陌上风流

　　顺着山路转了几个弯，眼看快到山脚，忽见石阶下站着一人，执灯而立，芝兰玉树，月色轻陇其身，眉眼间一片温柔。
　　“月……月……晦——”洛小瑶一紧张舌头就不由自主地打结，想到刚才山顶所见，一时竟不知该说什么，只得心虚地挠了挠头。
　　“今夜月色颇佳，可惜不能与你在观星楼同览星河璀璨。城郊有座酒垆不错，阿瑶可愿陪我小酌几杯？”
　　三言两语间，便化解了两人之间的尴尬。虽未提只言片语，两人却皆已意会。洛小瑶与云清涵并肩同行，灯笼的烛火在幽深的夜路中带来了一线光明。
　　“对不起，我不应该贸贸然来找你的……刚才，我不是故意偷看的。”走着走着，洛小瑶忍不住小声道了歉。虽然装作无事发生是最省事的解决方式，但洛小瑶不想这件事成为夹在自己与云清涵之间的一颗沙石，时间久了，总会磨出伤痕。
　　“阿瑶，让你觉得抱歉，便是我不对了。我既给了你玉司南，你何时前往星耀台都是欢迎的。此事我并非成心欺瞒，只因涉及国运，又与朝晖郡主清誉有关，故恕我不能详实以告。”云清涵轻声说道，转头望向洛小瑶，目光中带着几分歉疚。
　　洛小瑶摇了摇头，赶忙说道：“月晦，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秘密，你没有错。我若来之前，先告知你一声，也就不会发生了。”话既已说开，洛小瑶的心情忽地变得轻快起来，未等云清涵开口，便拍了拍他的胳膊笑道：“一会我陪你多喝几杯，当我赔罪！”
　　云清涵点了点头未再多言，脸上笑意浅浅，却暖人心脾。
　　酒垆建在一处塘边，十分清雅。已是夜深，垆中再无其他客人，只有掌柜一人在灯下算着账。云清涵应是相熟之人，进屋后朝掌柜微微点了下头，轻轻说了句“吴叔，有劳了——”便带着洛小瑶找了一处临塘的位子坐下。不一会，一个烧着热炭的小泥炉便被掌柜端上了桌，炉上热着一壶酒，另外还摆上了几碟下酒小菜。
　　“尝尝这桂花酒，是吴叔亲手酿的，别处可喝不到。”云清涵说着为洛小瑶斟满一杯。
　　洛小瑶浅尝了一口，酒色甘醇，带着浓浓的桂花香气，入口微甜而后转淡，十分可口，遂举杯一饮而尽。
　　“好喝。”洛小瑶笑的眼眸晶亮，好像贪鱼的猫儿一般。
　　云清涵又为她满上一杯，见她喝的急，便劝道：“阿瑶，喝慢些。”
　　不知不觉，三杯酒下肚，洛小瑶的眼神中已显出几分醉意，正要伸手向酒壶，却被云清涵止住了。
　　“阿瑶，这么喝会醉的。”
　　“月晦，我不开心……”见讨不到酒喝，洛小瑶趴在桌上无意识地嘟囔了一句。
　　“若是不开心，为何不选择离开临安，离开朝堂，去过你想过的日子？”云清涵轻声问道，声音宛如春日潺潺的溪水，温柔清澈。
　　“离开？”洛小瑶喃喃说道，当初刚成为武状元的时候，自己曾无数次想过离开，算计过一百种方式，是什么时候开始慢慢忘了呢？
　　“阿瑶，以后你唤我元熙吧”
　　“阿瑶，你能替我束发吗？
　　“你若解得开这九连环，我便告诉你我一个秘密。”
　　“再有下次，我打断你的腿。”
　　“你竟也有不傻的时候，倒是我错了……”
　　……
　　他或喜，或怒，或哀……一幕幕在眼前浮现。最初是为了报恩，后来在不知不觉中渐渐离不开了……
