陌上风流

　　洛小瑶被吓得咽下了一大口热粥，烫的舌头都麻了。云清涵很快倒了杯凉茶给她，转头问许朝：“怎么一回事？快扶知县大人起来。”
　　许朝一面扶起浑身抖糠似的乱颤的知县老爷，一面发愁地说道：“通往百鬼坡的官道被前几日的大雨给冲毁了，恐怕两位大人要在此地耽搁几天了。”
　　原来就这点小事，害她虚惊一场。悬起的心落下，洛小瑶埋头继续吃她的早点，随口说道：“哎，没事没事！知县老爷，这是天灾，和你没关系，别怕啊。”
　　“可是下官听闻状元爷的婚期耽误不得，万一，万一……”知县老爷依旧战战兢兢，连坐都不敢坐下。
　　“这个……”洛小瑶抬头望向云清涵，询问道：“月晦，我们不能绕道吗？”
　　他凝思了片刻，摇摇头说：“这条路是最近的，若是绕道恐怕耽搁的时辰更多。”
　　“既然如此，那就多留几日算了。”事到如今也只有这样了，想来晚到几日长琴也不会怪罪的吧。
　　知县老爷擦擦脑门上的冷汗，长舒一口气，为了将功折罪，言辞凿凿地说道：“下官保证，一定在两日之内把路修好。”
　　“嗯嗯……”洛小瑶嘴里塞满了酥饼，便哼了两声以示同意。云清涵见状，忍不住笑了，将茶杯倒满递给她。
　　这时从门外走进两名仆役打扮的男子，其中一人双手呈上烫金边的红色请帖，毕恭毕敬地说道：“我家夏老爷恭请状元爷及黎王殿下来竹辉园赏花品茗。两顶十六人大轿小的已经在驿馆外备好了。”
　　“夏老爷是什么人？”站在一旁的许风立刻警惕地问道。
　　知县老爷忙不迭地向他们解释说：“夏老爷是本地一商贾，县中有一半的商铺都是他名下的。不过夏老爷为人冷淡，极少与外人接触，就连下官在此地为官多年也不曾见过他的面。”
　　天下有两种请求洛小瑶绝对不会拒绝，一是白送她银子，二是白请她吃饭。左右闲着也是闲着，不如去见识见识那个传说中的夏老爷。
　　“我能去吗？”洛小瑶转头小声地向云清涵问道。
　　“阿瑶，我陪你同去，你尽可放心。”
　　坐着十六人大轿，洛小瑶晃悠悠地来到城东头的竹辉园。因为料想也不会出什么大事，她便没有让许风许朝及一干侍卫跟着，放他们一天大假，只有她和云清涵两人前去赴宴。进了竹辉园，她才真正了解到为何此地叫做清竹县。放眼望去，园中尽是郁郁葱葱的翠竹，或粗或细，或深或浅，品种各是不同，万绿丛中不见一点红。走过竹桥，绕过竹亭，穿过竹园，在管家的带领下，他俩来到了竹辉园深处的一座古朴竹楼前。竹楼有两层，洛小瑶推门而入，落入眼帘的是个布置风雅的大厅。正中的竹桌上摆着一炉熏香，一壶茶水，几碟蜜饯，墙上挂着的几幅水墨字画内容均不离竹字。二楼是两间客房，供她和云清涵休息之用。
　　“老爷要明天才能赶回来，今晚请王爷和萧状元屈尊在此休息。”
　　洛小瑶和云清涵对视一眼，皆是大感意外。这一路上，请她吃饭趁机巴结的乡绅商贾不在少数，像夏老爷这样的还是头回遇到。既来之则安之，她倒要看看这个夏老爷究竟是怎么一个人。
　　用过晚膳，洛小瑶和云清涵坐在竹亭中纳凉。繁星闪耀，凉风习习，暑气尽消。她背靠着栏杆，看着在竹丛中飞舞的几只萤火虫，自在而惬意。
　　“有人对我说过，萤火虫是逝者留在人间的思念。”云清涵望着那点点荧光，忽然说道。
　　这句话宛如一盏灯，点亮了洛小瑶记忆深处的某个角落。仿佛在很久很久以前，曾有人这么说过，心头浮起莫名的感伤，“逝者的思念？月晦，说这句话的人一定很孤独吧。”
