破笼之守护者

　　燃素车经由“结–绸–流”轨道线，沿着蜿蜒如绸缎的绸河江畔，高速而悠闲地前行。这种每十年要经历一次更新换代的长途交通工具，如今混合了局部路段的磁悬浮技术与保护轨道的常时驱散结界，达到快速穿越魔兽栖息地的目的，以保双方相安无事。

　　每当列车横过长达千米的跨江桥梁，或是盘绕在大河中央的山包上时，底盘着轨减速，车厢随着轮胎的刮蹭晃晃悠悠。乘客们虽然叫苦不迭，仿佛又回到了两百多年前的红叶纪末，战乱席卷大陆，破旧的车厢中挤满流离失所的难民，魔能衰败、文明倒退、弱肉强食的雨林时代。

　　但很快，波光粼粼的绸河大观、黄绿纷撒的早秋山景、比翼逐日的齐飞水鸟、吟歌收帆的暮下渔船，旅客们又陶醉在这飘洋于大陆南部第一大江之上的沧桑浪漫，它们也混合在列车特供的绸河特产——从海里返回淡水中产卵的缎纹鲑鱼，的鲜美生腥中。再品上一杯清亮味酸的新酿水蒲桃酒，让岁月留下的伤痛被这短暂的、又永驻此地的青涩幻觉安抚平息。

　　甚至将装饰用的半熟西兰花也切片咽下，用面包将沙拉碗中最后一点酱料挂抹干净再吃完，向结之女神祷告，感恩奉献出生命，与自己融为一体的食材。虽然阔辞觉得这一切都没有什么意义，但当这些由虔诚的教徒来做时，他们的灵魂焕发出柔和的光彩。至少一点也好，让自我醒悟：自己的生命没有那么一文不值。

　　盯着菜单上缀满蔬果的菜样示范图片，亨利震惊于亘筹德（Entroad）财团的“大方”，整个菜单上看着最素的一道菜都填满了鸡肉，难道在灵长人的社会里也是肉比菜贱吗？

　　“那个…密若珂小姐？”

　　对方执意要跟来，这位看上去是对元素术得心应手的女子，跟亨利印象中初见时的气质非常不同：虽然还是在看书，但坐姿恣意得夸张，几乎是躺在卧铺车厢公共用的走廊椅子上，嘴里嚼着口香糖，不时哼着那本封面色彩斑斓的，嗯，摇滚乐谱里的调子。

　　可不知道为什么，看着她的悠闲模样，亨利感到十分羡慕。

　　“叫小镜（Mirre）就行啦。”她活力四射地跳起身来，一边答一边走近。“什么事啊？”

　　“嗯…我这盘肉我还没动过，能帮我吃一点吗？”

　　“当然了,肉有什么不好吃的？哦对了，莱斯莉走之前给我的蜜桃还有呢，给你拿点。”

　　灵长人真是一个奇怪的种族，那么多人不是性情古怪，就是变个性跟变脸一样快，亨利看着一片又一片鸡肉消失在密若珂嘴里，静静地削皮，并没有多想。

　　夜幕降临，列车正高速穿越绸河由东向西数的第二个国家——盈塔铺利秘（Enterprime）公国。华灯初上，惑月当空，繁星喧嚣正如地上灯火通明的集市。旁边普通乘客的车厢中传来微微的欢闹歌声，能将气氛炒得如此热闹，一定是一群来自堤丰城的旅客领唱的。

　　隔音良好的法师车厢内则是一副完全相反的光景，除了有人就餐时发出的些许声音，乘客大多在用自己的方式修行。那些盯着深奥书本，一页能看一个小时的，如果不是无聊至极的闲人，就是需要天马行空的想象力与精妙的模拟计算能力的元素使；找一片稍稍宽敞的场所，摆上一种姿势坚持一整晚的，是那些要将精神力与□□经络不断磨合的斗气使；嘴唇轻轻跳动，不发出任何音节，在羊皮卷上用没沾墨的笔一遍遍快速书写的人，是以信息释放力量的符文使，据说和召唤使一样，与灵魂有密切关联。

　　只有端正坐着，望向窗外繁华街景陆续远去的阔辞，亨利看不出他有修行的意愿。

　　“小镜，你真的信任他这样自暴自弃的人吗？”

　　在二十年内，不光要想方设法减轻教徒对自己的虐待，还要与同为囚徒的人斗智斗勇，亨利是一个十足的风险至上主义者。与如风谈话时，他故意不说清楚自己受到的精神操纵并非从头持续到尾，途中施法者要回复精神力就会中断，因为他十分清楚这种魔法的可怕之处，故意要引起对方的重视。

