妖后[洪荒封神]

　　世人皆知西伯姬昌，膝下百子。

　　在深深信奉者多子多福思想的上古时代，这无疑是一段佳话。姬昌也当然是无数男女艳羡有加的对象——然而，这世上又有多少人能明白姬昌苦恼之处呢？

　　其实要说起来，姬昌那些孩儿，有出息的还真不少。

　　但问题就在于，无论他那些儿子再如何优秀，他的继任人选也是个麻烦。

　　与主张立贤的商族不同，周族在首领的选定上，严格遵循着先祖不窋所定嫡长制。

　　也就是说，只要长子不曾失德犯罪，那首领之位必然是传给长子的。

　　这样的确让周族免除了很多兄弟为首领位置相残的惨事，却也在某些情况下，让当事者对自己身后事产生无限的担忧。

　　姬昌就是那为自己身后而担忧的周族首领之一。

　　其实在姬昌眼里，比起温良敦厚的伯邑考，他宁愿选择体弱多病的姬发做自己的继任者。毕竟姬发除了身体不好这一条外，无论是心机还是手段，都更够得上首领的位置。

　　因为姬昌明白，出主意与拿主意，有着根本性的不同。

　　平日里，伯邑考性格上的缺陷并不分明，与伯邑考同母而出自小亲厚的姬发又乐得辅佐他大哥，故而姬昌也就是在私下里叹口气，惋惜一下罢了。

　　可姬昌不能想到，正是他那时的不作为，日后酿成了大祸！

　　伯邑考的孝心是没得说的。

　　但正是这份孝心，让伯邑考在姬昌七年不归的情况下，选择了背着姬发上京朝贡、以期替父赎罪。并且，他在做出决定之后，还特意找了平日里最受姬发宠爱的七弟姬武帮他隐瞒此事。

　　那段时日，正值姬武掌管宫苑内务，故而自有小心思的姬武便欣然应下了自家长兄的要求。

　　只是伯邑考与姬武，到底还是小觑了姬发。

　　在伯邑考离开的第三日，还缠绵病榻高烧不退的姬发就察觉到了异样。

　　那一日，姬武端着从婢子手中接过的药，刚进了姬发的房间，就瞧见他二哥正坐在榻上等他。

　　因为此时正值冬日，姬发披着后衣拥被而坐，手里还抱着个暖炉。他苍白面容上泛着病态的绯色，微阖着眼眸，神情显出几分憔悴。

　　连日的高烧让姬发还有些昏沉——事实上，就他这几日病程来看。若不是身为公室，有一些常人无福享用的灵丹妙药吊着，姬发就是侥幸不死，只怕也早就烧糊涂了。

　　然而，当他睁开眼睛看向姬武的时候，眼神却分外清醒。

　　“阿武。”

　　“……二哥，我给您送药来。”

　　姬武从小对这个哥哥又是亲近，又是害怕。

　　被姬发一双眸色极深的眼睛盯着，姬武多少有些心虚。但想想自己对哥哥前途着想的一番用心，姬武又莫名觉得理直气壮了起来。他原本略有些瑟缩的腰身再度挺直，若无其事地走向了姬发。

　　然而姬发不吃他这一套。

　　没有伸手去接姬武递过来的药碗。

　　姬发看着姬武，沙哑着嗓音开口问道。“大哥呢？”

　　“昨天来过一次，二哥你还在睡着，大哥就没扰你……这些日子大王下旨，令我西岐多纳钱粮以解东南前线之急。大哥还有散大夫他们正在为这事儿忙着呢。”

　　被一下掐中了要害，姬武不免心慌。

　　幸好，他早在伯邑考离京时就想好了对策，故而在应付姬发问话的时候口齿清晰利落，并没有露出明显破绽——狐疑地看了姬武一眼，姬发姑且信了自己弟弟的说辞。

　　接了碗勺，因久病而酸疼的手指拿住药匙，一口口抿下酸苦的药浆。

　　眼瞧着姬发服药净口准备躺下休息，姬武心中暗自松了口气。

　　然而正当这时，原本已经闭了眼的姬发突然再次发难。

　　“阿武，这些日子，你四哥在作甚。”

　　听到这里，姬武不觉浑身一僵——他竟是忘了这一茬！

　　在诸兄弟中，他二哥除了与自己和大哥交好之外，跟四哥姬旦之间的关系也十分不错。

　　若是没有意外，在姬发病中，姬旦就是再忙碌也总会抽时间每日来探望。毕竟他不同于主事的伯邑考，可能有时实在忙不开。然而这一次，为了不让姬旦将长兄的行踪透露给二哥，他特意在姬旦每次前来之时都将其拦下。

