陌上风流

　　从中秋宴那日起，临安城果真变得有些不太平。先是城东的一名泥水匠半夜喝醉了酒跌入护城河中淹死了，没过几日，城西的木匠家失火，一家三口皆命丧火海，还连累了相邻的几户人家屋舍被毁。因是找不到谋财害命的证据，便都被临安知府判定为了意外。直到城郊的裕侯爵府上下连同仆从一百四十六口一夜被杀，朝堂才隐隐有些震动。
　　此等重案，临安府不敢擅作主张，便想请洛小瑶一道查案定夺。闲来无事，洛小瑶便应允了下来，随着临安府的衙差一道去了案发现场。一路上，衙差絮絮叨叨，把裕侯爵爷的风流韵事、坊间传闻都给洛小瑶说了个遍。据说这个裕侯爵爷名叫纳兰启，原是清国的国君，清国的历任国君都极其擅长仆算推演，他自是也不例外。当年沁轩国兵临城下，纳兰启只是算上一卦，推算出沁轩国才是天命所归，便欣欣然投降了。于是沁轩国兵不血刃地收服了清国归并将其改名为清州，纳兰启则便被封为了裕侯爵，世袭爵位，衣食无忧。纳兰启为人风流不羁，喜好绝色姝丽，家中不光姬妾无数，还豢养了不少美貌男宠。不知他这回惹上什么凶神恶煞，落个全家被杀，真是人间惨剧。
　　许是死了人的缘故，偌大气派的一座侯爵府，此刻却显得有些阴风嗖嗖。衙役捕快守住各处入口，不许闲人靠近。一百四十六具尸体被整齐地摆放在宽敞的院落中，面容安详，似乎只是睡着了，身上瞧不见一处外伤。洛小瑶意外地在院中看到了慕景烨的身影，只见他站在不远处正弯腰细察一名死者的遗容和手掌，丝毫不介意尸体散发的阵阵恶臭。
　　“这些人应该死了不久，怎么会这么臭？尸体表面看上去也没有什么外伤，难道是被人下了毒？”洛小瑶疑惑地问道，那股熏人的尸臭令她不由地胃液翻滚。
　　慕景烨直起身，拿起随从准备好的湿布擦了擦手，才缓步走到洛小瑶身旁说道：“的确是有人下了毒。面如桃花，嘴唇青紫，指甲发黑，尸身恶臭，这是中了一吻钩的症状。一吻钩是巴蜀唐门的独门秘药，世上会配制此毒者不超过五人。一吻钩形如白粉，并无气味，遇水则化，见光则散，故此毒不可见光，不可碰水。若凶徒使用此毒，必是在天黑之后点燃一吻钩，利用毒烟杀人。寻常之人吸入毒烟，转瞬之间便会毙命。至于还有没有其他的死因，要等仵作验尸之后才能知晓。”
　　“那会不会是唐门的人做的？”洛小瑶试探地问道。
　　“现在还不能确定……”慕景烨眼中的忧虑之色渐浓，对一旁的仵作吩咐道：“将尸体全部带回衙门，仔细验明每具尸体的死亡时间，查看身上是否有外伤，胃中是否有毒物。一旦有了结论，迅速派人告诉我。”
　　洛小瑶原想若不是为财，必是为情寻仇一类的，可慕景烨面色凝重的模样却似乎在向她暗示，这件灭门血案看来远比她想象的要复杂得多。
　　见洛小瑶被恶臭熏的眉头紧锁，却依旧硬撑站在原地，慕景烨笑了笑，说道：“你随我来。”说完他便领着洛小瑶绕过曲折的回廊，走进了一间宽敞明亮的正屋。屋中摆设极尽奢华，珠宝玉器，名家字画，堆砌如山。饶是洛小瑶这样不识货的粗人，一走进屋子，也被这满屋的富贵晃了眼，而扑面而来的檀香之气也令她脑目清明了不少。
　　“我要是裕侯爵爷，肯定不想死……”洛小瑶感叹道，随手拿起雕花楠木桌上一个精巧的枕笔把玩起来，这个枕笔被雕刻成了狮子狗的模样，憨态可掬，十分传神。
　　“这是越国的犬戏枕笔，传闻乃是当年公主与驸马的定情之物，距今至少四百年了。”慕景烨随意看了眼洛小瑶手中之物说道。
　　洛小瑶一听，手一抖，险些把枕笔摔落到了地上，赶紧小心地将它放回原处。
　　“你不要告诉我这个也是古董？”洛小瑶指着桌上一个翠玉笔洗又问道。
　　慕景烨走到洛小瑶身旁凑近仔细看了眼笔洗答道：“这倒不是什么古董，不过此玉通透，水色上乘，也就抵得上你十年俸禄。”
　　“我算明白为什么人人都想做皇帝了……”想到自己囊中羞涩，洛小瑶不由地叹了口气说道。
　　“你若做皇帝，估计五日便会灭国。”慕景烨的眸中闪过一抹狡色，修长如玉的手指轻轻敲了下洛小瑶的脑门戏谑道。
　　“为什么？”洛小瑶不服气地反问道。
　　“你肯定每天坐在国库里一遍遍地数着金子，其他什么事也不干。”慕景烨一针见血地说道，脸上笑意更浓了。
