破笼之守护者

　　后蹬一步，险遭两道气刃交叉斩击的阔辞迟疑了两秒，当然不是因为这堪堪能撕破皮甲第一层的攻击，而是施法者本身，是一块烫手的山芋。

　　第六分钟半，剑拔弩张了五秒钟的气氛被上空传来的刺耳啼叫打破了。

　　幸运地被一块落石挡住了激光，但依然不幸的是，一对羽翼未具的雏鹰眼看就要摔碎在地面的尖砾上，然后被肆虐的牛蹄践踏磨平。

　　分辨出它们与落石的差异，眼尖的少年咬咬牙，从危险的杀手身侧窜过，而随念而动，千层丝缕般轻柔又厚实的气旋已盖住了死亡发生的预计点，就连那些粗糙的尘土，都铺成了简陋的摇篮，保证它们能安稳地落地。

　　这一段与流元素的低语，在那些保镖大开大合的拦截攻击所产生的精神波动中，显得微不足道。

　　跌跌撞撞，途中还因为躲闪能凿破磐岩的牛角而扑倒，狼狈地滚地起身的少年再次感受到身不由己，因自己分心消散的气旋还是将幼崽们摔在了地上。

　　随意闪躲着的阔辞冷眼旁观，那是抱着一对聒噪与死静的胞兄妹的少年，摇晃的身躯在困境中费力地摸爬滚打。旁观者看到了有悖于恐惧的不屈，阔泽每每会在这情感与身体的对立中，感受到心灵的魅力。

　　第七分钟，距离烟尘散去大概还有三分钟，一向果断的杀手少有地决定用一小段时间，演算一下两种未来。

　　一切预计的展开都立足于一个判断：这名少年是流元素的眷属。

　　元素作为支撑整个世界文明体系的要素之一，沟通意识与外物的媒介，并不是任人摆布的。有不少理论元素学的博士，他们的论文课题就是拿出那些复杂但片面的实验分析，企图定义一种元素的集体性意识，并且把它们比作蚂蚁、蜜蜂这些具有社会性的小生命，然而除了最后能发现几条适用条件苛刻的经验公式，往往令人不知所云。但实实在在的，“元素具有集体性意识”是一个获得了泛大陆级奖项的命题，而对于无需太多理论知识，仅使唤它们打打杀杀的人来说，知道这一点就足够了。

　　元素眷属，他们身上有某种能吸引这些微妙粒子的性质，使得他们在经历过生命的某个时期后，身上会自然而然地浮现标记，无论他们是否修行元素魔法。元素对他们而言，并不是不听话的工具，与一般的魔法师不同，他们能接收到元素的反馈，甚至会受到一定程度的保护，这也是为什么这名瘦弱的少年能频频躲过群牛的奔袭。

　　而对于目前情况最重要的一点：无论以何种形式，当眷属死亡时，会引发大规模的元素暴动。

　　莽撞的燃元素会把影响范围中的所有微粒随意黏合为结构杂乱无章的无用分子，并伴随着高温；神秘的离元素则是另一个极端：将所有精巧结合的粒子生硬掰开，令他们变为孤零零的单体，感受无法分担的严寒；只引发物理变化的流、结两种元素可能没有那么严重的情况，但面对炸平或堆积一座山头的异变，并不代表身处现场的生命能轻松地存活。

　　海渠走廊是堤丰城最重要的交通项目，目前这种不会死几个人的“突发情况”，是城主的容忍极限了，如果不声不响就把这里炸了一个大口子，铺天盖地的报道和一些有深度的联想会压垮教城的声望与经济，还有自己身边那些努力生活又安于现状的生命。

　　想到这里，阔辞觉得没有什么权衡的必要了，那些存在或不存在的背后势力，以及眷属潜在的消极发展，危害的范围只限于自己在内的几个人或者为教城服务的组织，何况来日方长。想这么多的自己也只是找个理由，为了多欣赏一下这场表演吧。

