妖后[洪荒封神]

　　这一日，丞相比干尚未回府，宅邸中便来了一位客。

　　廊外凉亭，细雨斜打。
　　氤氲茶香里，端坐着一名白发的道人。

　　他手边放着一卷画轴。

　　待比干一进亭子，那张画轴便轻轻巧巧地跃到半空，骨碌碌地滚动招展开来，对其展露出内芯里勾画着的景物。

　　那似是一个雨夜。
　　背景是在熊熊燃着的大火。

　　而画中的主角，则是个站在火场之中的少妇。

　　只见她穿着名贵的白罗裙，低垂着眉目。一派温婉清丽，与背景的狼藉格格不入——且，让比干感到一种莫名的熟悉。于是，老人家不由自主地对着那画儿多看了两眼，而后不禁悚然一惊。
　　这，这不是纣王的那位新后苏妲己吗？！

　　他下意识看向画轴之后的人影，却发现姜尚也正盯着他看。

　　姜尚收回目光，将手一抬收回画卷。
　　他一点点地把画轴卷起来，用笃定的语气慢慢开口道，“丞相识得此女。”

　　“此乃当今王后。”

　　“……”
　　比干的回答让姜尚手里的动作微微一顿。
　　半晌之后，他轻笑了一声：“是么。”

　　“前日我镇杀那玉石琵琶精，当天夜里，此女便来取我性命——”

　　“这断不可能！”
　　比干听得姜尚这话，面色微变，下意识一口否定道。
　　“这王后乃是冀州苏侯的小公女。父母长兄俱在，与妖物没有任何干系！”

　　姜尚看着比干，懒得与其争辩什么——毕竟他清楚对方所惧为何。
　　从某种角度上讲，人族确实极端排外。

　　昔日夏族启继禹王共主之位时，大祭祀伯益公然反叛。究其根本，就是他有一半涂山狐女的血统——而有夏一朝，最后覆亡的根本，除却君主日益膨胀的野心与昏聩外，无外乎其对巫妖两族不加节制的联姻和重用。

　　因而夏代之后，巫妖几乎于人族领土上绝迹。
　　直至如今。

　　这大商如今的大王，好大喜功颇类夏桀，若再沉迷于妖物美色、日后再顺带着重用一下妖类。那跟夏亡时的政局，也不差什么了。

　　于是，姜尚对比干道：“若真是如此，此事更需查实。如有妖物借用王后皮相作乱，传出去，岂不是平白污了大王与王后的声明。”
　　说到这里，姜尚思忖着自己昆仑弟子的身份在朝歌多有尴尬，便又对沉吟着的比干加了一句。“贫道欲修书一封，递给闻太师。王叔可否行个方便？”

　　话已说到这里，比干确实无话可说。
　　他对姜尚行了一礼，叹息道：“如此甚好。”

　　“只是不知姜道长如此行事有何所求？还请您如实道来，我也好安排。”

　　低眉一笑，姜尚今日之行所求的，就是比干的这一句话。
　　他站起身来，对比干说了一个日子。

　　“正月十五，上元佳节。”

　　待此行诸事理毕，已是下午时分。
　　比干亲自送姜尚出了府门，简单寒暄几句时，突然传来一声“叔公”，打断了二人谈话。

　　比干闻声一震，竟也不顾姜尚正在对面，下意识便循声望了过去。

　　姜尚见状，便也随之瞧了一眼。
　　这一望，便正瞧不远处那身披灰色外袍、长身鹤立着的小道士。

　　那小道士看似不过舞象之年，迎着两位长者投来的目光，他微微含笑，抬手弯腰行了个玄门的稽首礼。

　　姜尚对小道士微微点头，算是回礼。
　　对方身上的气息，他再熟悉不过——正是最纯粹的玉清仙法。

　　对此他有些意外。
　　在这朝歌，他竟然碰到同门。

　　而比干显然与那小道相熟，在一瞬间的紧张后，他便稳住情绪，轻叱了自己这位侄孙一句：“怎么如此失礼！”这句是针对之前小道士对他与姜尚说话的打断，但究其缘由，却是对其暴露在姜尚面前的一种隐忧。
　　但对自家叔公的忧虑，这小道却显然不太在意。

　　他微微低头领了叱责，而后依然含笑道：“孙儿见到同门，一时欣喜。叔公恕罪。”
　　说着，他走上前来再行一礼，将一张玉符递给姜尚。“这位道友，吾可否稍后去府上一叙？”

