破笼之守护者

　　“慢点走老人家，愿圣光永庇于您。”

　　首都的圣教殿堂藏在一段简陋的街巷里，明珠蒙尘，只有寥寥几缕阳光能透过楼房的间隙，照亮教堂外墙上的灰斑。

　　告别了早拜归去的信徒，南巡团的代表们踩着悠悠钟声，踏入浮雕围绕的教堂大门，内里的景象，整洁而烛光通明。一切看上去，极尽奢靡，大相径庭于与如今教义规定的教堂布置：弃奢入俭、不争朔日。

　　四年前，秉礼付的国体改革造成的改变，似乎还未波及到与教国天各一方的这里。

　　作为这条教义的幕后推手，路明见到这番浪费光景，并不愠怒，和和气气地与迎接的神甫交换礼仪、搭话。

　　“阿尔杰神甫，我一向听说，军国从不为圣教的建设提供经济协助，

　　空气中散逸着蜡烛烟气，还有蜡烛里灼烧出的香料气味，在前厅中平添了几分慵懒。路明环视起四周点满白蜡烛、有明显刷洗痕迹的白墙壁，眼神最后才落上有些臃肿的神甫。

　　“如此恶劣的境遇中，你能不负神的期望，将殿堂打理得如此井井有条，雍容华贵，

　　神甫呵呵笑着，正要谦辞，却在那双有淡淡笑意的金瞳中，察觉到一道凌厉的诘责。

　　路明挑起眉头，微笑着责问：“花了不少钱吧？”

　　“阁下…这…”神甫脸上堆起笑来，眯起眼睛，掩饰嘀哩咕噜转着的眼球，“说出来只怕您责怪。”

　　路明见对方状作诚恳地低下头，便趁机向着身旁的维莱特做了个手势，随后大方地拉起神甫的身子。

　　“前厅里多有不便，我们进会客室慢慢说。”他半请半催地把这胖子调了个方向，离去时朝维莱特拋去眼神。

　　用圣水净口之后，路明端坐在看上去有些年岁的石椅上，看似认真，实则心不在焉地听着对方的说辞。什么受过恩惠的本地人硬要帮忙装饰来还愿，自己不好推脱，这类的说法，即使对方编得有声有色，路明也是断然不信。

　　又问了些教堂日常运作的问题，象征性地宽慰对方的劳苦用心，路明便开始滔滔不绝、绘声绘色地阐述教国这几年翻天覆地的变化，虽然只字未提自己在其中的位置，也引得落后时代的神甫在赔笑中冷汗连连，这半个小时在他感受来，比接受精神力圣化还更难熬。

　　叩门声将神甫拯救于水深火热，他也不等一旁侍立的神仆有所动作，自己就像块从地上弹起的肉球一样，跳起来去开门，连门外的是谁都没看清，就向路明连连告退。惶恐的架势，看起来是怕极了这笑面虎会把自己吞掉不带吐骨头。

　　“神甫大人这是怎么了…”年未弱冠的神仆看向那飘着汗疾走的背影，面露担忧，看了好久才想起要转告什么，“巡官大人，总理的车快到广场了，我们已经为您准备好了礼服，请去净身室更换。”

　　路明的眼神一离开那不堪的人影，就敛去了那微露的锋芒，他笑着答道：“非常感谢，你们的尽职，我会向主上传达的。”

　　这一句话，立马就取悦到了狂热崇拜圣教的信徒。

　　祷告之后，投身进入净身室的浓郁香味中，向日葵熏香原本应是淡如晨曦的芳香，在这里却比正午的骄阳更加浓烈。

　　“结果怎么样，维特？”路明抬平双臂，方便维莱特把系绳绕到他身前。

　　“神仆说这里的信徒捐款都很积极，资金除了教堂的基本运作，都用到了布施接济上。”教国的礼服外套在穿戴时，要在胸前背后绑好几个花结，维莱特即使练习了快半辈子，动作还是有些慢。他盯紧了最后两段不够长的系绳，慢而稳地讲着，“他们觉得这个阿尔杰神甫没什么问题，很多接济工作他都会亲力亲为，吃穿起居也和他们平起平坐。”

　　“那关于教堂的布置，他们感受如何？”路明调了调身后的花结，多抽出一点绳段解决维莱特面前的难题。

　　“他们都说：自己认为本该如此，不仅符合教义里说的‘尽善尽美，昭示神福’，而且他们从小看到大，没了反而会不适应。这样看来，新编制的法典还没有送到他们这里？”

　　“哼-这个神甫，蛊惑人心很有一套嘛。”纯白的半身斗篷，披上了路明的右键，他揉揉布料，在蚕丝的顺滑里拿捏到了几许棉布的毛糙。即使日光蛾的蚕丝只在秉礼付教国所处的天尘山脉有出产，在大陆南部的价格极高，这种偷工减料也太过吝啬了些。

　　“卢米，你觉得他在哪里动手脚了？”

　　“那些蜡烛是从什么渠道来的？”路明解下斗篷，这次换他给维莱特穿戴。

　　“每周都有货车成箱运过来，还专门留了一个房间放蜡烛，”维莱特感觉这套礼服不太合适，太大了，语气也牵连得嫌弃起来，“真是的，好好的房间不多放点捐赠的衣物，放什么蜡烛，简直是明目张胆地铺张浪费。”

