妖后[洪荒封神]

　　披着人皮，卧在王的怀里。
　　她醉倒在舞乐之中，周围尽是美酒悠长清冽的醇香——她踏入人世、勾着人王沉沦，便也随着他一同醉生梦死。

　　不过这也没什么不好。

　　人族的宫廷生活，比起荒野小妖的日常，总归是奢侈的。
　　如果扛雷的不是自己，被气得七窍生烟的也不是自己，那她当然乐得安享荣华。

　　所以，当丞相比干铁青着脸走入大殿时，她也没有丝毫避嫌的自觉。
　　苏后翻了个身，将自己缠在柔软丝滑的锦被里，露出大片光洁白皙的肩背。然后就被一只宽厚温暖的手掌握住了肩头，人王的声音压得有些低，显得格外富有磁性。他哄着怀里的爱妻。“梓潼，可是吵着你了？”

　　咕哝了一声，懒懒一睁眼。
　　苏后杏目含水，摇曳生姿地打了个小小的呵欠。

　　微微撑起身子，没骨头似地靠在纣王肩头。
　　她顺势瞥了眼阶下的比干，在对方痛心疾首的目光里笑吟吟地娇嗔一声。“既然丞相来奏事，陛下怎么不叫醒我……”

　　说着，她将两袖一展，作势欲起。
　　而后果不其然地被纣王搂了回去——他揽着苏后的腰，亲昵地说道。“又不是什么大事，何必劳动梓潼……王叔，有什么事儿你就说罢。遮遮掩掩的，好不痛快！”

　　比干被纣王的言行气得眼都在发花。
　　可之前同僚血淋淋的教训却逼得他不得不忍气低头。

　　“大王教训得是。”

　　说罢，比干一边在心底例行念叨着闻太师何时回返再来主持大局，一边将正事奏上。
　　“臣今日路过南门，见一桩奇事。一卜卦小巫仗石砚砸死名姑娘……”

　　本来比干陈述时，苏后只是依在纣王怀里，一手把玩着自己的头发有一搭没一搭地听着。
　　但当听他说到“那小巫言道那女子是妖精”时，她觉心头突觉一悸，猛地清醒了过来——今晨，天将将亮时，就在适才。那约摸着，岂不是她那妹妹玉诡离开后不久？

　　而且南门……
　　那正是她们回洞府的必经之地。

　　苏后面色微冷，心中暗道：莫不真是玉诡遭了难？

　　要说不愧是姐妹连心。
　　苏后猜测无错，那晨时遭砚台砸死的小妖，正是玉诡。

　　她们三姊妹里，就属玉诡天性最是胆小懦弱不过。未遇见白可稚衣时，她虽也有食人恶习，却多是去偷袭被人类世界放逐的罪人，亦或是去偷盗将死之人的尸体、舔舐其心头那一滴尚未完全失去灵气的精血。

　　她本是姊妹三个里最不可能出事的哪一个。
　　但她偏生有个致命的毛病——贪看这世间一切好颜色。今晨路过南门时，她瞧见了正席地而坐，手捧火焰，烧灼龟甲为民卜卦的姜尚。

　　此时的姜尚仍旧维持着自己二十七八岁时的模样。
　　唇红齿白，姿清容美。

　　除此之外，他少年时的贵族出身和之后四十载的昆仑修道，带给了他一身骄矜贵气与淡泊安宁糅合起来的独特气质。这让他看上去与凡俗迥异，以至于玉诡一见之下便忍不住站住了脚步。
　　而就是这一站，坏了事。

　　一缕淡到几不可闻的妖气，随风飘进了姜尚鼻间。
　　姜尚下意识地一皱眉，随后不着痕迹循着妖味抬了下眼——眼眸神光内蕴，玉清仙法之下，妖邪无所遁形。

　　远处立着个俏生生的小娘子。
　　一身翠色宫装，身段儿窈窕。杏眼桃腮，云鬓如墨。

　　可惜躲在这一身好皮囊下的，是一只内藏腐血的玉石琵琶。
　　不需细看，便是一股浓重的血腥气扑面而来，令姜尚几欲作呕。

　　似是察觉到了他的目光，那边的琵琶精对他露出了个浅笑。

　　姜尚知道对方是在有恃无恐。
　　那妖修为略高于他，而他又自然用玉虚宫的法门敛着神息，露出来的修为大抵也就是个普通的部落族巫水准。帮寻常百姓测一天一月的运道足够，却不可能看得穿这老妖的障眼法。

　　只可惜，她这次算是走了眼。
　　心中想着，姜尚垂眸握手收回掌中火焰。

　　他蘸着朱砂在龟甲背面写下卦辞，简单嘱咐两句打发走眼前人便封了笔。而后，他再看着那妖提着裙摆轻声细气地带着笑对排在前面的百姓说：“官人，且让一让可否？容得小女先算上一卦？”

　　人群略有些骚动。
　　但玉诡顶着的这副柔弱皮囊和精怪眉目间自带的妖光，还是让那些凡俗百姓不自觉为之蛊惑，下意识为她让开了路。

　　她走到姜尚面前，盈盈一礼。
　　“劳烦巫者。”

　　“无妨，姑娘且伸右手与我一观。”
　　抬手请那妖精坐下，姜尚微微颔首，对玉诡如此说道。

　　玉诡闻言心中隐约生出疑窦，她细细地询问道。“先生，还会些玄门观相之术？”

　　“东海多修士，会一点。”
　　姜尚这句话一出，顿时便把玉诡心底将将萌芽的疑惑打散了。也是活该玉诡命中有此劫数——她心想道：东海多仙山，截教也好蓬莱也罢，向来喜欢广传道法。若是出于东海，会些仙术也是自然。