　　如此，他总不能再扯谎，说四哥专挑二哥睡着的时候来。

　　没想到……

　　想到这里，姬武不觉暗恼。

　　可现下没时间让姬武恼恨。甚至于，他连想法子不救的时间都没有。即使在病中，姬发才思也当得起一声敏捷。他从姬武的一时停顿中看出了破绽，并在下一时就兀然联想到自己病倒前曾驳回的、大哥的提议。

　　“大哥可是去了朝歌！”

　　虽然还用着疑问的句式，姬发的语气却没有半分迟疑。

　　猛地坐起身来，太过剧烈的动作让他眼前一阵发黑——单薄的亵衣让姬发在微凉的空气中一阵剧咳。放置在被中的暖炉，被他的动作带到了地上，发出“哐啷”声响，变形开裂，其中银炭滚落一地。

　　“二哥，二哥你慢点……”

　　姬武一个箭步冲上去，抄起刚才姬发脱下的厚衣就要给他披上，却被姬发狠狠掐住了手腕。

　　腕上一阵钻心地疼。

　　这是姬武第一次发现，他这个一向病弱的哥哥竟然也可能有这么大的手劲儿。

　　“姬武！你若……咳咳嗬……若还认我这兄长，就告诉我！大哥……咳，是否去了朝歌！”

　　因着剧烈的咳嗽，姬发说话声音中犹带喘息。然而他话中的冷意，和凌厉的目光，却令自小受宠的姬武感到一阵脊背发凉——他几乎是立刻意识到了，姬发说不认他不是开玩笑的。

　　如果他敢在这问题上扯谎，他这位兄长必然说到做到！

　　然而，因着自己的盘算，姬武最后仍是抱着侥幸心理一咬牙予以否认。

　　“没有。”

　　眼底划过一抹浓重的失望之色。

　　姬武自小就跟在姬发身边，他的脾气秉性，姬发再了解不过。

　　因此，此时姬武说的话，姬发一个字都不相信。

　　想到长兄前往朝歌的可能，姬发一颗心就不由紧紧揪起。父亲临走前的嘱托，他一时不敢相忘。之前他坚决反对长兄的提议并非不孝，实在是担心他们去了，不但换不回父亲，反倒可能再搭进去几个亲族……

　　喉间微微发堵，姬发略一阖目，竟是一反手推开姬武站了起来。

　　“……二哥？！”

　　瞧见姬发如此，姬武伸手想拦，却被姬发一个冷厉的眼刀子钉在了原地。

　　“你想软禁我？”

　　唇边泛起冷笑，眼见着姬武闻声便扑通一声跪了下来，再不敢动作。姬发穿了厚靴披上裘衣，不再搭理脸色发白的姬武，径自走出内室。

　　在外的宫人们显然没想到这位还在犯病的公子竟会走出来，一时间不免有些慌乱，竟没顾得上近前行礼。而姬发也不在乎，只是开口吩咐他们令四公子姬旦速来相见。

　　姬旦在接到姬发消息的时候也吃了一惊。

　　他知道自己兄长素来秉性，必不可能因无关之事在忙时召他。

　　然而即使心里有准备，姬旦在到了之后，还是为眼前一切感到十分意外——坐在上首的姬发还在不住咳嗽，苍白唇畔已有血丝沁出，皱起的眉却显然并非是为此缘故。

　　“大哥离开西岐多久了？”

　　姬旦闻言有些懵。

　　他绝不曾想到，在自家兄长面前向来乖巧的七弟姬武竟有胆欺上瞒下。

　　不过懵虽懵，姬旦回答得却很是利落。

　　“大哥离开西岐整整五天日。若是脚程够快，只怕已到金鸡岭。”

　　“……”

　　搭在自己右腕上的手指不觉攥起，姬发喉头痉挛，强咽下一口上涌逆血，微咳着示意姬旦上前。

　　他手指微微颤抖着从自己贴身的口袋中摸出半边虎符，将之递到了姬旦手中。姬发按住胸口，仿佛意要压住跳得要从喉咙里蹦出的心脏。“四弟。你……即刻令人快马……追回大哥。同时……遣散大夫……尽量快地一起去赶。”

　　说到这里，姬发只觉自己五脏六腑仿佛都被无形的丝线绞成了碎片，从胃到喉咙里一溜涌上来的血气连带着痛楚，顶得他眼前一阵模糊。然而他还是强撑着一口气，攥紧了姬旦的手，继续交代。

　　“还有……拿着虎符，去……找南宫将军，调兵。”

　　终于抑制不住已涌出喉咙的鲜血。

　　姬发咬紧了牙根，最后吐出了一句话。“着他谨守边关，便宜行事。若……咳。若有我兄丧报传出，则佯攻……汜水关。”

　　“是。”

　　兄长的话令姬旦心中一紧，但现在不是多话的时机，于是他只能应下。

　　至此，姬发紧绷的心神一松，身子一软，径自栽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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