陌上风流

　　当洛小瑶醒来时，已是三天后的傍晚，自己正躺在一辆行驶的马车中，身上的衣服都被换过了，飞花令依旧贴身挂着，只是脸上的面具已不见了踪影。车里烤着炭盆，温暖而舒适。车窗边坐着一个梳着垂耳髻的小丫头，见洛小瑶睁开眼，一脸欣喜地说道：“姑娘，你终于醒了，我这就去告诉小姐。”说完那小丫头便兴奋地喊停了马车，急匆匆地跳下车去了。
　　洛小瑶独自一人留在车中，揉了揉太阳穴，昏迷前发生的事情如潮水一般涌入识海，不禁低声咒骂了一句：“林墨，你个狗贼！”
　　出兵那日发生的事情起初与洛小瑶预料的一模一样，蒙江水突然而至，祁军措手不及，主力瞬间被湍急的江水冲散的七零八落，其余已经过江的残兵宛如瓮中之鳖，被鄢军杀的片甲不留。正当洛小瑶打算一鼓作气清剿敌军时，林墨竟然带着几名部下在身后偷袭。冷箭袭来，正与敌军厮杀的洛小瑶勉力躲避不巧跌落蒙江水中。林墨为了斩草除根，下令亲信士兵朝水中射箭。为了躲避飞箭，洛小瑶只得潜入水中。无奈水流实在凶猛，洛小瑶费劲全力才把身上累赘的铠甲脱掉，终究体力不支，在滔滔江水中晕了过去。
　　洛小瑶从同车的小丫头夏荷口中，终于弄明白了自己现在何处。这数十辆马车组成的车队是定陶裴氏的送嫁队伍，目的地是祁国国都酆都，缘为裴家四房的独女裴暖被皇上选作了太子侧妃。那日车队在河边歇息取水，心善的裴暖见到了昏迷不醒的洛小瑶，便命人将她救上了马车并派人日夜照顾。嫁给太子本是喜事一件，可在洛小瑶同裴小姐打的几次照面看来，她的眉宇间总锁着浓浓的忧愁，裴家下人也无一人提起婚事面露喜色。
　　一路上，所行的官道与县城乃至村落的布告栏上都贴满了通缉洛小瑶的画像，沿途各个卡口的官兵检查也甚是严格，翻看包裹行囊，查验是否易容，若是年轻又会武功的男子直接被带走，敢反抗的就地格杀，据说这都是祁国太子西祈玥的命令。万幸的是洛小瑶脸上的面具早已在蒙江中被激流冲走了，如今又恢复了女儿身，虽是苍白病容也难掩惊人美貌，只是慵懒的斜倚在靠垫上垂眸一瞥便让检查官兵失了魂，愣谁都没把朝廷要犯几个字联想到她的身上。临近酆都，关卡检查越发严苛了，即便是女子，也需要提供路引备查。定陶裴氏在祁国颇有声望，乃是世家大族，裴暖的姑奶奶曾是先帝的贵妃，她的伯父亦是朝中大员，此番又是与太子联姻，故而途中碰见的官兵都卖了裴家几分面子，草草查看了下便轻松放行了。洛小瑶在车中休养了几日，身体已经好的七七八八，便想向裴小姐辞行，毕竟离酆都越近，自己越危险，若进了都城，自己又没有路引，那时想要离开便是难上加难。
　　送嫁车队停留在驿站休息一晚，洛小瑶刚走到裴小姐的房门口，隐约听到屋内传来轻微的抽泣声。这时间似乎不太凑巧，洛小瑶犹豫了下，想着夜长梦多，还是伸手敲了敲房门。前来开门的是裴小姐的娘亲裴夫人，这一路上她一直陪在女儿身边。
　　“原来是洛姑娘啊？快请进。”裴夫人客气地招呼道，将洛小瑶迎了进去。她身上没有半分贵妇的架子，转身间悄悄用帕子拭了拭眼角的泪滴。
　　屋内裴暖正坐在床边以帕掩面低声哭泣，哭声悲切，身旁没有半个伺候的丫鬟。
　　“裴姑娘，你还好吗？”洛小瑶见状关心地问道。
　　“吾儿苦命啊……”裴夫人搂过女儿，本就是强忍着悲伤，这会又忍不住落泪了，“暖暖，我的暖暖……”
　　裴暖摇摇头，双眼红肿，嘴唇微颤，却是半个字也说不来，似突然悲从心底起，眼泪又簌簌而落。
　　见她们母女俩哭的泣不成声，洛小瑶一个外人站在旁边不免有些尴尬，只得连声劝说道：“裴夫人，裴姑娘，你们别哭啊，说说到底怎么回事啊？说不定我能帮上忙呢？”