　　列车进站了，而阔辞的眼神也转向了车厢门，似乎在好奇会遇见怎样的新面孔。

　　在他看来，阔辞能如此顺利地击杀达瑟唯，只不过是因为对方在进入海渠走廊时就因为商队的安保措施松懈了，一直到被杀的时候都还处于修养期。若不是那时自己状态极差，未必会输给他。

　　“请魔法师乘客不要进入普通旅客车厢。在车厢内使用魔法将触发警报器与干扰器，为了您的…”

　　“你一定不是在说砂子（大多数是小颗粒的石英）吧？他虽然自卑了点，但一直很努力啊。”密若珂一脸认真地回答。“他坐下以后一直都在冥想。”

　　“啊？”亨利随之发现惊讶声引来了几名魔法师的不满。

　　“他睁着眼也可以冥想，嗯，他说自己提升精神力的方式是…”密若珂托着腮帮揣度了一阵，才找出了合适的用词。“大概像素描一样吧。”

　　怪不得茗大姐说他要守护什么美丽的事物。

　　公国对本国人民的经商能力极其重视，所以此时，安静的魔法师车厢安静地停靠在这座公国的中心城市站点上，领近的月台上安静得死气沉沉，这片区域似乎与其他上下乘客拥来挤去、矛盾纠纷不断擦生的普通车厢处在不同的时空。

　　有一名女子默然登车，只搭着个皮包，身着黑色的长裙与披肩，头顶大檐淑女帽，侧脸掩在面纱之下。她缓步走进车厢来，脚步声最初轻若蜻蜓点水。可当她再走近些，留给人雅致娴静印象的女子忽然加快了脚步，短跟鞋甚至还在地面上拖出了摩擦声。

　　在众人的异样目光中，她找上了一位带着漂亮女性的男子，便是此时坐在窗边，描绘车站拥挤大观的阔辞。

　　“打扰一下。”

　　摘下的帽檐后，有一副寂静如画的面容。

　　“请直说。”并非因为冥想被打断而觉得恼火，甚至无法做到这样的阔辞，对待陌生人保持着与平时一贯的简洁风格。可女子平静的眉目中，居然抖出了一丝喜色。

　　“先生是来自堤丰城吗？是您的服装让我这么认为。”

　　“是的，您莫非从事服装行业？”阔辞以前遇见过不少主动搭讪的女性，她们大多抱着浅浅的紧张与更多的激动，但这位全身着黑的女子不同，她毫不紧张，谈吐理性周全，而只隐藏着少量的激动和…喜悦？其他人往往在要求得到回应前是不会产生好恶情绪的。

　　“嗯，略知一二，我对油画更在行。”一丝微笑从她的嘴角泛起。“真不好意思，我已经很多年没去过堤丰城了，您让我想起一位故人。”

　　“故去的人？”

　　眼中闪过一刻的惊讶，她掩嘴而笑：“先生这个玩笑可不合时宜啊，他好着呢，我不久前才确认的。”

　　算是开玩笑吗？阔辞在心里迷惑地嘀咕着。

　　“老是先生先生地叫，好陌生啊，不嫌弃的话您可以叫我夜芷（yelgeon），先生如何称呼？”夜芷似乎毫不在乎打搅到对方，与淡淡的语气不同，眼中有着一意孤行的决断，吞没了阔辞到嘴边的拒绝，因为他明白这无法改变这名女子的执念。

　　“阔辞。”他只好寄希望于自己冷淡的回答能让对方知趣离开。

　　“石英，人如其名，阔辞让我感到了平凡中的耀眼。”看着夜芷掏出的速写纸笔，阔辞感觉休闲的时光正离自己远去。“阔辞还有很好的同伴吧，请叫来我们认识一下吧。”

　　自我介绍顺利结束，除了亨利惊异于这名女子的美貌与画技，以及密若珂有些迷茫的反应，没什么奇怪的。

　　“能跟我讲讲你们在堤丰城的生活吗？”铅笔在纸上舞动，夜芷一手稳稳拿着的速写本上，阔辞的面容已然成形。“我一听一边帮你们画几张肖像来换。”

　　被夜芷吸引了的亨利拖长了音，硬撑着平铺直叙地讲述他在堤丰城淡如白水的经历。而一旁密若珂和阔辞咬上了耳朵。

　　“我看不到她的灵魂，有一层黑雾遮住了。”

　　不等阔辞思考，警报声响遍了疾驰的车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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