　　见洛小瑶沉默不语，云清涵徐徐说道：“荧荧火光，离离乱惑。天象所指，沁轩国将会有纷乱发生。而我与元熙皆是身在彀中，终其一生，为时局牵绊不得脱身。但阿瑶，你是不同的，你是自由之身，山高水远，恣意潇洒，不比困居一隅好吗？九州辽阔，或许能寻到你的亲生父母也未可知？”
　　“人海茫茫，谈何容易？”洛小瑶摇摇头，把玩着手里的酒杯，有些失落地道：“阿笑告诉我，我是在尼姑庵中长大的，他也曾陪我去过那间庵庙，但是主持师太只记得是个极美的女子将婴孩托付给了她，甚至没有留下任何信物供以后相认。我身上唯一的线索，只剩下了手腕上这个胎记，可我总不能逢人就给人看一眼吧。何况离开你们，我又是一个人了。在这个世上，除了你们，我已经没有朋友了……”洛小瑶说完挽起了左手的衣袖，露出了腕口的一朵流云状的胎记，颜色浅红，小巧而精致。
　　云清涵望着洛小瑶的胎记失神了片刻，然后抱歉一笑，说道：“对不起，是我思虑不周。”说完他替自己和洛小瑶斟满了酒杯，“我自罚三杯。”杯酒入喉，他的双颊慢慢泛起浅浅的粉色，眼中也似有醉意，平素纤尘不染的谪仙人此刻身上多了一丝凡尘的烟火气。
　　“月晦，你真的很好。怪不得霞露清萱那样的仙子也会喜欢你？”酒壮怂人胆，见到这样温柔的云清涵，洛小瑶忍不住打趣道。
　　“咳咳——”云清涵一下被酒呛到了，轻咳了几声，才语气无奈地说道：“阿瑶——霞露一族灵力最出色的女子除却担任护国圣女一职，便只可为后。也因如此，无论朝代更替，时局变迁，霞露一族均能避世风雨，安然保全。朝晖郡主即便心中再有不愿，也无法规避他们一族女子的宿命。”说到这，云清涵微微停顿了下，又补充了一句： “元熙他不是一般的皇子，文帝对他期望极大。”
　　“我懂了。”洛小瑶笑着答道，心头却慢慢涌起一阵苦涩，便将杯中酒一饮而尽。
　　月光清冽，竹影摇曳。暖阁里三人秉烛夜谈，举杯对饮，别有一番情趣。屋中昏黄的烛光透过纱窗映散开，在冬日里带出了一丝暖意。
　　“呵，真当什么样的人都能塞进我的府里了？”慕景烨一面品酒，一面语带讥讽地说道，白璧无暇的玉面姿容在烛影下平添了一份魅惑神秘。
　　“元熙，这些年托与朝晖郡主婚约的福，已替你挡了不少桃花了。眼见着你大婚将近，侧妃之位自然成了她们必争之地了。睿王的侧妃，可比某些皇子的正妃更来的尊贵。”文渊笑吟吟地说道，一双凤目透着狡黠，似是等着好戏上演。
　　“我跟她不过各取所需罢了。”慕景烨淡淡地解释道，凝望了手中血色的玛瑙琉璃杯片刻，冷笑道：“侧妃之位，不过世上多了一个守活寡之人罢了。”
　　“可是阿瑶呢？你打算如何待她？”即墨凌突然开口问道。
　　慕景烨眸色一沉，低头喝了口酒，说道：“我既舍不得放她走，也不忍心困她老死在宫中。我并非未想过解除婚约，但直到今时今日，霞露清萱依旧是那个位子最合适的人。阿瑶心地纯良，置她于波谲云诡的权谋算计之中，无异于囚鸟笼中。他日我若不在了……她一无母族依傍，二无民意声望，纵然有你们二人的扶持，也难以把控朝政。”
　　即墨凌听闻微微了叹了口气，说道：“她遇见你，真不知道是幸还是不幸。”
　　忽然，一道身影闪进了暖阁。
　　“萧公子不在府中，他跟黎王一道在酒垆饮酒，已经醉了。”
　　慕景烨放下酒杯，脸色微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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