　　“就是这个了，”路明思考片刻，把同样过长的系绳截下一段，在袖口上绑出花结，顺带固定住圈起的部分，“从蜡烛的供应商那里拿回扣。”

　　其他两两搭档的神官也穿戴完毕，和路明打了招呼，便出门等候。

　　维莱特敬礼，宣言决心：“属下一定全力寻找证据，早日叫这表里不一的蛀虫受到应得惩罚。”

　　“证据会有的，惩戒也会有的，

　　路明擦拭着胸前的太阳徽章，默默祈祷，他在这教堂里捕捉到了一些蛛丝马迹，尤其是那些蜡烛的香味，令他猜测这件事不仅仅是单纯的贪污。

　　“在此之前，我们先去会会那位冥顽不化的总理。”

　　路明先一步出了门，开门前，突然又回头补充了一句：

　　“我打赌这次也不会有什么进展，如果我赌赢了，维特你就帮我金蝉脱壳，说定了。”

　　门唰一下关上，完全不留反对的机会给呆若木鸡的维莱特。

　　女士们的换装时间要比男士们多个半，于是踩着工作时点出门赶班的首都人民，就能在今天的广场上，看见除了以往风雨无阻的几位卖艺人之外，还有一列衣装凌凌的男士，秩序井然中，又能穿插打趣的交谈。

　　丝绸裙摆下，套着修身马裤的女士们终于翩翩而来，在一长一幼两只雄鹰贯穿天空的鸣叫中，黑色的加长轿车也准时到达。

　　车门齐齐打开，走出身着军礼服的队列，整齐划一地排列在车旁。

　　黑白交接，如水火相遇，似是无形的战争，就算是路明与总理秘书的握手寒暄，也弥漫着隐形的硝烟。入座之后，满座的列车内，不能调和的冷与热，别扭至极。

　　许久的尝试无疾而终，南巡团代表里最话痨的一位，也放弃了炒热气氛的念头。

　　被两名官职稍逊一筹的人夹在座位中央，路明无聊得偷瞄车窗外，灰蒙蒙的天空中，有飞儿在朝阳中闪光的羽翼、因待蔚还不熟练地飞行，那上下翻飞不定的身影。它们不知多么惬意自在。

　　短短十分钟，路明难受得骨肉发痒。车终于停下，他按捺着自己不去推一把旁边压着自己腿的上尉，这样虽然能马上就撞开车门，但是就会被扫地出门了。

　　军国的行政中心，是一系列像菌落一般，星罗棋布排散在庞大园林中的球状建筑。路明点头感叹：能在这戈壁一般的全国环境里，开辟这样一片华而不实的大园林，不愧是专制的军国政府。

　　众人来到了第二大的一栋建筑面前，黑哑的弧形墙壁，连一扇窗户都没有，更别提敞向宾客的大门。

　　一些年轻气盛的属下见这敷衍的架势，刚要开口质问，就被身旁的长辈打住。而迎宾人员，依旧是板着脸，眼睛直直地盯着墙壁。

　　闷着气的圣教剑士，忿忿地想着：真是一群石头，难不成你们还能把墙瞪开？

　　一声听似雏儿破壳的脆响从墙里传来，在年轻来宾们不敢表露的惊讶中，墙壁分成两半收缩起来，正襟危坐的黑衣官员们早在里面等待多时。

　　“恭候多时，北方的远客们，”正前方巨大的肖像下，透黑的黑曜岩桌椅的右侧，点着雪茄的男人，眼睛随看着他们，但姿态只能用漫不经心来形容，“非常抱歉，我国没有材料制作贵国的国旗，故此略过国歌仪式，还请见谅。”

　　路明不屑一笑，从容应对这下马威。

　　“总理大人不必多虑，人孰能无过？人尚且如此，何况一国？”他振臂一挥，南巡团的代表们齐声应答，声音短促，声势如日中天，整齐而快速地完成一套整理仪表动作。

　　与此同时，路明以拳擎胸，虔诚地望着天空，并不比把面前的军国官员放在眼里。

　　“主上教诲的是：宽恕为圣，请总理大人安心，若是这疏漏无心之中传到我国，也不会有谁怪罪于贵国，即使是不懂事的小孩。”

　　路明光明正大地说着阴阳怪气的话，等再看向那总理时，抽了一半的雪茄已没了火光，正如他油光发亮的络腮胡后，没了兴致的表情。

　　“正所谓远交近攻，若未来天多弥那的使团来访，请总理掂量掂量轻重，不要一而再再而三地弄丢结盟时互赠的国旗，以及，这一次我们以为是多心了的准备。”

　　路明脆生生一击掌，不等谁允许，使者们便齐步迈入露天的会议厅，而队伍中央，使团中最年轻的利柏尔手捧蚕丝仿制的国旗，不卑不亢地送到总理面前。

　　“毕竟天有不测风云，行天道之人，总要多一手准备。”

　　路明看着总理抽了一口没火的雪茄，笑容灿烂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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