼，准备出去，我拦下他，
　　“苏络青的那些画本在哪。”我问道
　　苏泷一愣，似乎想不明白找这种不务正业的画本，为啥来主子书房。
　　“苏络青之前找了几本给我……”
　　“属下找找”苏泷可能也觉得尴尬，动手在后面翻找。
　　我寻思着苏络青那人，这种画本应该放在内室吧，不让属下看见，多少会影响家主形象，一进内室，目光竟不由自主的瞟向正对着床的那幅画，那块竟然是空的？
　　“那幅画呢？”我嘀咕这。
　　苏泷跟进来，顺着我的视线看过去，看着墙壁问道什么话？
　　“之前正面墙上不是挂着一副。美人图吗？”
　　苏泷疑惑的挠挠头。“没有啊！家主那是。家族书房内饰从来不画画的，更何况是美人图。”
　　“你怎么知道我上次来，明明瞧见了。”
　　“夫人记错了吧？属下出入家主书房数十年，从未见他在书房前挂过什么画？家主书房日日有商贾掌事或者族内亲戚走动，更不可能挂什么美人图。”苏泷认真道。
　　所以…苏络青之前时常在我欲轻薄他时，拿我母亲做借口，打消我的念头？呵，苏络青，果然是诛心的好手段。
　　现在的我唯有不去计较这里面的得失和不甘，方能心平气和的做了了断，仔细想想，这样的我，如此陌生。
　　第二日于刺入府禀报：“柳小姐的院外很多看守，尤其是晚上，不好潜进去。”
　　“晚上？也不知他是防别人进去，还是防她逃出来。”我拿调羹搅拌着碗里的粥：“既然他喜欢晚上防备，那我们就白日去拜访。我记得，过几日便是柳知宜生辰，那日，府前人手肯定不足。”
　　“小姐倒是记得柳大人的生辰？”
　　“我对数字，一向过目不忘。”
　　三日后，柳知宜寿诞，我吩咐风莱代我进前门送礼。而我自己买通厨娘，跟着她从后门进去。
　　若是我不亲来，柳絮然那么彪悍，指不定会杀了我派来的人。
　　柳絮然的院子在东侧，是柳老爷以前的住所。我儿时进过，迷过几次路。
　　院门前三个守卫，百无聊赖的说着什么。我端着饭菜走过去，被他们拦住。
　　“怎么是你，小枝呢？”
　　“今日前厅客人多，小枝被派去前厅打下手了，管家让我过来替一天。”装作怯怯的回答。
　　他们看了我一眼，摆了摆手让我进去。
　　放进院门，就闻到一股浓郁的药味。我预知不太好，悄悄推开门。
　　里面灰暗，地上全是摔碎的药碗，我抬眼看去，床上躺着一个披头散发的女人，一身褐色的衣物。
　　我绕过碎碗走过去，拂开她脸上的发丝，突然她眼睛睁开，布满血丝，一手擒住我，久久没有说话。
　　我忽然心一沉，鼻息间全是药味，眼睛一酸：“我带你走，带你走。”
　　她痴痴的笑了，看了看脚上的铁链，摩擦出的伤口。我惊异的掂量过沉重的铁链，忍不住大骂：“柳知宜这个混蛋。”
　　这时屋外响起一阵鹧鸪声，于刺来了。
　　我迅速拉开门，院外的三个守卫已经被放倒，被他拖进院子的草丛。于刺捂着鼻子进来：“什么味？”
　　“把铁链砍断，我们带上人撤。”我迅速吩咐，柳絮然这副奄奄一息的模样，只能带走，免叫她再受折磨。
　　于刺拔出刀往床边去，我跟上去，扶起柳絮然，她一动不动，仿佛是个痴儿。
　　于刺用棉被裹着铁链，一刀砍下去。迅速捞过柳絮然背上背，往院外走。
　　这时传来尖细女声：“怎么回事，小姐院门口怎么一个看守都不见了。”
　　我回头朝于刺使了一个眼色，迅速往外走，见是一个侍女，便挑拨说道：“奴婢是来送饭的，他们几个守卫偷偷溜到前厅去吃酒席了。”
　　“简直不想活了！你，跟我去回禀夫人，这群家奴，竟敢不守夫人的命令。”
　　原来是聂容清的人。
　　我垂头跟着她笑道：“正是，夫人一定好严惩这些家伙！竟然趁着府里主子忙，擅离职守。”
　　我拿过袖兜里的匕首，慢慢跟上她的脚步。前面的拱门外有一丛富贵竹，倒是可以藏尸。
　　“姐姐，夫人在哪？”我走到她身边，右手握着匕首自她身后移到后颈。
　　“还不是被那贱蹄子伤了，在房里养病，不能出去见客，这几个家奴竟敢不听夫人的话，一会”她恼怒的未说完，我已经一刀划过她脖颈，她的话噎在喉间，再也说不出来。
　　我拖着她的尸体往竹丛中挪，正欲离开，忽然传来脚步声，我只得藏进竹林，跟尸体贴在一块。
　　不远处脚步声渐近，我紧张的握着匕首，万一来人闻到血腥味，怎么办。

《泠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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