　　第九分钟，披着的斗篷已经破烂不堪，暴露在外的皮肤上磕碰出锈斑一样细密的伤口，在苦苦挣扎的少年抽干了自己最后的肌力时，一条结实的臂膀扫过，将他捞出了山穷水尽的境地。

　　一道土黄色的光不明显地在土黄色的漫天飞尘中闪烁了一下，三个生命不留痕迹地从谷地失去了踪迹。

　　手持挖掘卷轴指着归途的方向，被拎在侧身的人几乎没有让阔辞的速度因负重而变慢，他甚至已经开始想着回去后的事情了。虽然出现和离开的方式都很利落，但头一次在击杀目标后停留在现场超过三分钟的业界模范，一边小喘着气一边琢磨怎么和修改监控的人员解释。

　　“等…等一下…”脚已经疲劳得没了知觉，被像物件一样拿着的少年却不怎么乐意于不用动弹的现状。“我…自己可以走！”

　　“那就太慢了。”第十一分钟，确定自己没有勒住让对方不适的部位，必须守时的杀手回绝了这不自量力的要求，虽然少年的情绪波动拐过了一个令他提神的波峰，然后跌入谷底，代表精神主体陷入了昏迷。

　　从这里直达返回的通道，现在是一口枯井，中间距离跑起来花不了两分钟，但是为了防止挖掘时残留的能量波动被追踪，得先从其他地方钻出地面，再绕路返回，因为即使挖掘的路径会自动闭合，结元素被激发的痕迹也会停驻一段时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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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十四分钟四十五秒，第二大的卫星：惑月升起之刻，阔辞跃入枯井，周身缠绕着流溢的元素光泽与从脸上飞洒的汗滴。当他稳降井底时，周围的轮廓已经恢复到发动法阵的前一刻，而那枚传音指环正躺在他的手心。

　　“这里是石英，游尘已归怀，完毕。”

　　“了解，稍后联系。”对方并没有询问背景里吵闹的叫声是怎么回事，在杀手走出地道之前，只能以固定的语言联络，这是组织的规定。

　　将指环套回拎着人的右手时，阔辞借着流光的残响，看见了一双惺忪的吊尖眼，细长的眉梢有一对绿点。

　　精灵吗？但是身形特征好像没有那么夸张，可能是返祖现象吧，要不然失去意识怎么还会有力气一直抱着不安分的幼崽呢。

　　被能量波动惊醒的少年第一个反应是四处环视，但完全无光的环境使得他就算有精灵的视力也看不见任何东西，也只有怀抱里捣乱的幼鹰能让他有劫后余生的存活感。

　　“放我下来。”通道里只回荡着令人心烦的啼叫。“放我下来！”

　　孩子气的固执，阔辞觉得这可能是他身上唯一孩子应有的性格了。

　　“你认路吗？”如果是其他杀手，还不至于伸手不见五指，毕竟只有阔辞会不带照明道具出任务。这个问题一时让别扭到不想承认自己筋疲力尽的少年哑口无言。

　　“你…”突然想到这人的身份，少年不禁咽了咽嗓子，虽然尽量轻微，但声音还是钻入了精神术士的感官。“你为什么救我？”

　　终于，一个晾了七分钟的疑点被提上了案板。

　　在救他的时候，阔辞从他身上提炼到的情绪，既不是一切理所当然的舒畅，也不是嘲笑他婆婆妈妈的鄙夷，而是一个无依无靠的人，意外获救时的讶异。就好像，他不知道自己的死是赌桌上的王牌一样。

　　阔辞不是没有遇见过情感与神态表里如一，但是却给出了错误情报的人，那是一类认知扭曲的群体。做出了他对眷属的特性知至不全的假设，阔辞不打算在语言上旁敲侧击，他需要知道的，是这名少年是否有一套符合人之常情的心理体系。

　　“那你呢？为什么救它们？”

　　垂下了头，一片黑暗的视野就像是幕布，那些痛苦的记忆在上面跳动着，少年无处可藏。

　　“…可能是同病相怜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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