　　裴夫人强忍着悲伤，将事情的原委一一道来。原来祁国太子西祈玥并非良配，此次赐婚或有杀生之祸。太子虽然聪慧贤德，但年幼时曾被御兽园中狼群噬咬过，勉强救回性命但双腿已残，面容损毁，只能每天以面具遮掩，轮椅度日。若非太子的生母是当今皇后，且承宠多年，圣宠不倦，太子早已被废。若只是如此，嫁与太子最多只是守活寡，倒也无性命之忧。然而太子妃俞思梦乃是护国将军俞无忌的嫡女，生性刁蛮跋扈，在生下皇长孙之后更是气焰嚣张。太子病弱，又要操心国家大事，无暇顾及后宅安宁，俞思梦便在东宫只手遮天，之前的几任侧妃皆是惨死在了她的手上。其中周家因爱女枉死，一时气不过去殿前告了御状，反被俞将军以犯上忤逆的罪名灭了满门。此次赐婚，本应是裴氏一族长房嫡女嫁与太子，但裴老太太舍不得心肝宝贝落入龙潭虎穴，便欺裴暖父亲是庶子且官职低微，将婚事压了裴暖的上。如今裴暖此去，怕是凶多吉少了。
　　“你们既然舍不得裴小姐犯险，为什么不也找人代替了？左右太子不曾见过裴小姐，就算换了人也未必能发现。”洛小瑶好奇问道。
　　裴夫人摇摇头，说道：“暖暖什么都好，就是太善良了，就算再不情愿这桩婚事，也不愿别人替自己受苦。再者替代之人若是受不住太子妃的折磨全盘托出，整个裴家怕是会有灭顶之灾。”
　　“娘，这是暖儿的命，暖儿认了……”裴暖声泪俱下地说道，她虽然柔弱，骨子里却带着一丝韧性。
　　洛小瑶想到沿途的密集关卡，又想到裴小姐的困境，一个主意在脑海中渐渐形成。即便自己现在离开了车队，怕是也只能走荒山野路。自己人生地不熟，不止几时能回鄢国，且万一行踪暴露，怕是会徒生很多直接。不如就在酆都住下，最危险的地方也是最安全的地方，西祈玥决计想不到要抓的人其实就在自己眼皮子底下。等半年以后，风头渐渐过去了，自己再走也不迟。
　　“裴小姐，裴夫人，我曾跟你们提过，我是镖局养大的孤儿，因为山匪劫镖才落入水中，幸得裴姑娘出手相救，我本无以为报，不如就让我替裴小姐嫁给太子。”洛小瑶一脸诚恳地说道。
　　“不行，我既是救了你，怎么能害你去死？”裴暖被洛小瑶的提议吓了一跳，回过神来立刻严词拒绝道。
　　“裴姑娘，你大可放心。我会一些武功，若是太子妃故意刁难，我也能应付。再不济就是被打几下，我也比你抗揍啊。”洛小瑶极力劝说道。
　　裴夫人对洛小瑶的提议倒是有些心动，加之怜惜亲生女儿，不禁在旁点头附和道：“暖暖，洛姑娘说的有道理啊。”
　　“娘，你糊涂啊……”裴暖摇摇头，语气却十分坚决：“洛姑娘若进了太子府，就是一辈子被困死在了里面，以后就再也走不了。己所不欲勿施于人，我怎么能心安理得地生活下去？”
　　洛小瑶一听，赶忙摇摇头说：“裴姑娘，我没有打算在太子府待一辈子。”
　　“那你？”裴暖顿时疑惑了，就连身旁的裴夫人也是一脸迷茫地看着洛小瑶。
　　“裴姑娘，裴夫人，你们可愿放弃现在的荣华富贵换一世安宁？”洛小瑶问道。
　　裴夫人立刻点点，答道：“什么都比不上吾儿的性命重要。”
　　洛小瑶便又说道：“你们回去后，就立刻收拾财物离开原来住的地方，走得远远的，找一处没人认识的地方隐姓埋名地生活。半年以后，我自会想办法从太子府脱身。”
　　“这……可行吗？”裴暖仍是心存疑虑。
　　“自然可行！半年后，我会假死脱身，放把火烧了屋子，或是故意摔下山崖，总之不会被人发现的。即便被人识破了，只要太子找不到你们，也没什么可担心的。至于裴家，我想有你大伯在，有裴家百年世家的声望在，总不会有什么大事的。”
　　裴暖仍有些犹豫，终究抵不过裴夫人与洛小瑶的轮番劝说，答应了换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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