　　想象一下自己躺在金山银海中睡觉的模样，确实是自己会做的事情，洛小瑶有些心虚地抓了抓脑袋，岔开话题说道：“这里随便拿件东西都可供人挥霍一阵子，可是凶手什么也没拿，他应该不是图财害命。”
　　“确实另有所图……”慕景烨似有深意地说道，“羽林卫只负责京畿重地的治安，此等凶案不在你的职权范围内。临安知府知道此案定不简单，有心拉你一起背锅，以后他若再找你，你只管推脱我有事找你去做，无暇分身。”
　　“嗯……”
　　在屋中休息片刻，洛小瑶才离开裕侯爵府回到自己府中。夜色已深，她趟在床上却是辗转难眠。裕侯爵府上下一百多具尸体的面容轮流在脑海中浮现，其中甚至还有嗷嗷待哺的婴孩……太残忍了！究竟凶手是为了什么？忽的脑中灵光一闪，既然慕景烨说了一吻钩是天黑之后才被点燃的，不如来个夜查裕侯爵府，或许会有意想不到的发现。
　　说做就做，洛小瑶刺溜一下跳下床，出门直奔裕侯爵府。
　　夜半无人，老宅深幽。洛小瑶打着火折子顺着府中回廊转了几个弯，已经分不清东南西北了。四周阴风习习，似乎隐隐还有人的脚步声。一定是错觉，一定是错觉！洛小瑶壮着胆一路往前，突然感到肩头被人轻轻拍了一下，心刹那跳到了嗓子眼，毫不犹豫地转身挥出一掌。
　　那人灵巧地避开了，身形修长，宛若松柏，借着昏暗的月光，洛小瑶勉强看清了那人的模样，竟是慕景烨！
　　淡淡的龙涎香逸散在空中，不会错了，就是他！
　　“元熙！你怎么在这里！”洛小瑶惊魂未定地盯着慕景烨，在看清他容貌的一刹那，一直悬着的心才稍稍放下。
　　慕景烨笑了笑，说道：“府外我安排了暗卫监视，若没有我的允许，你怎么能轻易进入案发现场？下次先同我说一声，不要擅自行动了。”
　　“我知道了。”洛小瑶说着低头一脚一脚踢着一旁的廊柱，好似被学堂夫子抓住的逃课学生。
　　慕景烨吹亮了手中的火折子，飘忽不定的火光映衬着绝美的容颜，宛如话本子里勾魂夺魄的狐仙。
　　“走吧，萧捕快。”
　　“你怎么能一个人进来呢？要是这里有危险该怎么办？你又不会武功，手无缚鸡之力……”洛小瑶一面絮絮叨叨地嘟囔着，一面小心地四下查看有无异样，这家伙真不知道自己特招人嫉恨啊……
　　“查案并非人越多越好，若想伤我也绝非易事。”慕景烨语气淡定自若，眼中闪现的睿光似乎一切尽在掌握，“阿瑶，你刚才在宅中走动可有什么感觉？”
　　洛小瑶背停下步子，想了想，说出了心中的疑惑：“这座宅子古怪得很，白天还不觉得，可到了晚上，黑灯瞎火的，我一下就迷路了，可是我明明白天才来过啊……”
　　“这世上比你胆大的怕也不多了。宅子的布局是按奇门遁甲排布的，如今你站在景门的位置，稍有不慎就会困在死门。裕侯爵爷精心布下的机关阵可不容易应付。”
　　“多谢睿王爷救命之恩了。”洛小瑶心有余悸地说道，赶忙跟紧了慕景烨几步。
　　“你可记得又欠我一命。”慕景烨狡黠一笑，白皙修长的手指轻轻地刮了下洛小瑶的鼻梁，“仵作已经查明，死者遇害的时辰是子时。一钩吻的毒烟一旦散佚空中，不消一炷香的功夫周围百米之内再无活物。而裕侯爵爷府有个不成文的规定，每晚亥时之后，府中上下不得随意走动，所有灯火都必须熄灭。所以凶手来到府中的情形和我们此时是一模一样的。”
　　“这里黑布隆冬，凶手是怎么做到来去自如的？还有他到底为了什么要杀人全家？”洛小瑶的好奇心一下被吊了起来，事情貌似越来越复杂了。
　　“这个……我们很快就会知道。”慕景烨故意卖了个关子，带着洛小瑶一同巡查起来。
　　由慕景烨在前头带路，他们在宅子里四处转悠，每间屋子前都稍作停留，却并不进去。不多时，洛小瑶已经分不清身在何处了。可慕景烨依旧不急不慢地走着，似乎对宅子的一切都了如指掌。辗转了几条长廊，他俩在偏园的一间小屋前停住了步子。这间屋子乍一看平凡无奇，可洛小瑶仔细端详了片刻之后，发觉门栏上隐隐闪着淡淡的莹光。若不是慕景烨在门前站了那么久，洛小瑶是断然不会察觉门上暗藏的记号。
　　“就是这了。”慕景烨微微一笑，伸手推开了木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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