陌上风流

　　第二天晌午时分，一行人赶到了大渡口，乘上等候已久的官船，顺流直下，直奔鄢国。云清涵因为腿伤，不便走动，于是长留屋中。洛小瑶知道他喜好清静，便也不去打搅，闲暇时同即墨凌过过招，斗斗嘴，日子倒也不觉无趣。可过了几天，就连吃饭的时候也不见云清涵出来，一连三餐皆是如此。洛小瑶让侍卫送饭给他，可侍卫却说黎王下了命令，谁也不许前去打扰。
　　不吃饭难道他想成仙？洛小瑶草草地拔了两口菜，提着食盒便向云清涵的房间急匆匆地跑去。房门被人从里面反锁了，洛小瑶敲了几下，没人应答。大概是他睡了吧，正犹豫着该不该离开，她忽然听到砰的一声，杯子摔碎的声音。
　　“月晦，你怎么了？你开门啊！”洛小瑶着急地喊道，依旧无人回应。
　　管不了那么多了，洛小瑶施展内力一掌便把门给震开了，只见屋里一片狼藉，桌椅倒了，茶壶翻了，茶杯碎了。云清涵仅穿着单薄绸衣蜷缩在地上，背对着她身子不住地颤抖，周身散发出隐隐的黑色煞气，就如那日她在星曜台所见的一般。
　　“你怎么了？”洛小瑶吓坏了，冲过去就要扶起云清涵，可当自己看清他模样的一刹那，却又本能地松开了手。
　　脸色煞白，双唇青黑，眼珠子却如朱砂一般鲜艳，依然是那副精致的五官，此刻却宛如来自地府的鬼差。见到洛小瑶惊恐万分的样子，云清涵的眼神痛苦而绝望，没有向她解释半个字，只是闭上眼睛，撇过头不再看她。洛小瑶呆呆地站了许久，才回过神来，他是云清涵啊，纵然容貌变了，他依旧还是那个对自己很好很好的云清涵。七月流火，云清涵的身子却是冷冰冰的，放佛浸沉寒潭一般。洛小瑶想将内力输进云清涵的体内助他调理内息，却发觉他的体内有着一种力量在顽固地抗拒着外界的给与。感觉到了洛小瑶的触碰，云清涵诧异地睁开眼看着她，嘴角勉强挤出一丝苦笑，深锁的眉头，微颤的身躯都暗示着他在忍受极大的痛苦。
　　不能再拖下去，得马上去找即墨凌他们商量办法。“月晦，你等等，我去找人来帮你！”没等洛小瑶迈开步子，手腕已被云清涵牢牢地拉住了。
　　“对不起……”似是隐约听到他低声说了一句，洛小瑶忽然感到一阵剧烈的刺痛从手腕处瞬间蔓延开，浑身仿佛被热炭灼烧一般，除了痛，再也感觉不到其他，甚至是自己的心跳。云清涵顺势一拉，洛小瑶连呼喊都没能便倒在了他的怀中。只是一眨眼的功夫，疼痛又突然消失了，可她宛如泥潭中垂死挣扎的一尾鱼，只剩下了无力的呼吸。骨髓深处，似乎有什么东西在一点点地被抽出，被夺走。洛小瑶不知道云清涵在为什么这么做，只是看着他低头吻了自己，冰冷的唇不带一丝温度，仿佛把她整个人都冻结了；眼前云清涵的容貌一点一点地恢复了正常，可却让她感到了陌生。
　　“你们在做什么？”即墨凌盛怒的声音忽然从门口传来。洛小瑶无力回答，云清涵也没有放开她，而是仰起头冷冷地看着即墨凌。
　　“此事我不会瞒着元熙。”即墨凌恼怒地瞪洛小瑶了一眼，愤然离开了。
　　“对不起……吓到你了……”云清涵说着低头轻轻用食指抹去了洛小瑶眼角的泪滴，将她抱到了床上，用锦被盖好，自己则走在了窗前，若有所思地盯着远方。
　　斜阳夕照，勾勒出一抹寂寥的背影。床头挂着一只香囊，洛神花香清雅如故。纵然云清涵伤了自己，洛小瑶依然相信他不是个坏人。也许从他俩相遇的那一刻起，洛小瑶就对眼前之人交托了全部的信任。
　　过了许久，云清涵忽然开口说道，声音哀伤而凝重：“若是将来你因我而痛苦，我宁愿死在你的手上。”
　　这平淡无奇的一句话仿佛已对两人的将来做出了最悲鸣的预言。
