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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重逢
西方天境,九秋宫中。
人族的炎帝姜榆罔与白帝少昊正在对坐小酌。
火麒麟的嘶吼能穿透时空阻隔,追溯血缘、震撼视听。
东海姜姓源于神农榆罔一系。
在图腾被唤醒的瞬间,不知有多少姜姓的先祖将目光投向了朝歌。
这其中,包括榆罔。
与他对饮的少昊也一并投下了目光。
他们同时看到了在人族王都中的妖——曾几何时,人族的领土就是异族的禁地。他们有多久不曾见过敢在这里如此张狂的妖物?
对于他们来说,这片领土的每一寸山河都饱浸着他们袍泽与族人的血。
白可的行为就是在亵渎那些英魂!
榆罔把手里的酒杯“砰”地一声顿在了桌上。
馥郁的浓香四溢开来,火辣的酒精在挑逗着帝王紧绷到了极点的神经。
正在这时,一只新的酒杯盛满了香醇的美酒,被推到了他的眼前——榆罔眼皮一颤,旋即抬起眼来,对上了兄长平静到近似冷酷的眉眼。他眉心一挣,锋芒便自脸上散去。轻吸了一口气,他有些颓然地闭上了眼。
他听见少昊对他说:“这件事你也不必去问阿父,更别想去找阿爹。这,是娲皇宫的意思。”
“那难道就这么算了?”
榆罔喃喃自语似的问话响起,是在问自己,也是对少昊的质询。
少昊却将袖一拂,把下界的祝祷尽数拦在了宫外。
“大劫在即。”
手持酒杯,从少昊脸上看,半点都看不出他前些日子带头驳斥自己曾祖父观点的英姿。
他毫无诚意地宽慰着弟弟。
“我族总不能去步那巫妖的后尘。”
姜榆罔闻言忍不住瞪了他半晌,嘴唇张合几下,最终颓然地叹了口气。
他一口闷下少昊递过来的酒,再不吭声了。
然而就当此时,他却又听得对面的兄长开口道。
“不过……”
这边人族大能仿佛有定计,不会参和商朝的破事儿。
那厢里的姜尚对此却是一无所知,站在祭坑前等半天等不来先祖的回复,他一颗心凉得通通透透,脸上一片灰白。
思来想去,姜尚尤不死心。
他一面佯装无事糊弄自家义兄,给他阿兄怼定心丸。一面又悄没声地传讯给昆仑,就想问问这人族王都妖魅横行,就没谁来管管?
可惜答案是——真没谁管。
传讯当天,一只白雀儿便衔着信笺翩翩飞来,落在姜尚手里化作一张灵符。
姜尚打开信笺,匆匆扫过一遍,那边寄信的大师兄广成子就一个中心思想:莫要胡思乱想,事不必你管。你尽管找个地方隐居即可,到时候了自然有人来请你出山。
那就放着朝歌不管?
姜尚握着那张灵符,坐在车辕上,把自己铸成了一尊石塑。
朝歌乃是人族王都,周围的百姓多在此地聚集。
纵然如今纣王的暴虐已露端倪,一时也未祸及百姓——城内城外,足有上百万没有法力的普通人。那些妖物不知躲藏在哪里,这些人便都是那妖嘴边的血食,想什么时候吃,就可随意咬上一口。
当车辆缓缓驶出朝歌时,姜尚举目凝视着城门上方的题字,携着满腔的郁气。
截教,截教。
这是你们一手扶持起来的王朝啊。
你们为何就能够容忍它落到如此地步!
慢慢吐出一口浊气,姜尚少年时心底一点隐晦的、对王都的好感此时已荡然无存。
他收回目光,心底还想着那妖。
车过界河,姜尚突然心头一跳。
他忍不住捂了下心口,有些莫名地抬头一望,眼神却在触及到那抹白影时骤然凝固。
“阿兄,你们先走。”
猛地对头对车厢里的宋异人这么说了句,姜尚倾身欲起,而后又突然想起什么,匆匆将手里的灵符塞进宋异人的手里。“这个你拿着,有这灵符妖魅不侵,千万记得收好!”