　　“她的孤独，她的恨……永无止尽。”云清涵冷然说道，墨玉般的眸子里看不到或喜或悲，如千年寒潭一般孤寂漠然。
　　“你口中的这个她是谁啊？”
　　“一位已故之人。我此生欠她良多，若无我之故，她应是生活无忧，琴瑟和谐，不会所嫁非人，更不会韶华早逝，含恨而终。一时执念，终究害人害己。”云清涵说着望向洛小瑶，神情似有愧色，更含执念。
　　“月晦，我想你一定是无心的，那位姑娘若泉下有知，一定也会原谅你。”洛小瑶笨嘴笨舌，虽想着要好好开解安慰云清涵，憋了半天也只说出了这几句话，瞧见他依旧怅然不语的样子，既心疼又懊恼。
　　“月晦，你离开神都多日，钦天监的事情要是耽搁了，文帝不会怪罪么？”洛小瑶忽然想起这事，赶忙岔开话题，向云清涵问道。
　　“呵呵，钦天监其实非我一人，另有副使和保章正、灵台郎等人在别处观象台。我虽离开神都数日，钦天监也可照常运转。只因我素来喜静，独处星曜台多年，才让阿瑶有了这般误会。”
　　“一个人不会寂寞吗？漫漫长夜，独自观星，换了是我肯定会被闷死的。”洛小瑶手托着腮帮子老实地说道，忽然脑海中闪过那日的情景，便又提起：“朝晖郡主她……真的很喜欢你……”
　　云清涵静静凝视洛小瑶片刻，一如往昔的温柔，“郡主于我有恩，但我对她虽心存感激，并无半分男女之情，只得辜负其错爱了。那日不巧被你撞见，本应当场说明缘由，然而身在阵界之中不宜妄动，否则会伤及布阵之人性命。我这一生，大约只会与明月孤星为伴了。”
　　“临安城姑娘们的芳心要碎一地了。”洛小瑶打趣道。
　　云清涵忍不住笑了，转而问道：“阿瑶，你觉得刚才的一餐如何？”
　　“虽然只是一菜一汤，可我从来没有吃过这么好吃的拌豆腐和蘑菇汤！鲜的我眉头都快掉了。”洛小瑶舔舔嘴唇，意犹未尽地说道。
　　云清涵听闻微微摇了摇头，说道：“那是自然，仅这一餐便要花去上万两的黄金。”
　　“怎么可能！豆腐蘑菇什么时候比金子还贵了！”洛小瑶惊讶地问道。
　　“因为那不是豆腐，而是鲲鱼脑。此鱼甚为稀少，肉质鲜美无比，而鱼脑更是极品。刚才的那一盘鱼脑至少是百鱼所和。至于那锅蘑菇汤所用的则是云顶宝盖菇，它只长在天目山的悬崖峭壁之上。每年因采此菇而送命的人不下千人。”云清涵说着微微摇头，似是心有惋惜。
　　“不是吧！”洛小瑶吐吐舌头，乖乖，刚才一餐吃的可是真金白银啊，不禁问道：“月晦，你不要告诉我那碗白米饭也大有来头？”
　　“的确如此。此为珍珠米，乃慈柔县特产。每年的产量仅够进贡所需，民间根本无人可尝此米。这个夏老爷果然不一般。”云清涵的语气一如平常，可洛小瑶却从他淡然的目光中看到一丝异样的神采。
　　石桌上依旧点着一炉熏香，据管家讲有驱蚊避虫的功效。那香味似花非花，带着一股子清甜之气。不知是否因为这几天赶路太累了，虽然时辰还早，却是一阵接一阵的睡意袭来，洛小瑶忍不住打了个哈欠，困倦地说道：“月晦，我要回屋睡了，明天见。”
　　他点了点头，说：“早些歇息也好。我同你一道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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