　　于是她将手探出袖里，含笑凝望着眼前的巫者。
　　她很好奇，这位小巫从自己现在手相上所能看到的，究竟是一片空白，还是原本那宫婢的命格。

　　巫者的手指略有些烫。
　　贴在她的手背上掌心肌肤细腻，如同暖玉触手生温。

　　他长睫轻垂，看得认真仔细。
　　以至于在她腕侧的拇指轻轻挪动，带给她一瞬间的微痒，就如同羽毛轻轻挠过她的心尖，勾得她有那么一点点心猿意马……

　　那一刹那间，玉诡有些走神。

　　而就在这一刻！
　　姜尚掐住了玉诡手腕，拇指一错便用力顶住了这妖的脉门！

　　蓄势已久的法力瞬间灌入玉诡的体内，那清正仙法如尖刀一般破开邪秽，直切那妖物的经络，朔流而上直探丹田，将其妖元死死钉住！

　　这一切发生得着实太快。
　　玉诡只觉自己半边儿身子瞬间一软，意识还未反应过来就已失去了还手的能力。仓促之间，她甚至只是刚刚感受到了那迟来的、被仙法入侵过后的经络带来的如同凌迟似的痛，就被注满了法力的砚台当头砸得脑浆迸裂！

　　女子悄无声息地倒在桌前。
　　流了她满身的朱砂在阳光下红得刺目，比一地鲜血还要扎眼。

　　姜尚在围观百姓满了半拍的惊呼声中轻轻吐出一口气。

　　他在昆仑静心养气四十年。
　　这么多年没动过手，刚才还真有一点紧张。

　　紧紧掐着那妖物寄身皮囊的脉门，姜尚将袖一卷，再抬手时，指间已挟了三张桃符。
　　对周围百姓的骚动甚至谩骂充耳不闻，他将一口仙气吹在桃符上，而后松开手，默诵法诀——那桃符便就这么悬浮在空中，自燃了起来。

　　姑娘的尸抽搐了一下，变得苍白了起来。
　　姜尚这才撒手丢开手里的腕子向下一躲，准确避开一块朝他脑袋砸过来的石头。

　　坐在沾着血的桌案上，姜尚面对着蜂拥而来义愤填膺的百姓们，这才从诛妖的刺激感中回过味儿来。

　　“算命的巫师打死人啦！”
　　“莫让他跑了！”
　　“这贼人……”
　　“……定是贪图那娘子美色……不从便行凶……”

　　“……”
　　听着周围一众百姓对自己的声讨，先前还有点靠谱，到最后那贪图美色的断言入耳，姜尚终是不自觉轻动了下唇角，险些没将“尔等胡言”这句话骂出来。
　　反手把一个上来就要推搡他的汉子丢回人堆，姜尚解释的话语在鼎沸人声中显得多少有些无力——

　　姜尚：“这是妖怪……”
　　众人：“王都怎么可能会有妖怪！”

　　姜尚：“妖披人皮防不胜防……”
　　众人：“这可是朝歌！”

　　姜尚：“这当真是妖怪……”
　　众人：“放屁！”

　　一众围观百姓：“这人定是在找借口，走！带他去见官！！”
　　姜尚：“……”

　　姜尚将双手拢起来，与那妖被镇住的尸身坐在一处，面对着围拢上来的人群，一时间背影竟有几分萧瑟。

　　他也是没想到，比起自己所熟悉的故乡——常年与巫妖甚至东夷族人争斗的东海诸部，这身处人族领土腹地，多年不经妖祸的王都群众，竟是如此顽固地认为所谓的妖怪不可能来此地作乱。
　　大概，现在就算让这妖现了原形，这无知无畏的百姓也只会将这当做他妄图脱罪的把戏。

　　抬头望了望天日，姜尚心中干脆道：‘那就等着官来罢。’

　　朝歌的官来得挺快。
　　这官位，也着实挺高。

　　丞相比干。
　　当今大王的王叔。

　　他将姜尚带到了摘星楼下，也就是如今大商的政治权力中心。

　　摘星楼直插天际，顶楼常年被缭绕的云雾所笼罩着——这座楼的落成不是修士的功劳，而是无数凡人的杰作。可以说，这无论从哪个角度上来说，都是一种奇迹，凡人创造的奇迹。
　　也是，大商的骄傲。

　　姜尚拢着袖子，立在台阶上。
　　他仰头望着眼前的摘星楼，冷眼而观，并不称奇，也没有什么哀伤愤慨。

　　从高高远远的云雾之中，走下了一行人。
　　为首的，就是商王帝辛与王后苏氏。

　　还未走近，那寄身在苏氏体内的妖精目光一凝，便轻而易举地看清了躺在姜尚脚边、横尸阶上的女子的身形模样。
　　毋庸置疑，可不就是她今天早晨才刚离开王宫的妹子嘛。

　　眼里隐隐透出了寒光。
　　苏后将目光一转，心里已经对那害了自己小妹的巫者生出了杀意。

　　眼神扫过姜尚的第一时间，一种莫名的熟悉感便涌上了心头。
　　她轻蹙了下眉，而后定睛一瞧，心头杀意不禁一顿。

　　一身皂罗袍，长发编起。似巫似道，看上去就不像有什么正经传承。

　　长眉秀目，清朗华美。
　　还是初见时的模样，气度却更加引人瞩目。

　　脑海里尘封已久的记忆，仿佛在瞬间被唤醒。
　　她仿佛回到了四十年前的一叶扁舟之上，在昆仑仙光的边界、诸神目光所照看不到的地方。她搂着那段时间最合自己心意的情郎，咀嚼着自己有生以来第一次品尝到的、被人舍弃的涩果。

　　“姜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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