　　灵月寂阵依布阵之人而存，近则强，远则弱。沁轩国与鄢国之边界，已是霞露清萱所布之阵的极限，再过半寸，阵法即破。自云清涵随洛小瑶离开神都之日起，每远离布阵者一尺，他体内的煞气反噬便强一分。当官船沿素女江即将行至玉荣关，加之前几日被了毁心术所伤，云清涵体内的煞气终于压制不住，脱阵外泄而出，使得他外貌非人非鬼，他以内力强护心脉，才不致走火入魔，迷失心智。而洛小瑶身负一股清然之气，恰巧可以压制他身上的煞气，若非迫在眉睫，云清涵亦不想出此下策，强取之。
　　洛小瑶背靠着床栏，细细聆听了云清涵的一番解释只觉心惊胆战，自己的一时任性竟险些害的他命丧他乡，若是真有万一，自己一辈子都无法心安；再瞧见云清涵坐在床边，虽神情略显憔悴，如星的眼眸中依旧带着几分歉意。他日日夜夜忍受蚀骨之痛，却从未吐露半字，出尘脱俗的脸上更从不显露半分痛楚，洛小瑶心中更是愧疚难当，好似被绵绵细针扎着一般。
　　“月晦，对不起，我什么也不知道，差点害了你……”洛小瑶说满心愧疚地说道，眼泪簌簌而落。
　　“阿瑶，我没事了，不要哭，只是恐怕不能送你出关了。”云清涵的脸上不见半分责备，只是伸手轻轻揉了揉洛小瑶的脑袋，宽解道。
　　“等你回去了，记得找张御医帮你看看，我听别人说他的医术可好了。”洛小瑶歪着脑袋想了想，又接着说道：“不对，不够不够，连着王御医、李御医一起叫上吧。”
　　云清涵含笑摇摇头，说：“此事非太医院能力所及，逆天而行，终有此报，若只是如此，已是吾之大幸，不敢奢望其他。”
　　“月晦，你说什么？我听不大明白。”洛小瑶皱着眉头紧张地追问道，见他眸中一片萧然落寞，颇有些看破生死的意味，想要宽解几句，一时间却不知道如何开口。
　　云清涵神色一凝，垂眸思索片刻，才慢慢开口道：“神都临安乃是沁轩国龙气凝聚之所，龙气胜，则天下安定，龙气弱，则兵戈战起。几年前，我偶然察觉笼罩神都的龙气之中竟悄悄混入几丝煞气，恐生祸端便施法布阵先将煞气引向自身，而后再设法净化。可这几缕煞气却远比我想象的更加阴毒，以我之力竟对它毫无办法。不得已，我只能拜托朝晖郡主布阵压制。可是从那时起，每隔数月，龙气中混杂的煞气便会再度出现，仿佛阴魂不散一般，而我体内的煞气也因此越积越多。以我今日的情形，已无法离开沁轩国半步。”
　　“为什么你不禀告皇上呢？天下能人异士那么多，总有可以解决这件事的人。你何苦要一个人担着？”洛小瑶不解地问道。
　　“煞气隐现不仅会影响国运，还会令圣体亏损，若强用皇权压制，怕是会适得其反。而且此事一旦外泄，若被有心之人利用，只怕要生灵涂炭，干戈四起了。朝晖郡主一直在私下探寻煞气的来源，相信以她之力，必能查明原委。而我无亲无故，无牵无挂，尽我微薄之力，能多保天下一日太平，虽死也可问心无愧了。”
　　“不许你说死！什么无亲无故，无牵无挂，难道你不要我们这些朋友了么？你不还有我，还有朝晖郡主，还有慕景烨，还有即墨凌，还有文渊，还有那么多喜欢你的姑娘……”洛小瑶急忙分辩道。
　　云清涵被洛小瑶的最后一句话给逗乐了，抿嘴一笑，之前围绕四周的寂寥也消弭不见了。
　　“阿瑶，永远记得我好吗？即便恨我也好。”云清涵在她的耳边沉沉地说着，仿佛许下了一世的诺言。
　　“好，我答应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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