　　姜尚接过玉符，仗目一扫，确认是阐教自用的信符后点头道。
　　“自无不可。”

　　眼见他们俩话已说完，在一边等得多少有些心焦的比干简单与姜尚道了个别，便一手抓住了少年，低声与他道：“先进府来说话。”

　　手里拿着玉符，姜尚看着相府在眼前关闭，心中若有所思。
　　那少年长眉清朗、眼如桃花，生得一副端庄俊雅的好相貌。但就其眉目，姜尚却多少有些眼熟——已知这孩子唤比干作叔公，那基本上就可以判定是大商王族。他相貌不似比干，那就他现在所见的商王室成员……

　　这孩子的长相，竟是有些肖似纣王。
　　想想比干刚刚的态度，姜尚抬了抬眉，心道：‘他倒是大胆。’

　　思及此处，姜尚微微摇头，收起玉符回了住处。

　　果不其然，不过一时半刻，那少年便循着玉符找到了姜尚。

　　在姜尚的示意下走到其对面落座。
　　少年在等待炉火沸腾的间隙里轻声询问道：“敢问道友，在哪座仙山高就？”

　　“昆仑散人罢了。”
　　姜尚剪着茶，漫不经心地与少年寒暄道：“道友出自何门？”

　　这都是规矩。
　　似阐教截教这般的大教，嫡传虽少，入室记名弟子却多如砂砾。

　　同门相见不识皆为正常，见面总要互论一下出身才好说话。

　　“吾师从九仙山。”
　　唇角微微掀起一丝笑弧，隐约露出颊上的酒窝。
　　少年眼带柔光，这样说道。

　　显然对于他来说，师门在他心中地位极高。否则他不会一提山名，便不自觉地流露出温柔的神情——只是这柔色一闪而逝，少年转头看了一眼摘星楼的方向，眼里就重凝上了一层冷色。
　　他回头重新看向姜尚。

　　“道友，大商不幸遇得暴君。若其死性不改，倾覆不过片刻。”
　　“而今东海战乱不断，南方亦大举兴兵，北边崇氏方国之主非为明君。”

　　“道友。”
　　少年言辞恳切：“若想一尝人世繁华或要一展抱负，前往周土才是正理。”

　　“……”
　　那少年的一番话，言辞之间具是善意，
　　姜尚听着听着，也不由自主地端正了坐姿。

　　他对少年道：“我在朝歌有一段因果未了。想来，道友也是如此罢。”

　　少年闻言一怔，旋即轻叹一声。
　　“确是如此，贫道多言了。”

　　说罢，少年饮尽杯中茶水，起身对姜尚微微欠身道：“多加叨扰，贫道在此谢过道友。商宫有妖，道友慎入——如此，在下告退。道友请便。”

　　见少年如此，姜尚有一瞬间的欲言又止。
　　只是最终他回给少年的，还是那两字：“慢走。”

　　来客既去。
　　室内复归冷清。

　　端着一碗未凉之茶，姜尚慢慢吐出一口气来。

　　“殷郊、殷洪么。”
　　他喃喃自语地念出去岁在刑场上消失，至今踪迹全无的两名大商王子的名字。而后，闭了下眼睛。

　　自打接连两天见到了苏后与白可，姜尚便在揣度她们之间的关系。
　　他不信这二者之间全无联系——而若是最坏的可能，便是苏后的皮囊下，藏着的本尊便是白可。想想那日自己在火焰中所闻到的、那缕随着苏后走近而愈发清晰的幽香，姜尚忍不住收紧了捧着茶的手指。

　　若是如此。
　　若是当真如此……

　　挑唆人王诛杀忠良、灭绝人伦，大兴土木、奢侈无度。
　　再加上当日他所嗅到的血腥。

　　这些事，单挑一件便足以令白可永世不得翻身。
　　刚何况是犯全了所有的忌讳！

　　无声一叹，恼恨过后，便只余凄冷。

　　姜尚放下手里的茶盏，取出了当日与白可对峙时手握的桃木剑——从指尖逼出血来，从上到下抹过，将一个个自然浮现的咒文压入剑中。
　　他注视着这从昆仑带下的神剑，压住了心中最后的情思。

　　他在心里想道——

　　‘白可。’
　　‘我们就此，做个了断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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