说罢,他便在宋异人“嗳”地一声中,直接跳下了行驶的马车,借纵地之术奔向了之前他所看到的身影。
那是个很年轻的女人。
穿一身干练的束袖白麻衣,头发在颈侧绑成一束,系着个颜色鲜红的绒球。
她正坐在摊上吃着烧饼。
红唇微张,又齐又白的牙咬住烧饼用力一带,连皮带馅地啃下一大口,然后皱眉鼓着脸颊咀嚼——
她一点都没变。
也是,只要修得仙体,寿命便已千载有余。
四十年的时间在地仙眼里,不过尔尔。
匆忙赶到的姜尚站在街角看着。
微蹙着的眉不觉松了下来,唇角掀起一点微微的弧度。
他心底有一处忽然就踏实了起来。
姜尚的气息兀一出现,就已在白可的感知范围之内。
她嚼着嘴里的吃食,等待着傻乎乎的猎物往她的套儿里钻——一碗热气腾腾的馄饨从边上递过来。带着一点淡黄色的皮子包裹着微粉的肉馅儿,上面撒着葱花和榨菜片,汤汁鲜香浓郁。
白可抬头看了眼,目光刻意在姜尚身上定了片刻,而后挑眉,也不客气地端起碗喝了一口。
隔着热馄饨蒸腾起来的热气,这对几十年不见的情人别后重逢,奇异地没有半点激动。
一个慢悠悠地一口馄饨一口饼,另一个就坐在桌边静静看对方吃。
待白可吃得差不多了,才对姜尚笑了下,微微露出俏皮的虎牙尖。
“上了昆仑混了四十年,你倒是学得体贴了不少。”
说着,她把最后一口烧饼塞进姜尚嘴里,拍拍手不认人。
姜尚一直在看她。
只是目光从一开始纯然的温和、隐约带着一点别扭和思念,再到突如其来的忡怔和逐渐复杂。
他衔着白可塞进自己嘴里的烧饼,盯着白可看了半晌,才急忙起身去追那已经走远些许的女子。
习惯性地轻舔了下唇角,姜尚刚一走到女子身边,就嗅到了那熟悉的幽香。
他轻轻地叫着白可的名字:“阿可。”
我不在的这些年,你还好吗?
你都经历了什么?
你身上为何会有那么重的……
你,是谁?
只是一瞬间,这些问题就在已在他脑海里盘旋了无数遍。
可当白可的手握过来的时候,那些话却一句都出不了口了——他看着白可回过头来,柳眉轻弯、秋瞳翦水。她笑得一如既往,从容又明艳,握着他的手不算用力,却也不容他去拒绝。
他听见白可说:“好久不见,有话晚上再说?”
这一句话出来,他就什么都问不出口了。
他就这样乖顺地跟着白可游遍了朝歌周围的市集,如同四十年前那样。
好像他又回到了当年,昆仑的四十载修行如同一场梦。梦醒了,他还是个刚刚逃出东海家族封地、跟义兄失散的少年郎,被路上遇到的散修捡走,愤愤不平又隐约有些依恋地跟着那女修走向问道之地。
白可。
白可啊……
贪婪地注视着那张熟悉的脸。
黄昏时的阳光为她雪白的肌肤镀上了一层橙红,显得她眼角眉梢间都氤氲着暖光。
姜尚背后依靠着树,不知不觉间便坐在了地上。
他们此时已走到了朝歌城外,人烟稀少、林木变多,颇为寂静。
白可跪坐在姜尚的大腿上,一手搂着他的肩膀,低头去亲吻他的嘴唇——她凑过来,红唇柔软,一如往昔。姜尚呼吸不觉急促起来,他感到白可落在他身后的手一路向下,仿佛是向臀上摸去。
他的手在颤抖。
睫毛也抖得厉害。
模糊间,隐约有极淡极淡的血腥气隐藏在令他无比留恋的幽香里。
他忍不住闭上了眼。
白可唇舌侵入,他一个激灵手指一紧,正摸上了自己腰侧。
在那里,一件金属质地的器物安静地紧贴着他的手指。金属的寒意就这样滋进了他的皮肉、直入骨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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