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陆小凤＋综武侠］田园将芜胡不归

　　胆识哪怕严珋麒竖起耳朵凝神静气，也未听见对方说出哪怕一个音节。
　　就好像后者想要说什么，却又不知该从何说起。
　　“……叶孤城？”
　　严珋麒手腕动了动想要挣脱，谁知对方越攥越紧，丝毫没有松手的意思。
　　“即如此。”
　　那油纸伞下的人声终于开口道。
　　雨仍在滴滴答答的下着，无数水珠顺着伞骨撑起的弧度在空中连成晶莹剔透的一串儿，义无反顾的碎裂在两人靴边。
　　水幕中，那淡青色伴随着被微风吹拂缓缓而动的黝黑青丝在严珋麒视线中一点点抬起，叶孤城声线低沉，清冷如斯：“留下来。”
　　不是一年，更非两载，而是今生今世，在此身消亡，在魂归地府前。
　　留下来。
　　“……”
　　严锦衣卫并未体会到那隐藏的含义。
　　所以他先是愣了一愣，而后笑道：“我这不是在这儿吗？没打算走啊？”
　　“既见君子，云胡不喜。”
　　年轻的白云城主一双琥珀色双眸终于彻底在伞面后显现，他与严珋麒渐渐瞪大写满诧异震惊的眼睛对视着，淡淡道：“这便是那夜，未尽之言。”

　　既见君子，云胡不喜？
　　既见君子，云胡不喜……
　　云胡不喜。
　　严珋麒电光火石间脑中思绪纷杂，乱七八糟想了很多事。
　　这是《诗经·郑风·风雨》里的句子。
　　——不对,现在重要的不是句子出自哪里。
　　而这句话的意思，以及对他说这句话的人。
　　严珋麒确实想过有朝一日有人会对他，或者他对什么人说出诸如“生死契阔，与子成说”“愿得一心人，白首不相离”一类的话。
　　但他从未想过那人是叶孤城。
　　或者说，他不敢想那人是叶孤城。
　　叶孤城是谁？
　　是白云城主，是他的任务目标，是二十年前狸猫换太子事件中的太子，毫无疑问的受益者。
　　如果叶孤城仅仅是白云城主，严珋麒也不是锦衣卫，更不是那苦逼的险些丧命的狸猫，那么后者在听到这句“既见君子，云胡不喜”时，或许心中还会产生七分得意三分骄傲。
　　得意骄傲于自己魅力无边，能令如此清冷孤高的白云城主倾心以对，率先表白。
　　况且要是他能答应，就叶孤城喜欢他这一条，估计都足以把容长老气的两眼翻白昏过去。
　　可现在……
　　他不但是本应该早就死去的人，更是朝廷鹰犬，北镇抚司中有名有姓的锦衣卫新秀，还是最有可能继承活阎王衣钵的，皇帝手中最锋利的那把刀。
　　严珋麒心中清楚二十年前之事怪不得叶孤城，毕竟两人当年都是只会哇哇啼哭的婴孩，最终作出决定的只是容长老一人。
　　他也确实从未因此而对叶孤城产生任何不满与怨怼。
　　可他偏偏还是锦衣卫。
　　一个奉了皇命，来监视，甚至必要时击杀后者的锦衣卫。
　　那他对后者没有好感吗？
　　并不是。
　　初见时对方深陷囹圄仍不减欺霜赛雪的风姿傲骨，道一声惊为天人都不为过。
　　只不过那一眼惊鸿的好感，在严珋麒知道他的身份后就很快被压在心底，严严实实的裹了个密不透风。
　　所以严珋麒只把目标定在与叶孤城成为朋友这一阶段上，哪怕后者的言行举止令他心中屡屡察觉哪里不对，也从未往更深的层面想过。
　　——过去不是没有发生过锦衣卫与任务目标产生不应该产生的感情例子。
　　有与注定被灭门的任务目标的女儿私奔，最后双双被千里奔驰追回格杀勿论的。
　　有擅长玩弄他人感情，把任务目标全部价值榨干后毫不留情抛弃的。
　　而严珋麒那客死异乡的师兄，便是在潜入声势愈大渐渐向中原渗透的西方魔教时为目标所惑，心甘情愿的在知道背叛后会遭到北镇抚司不死不休的追杀的情况下，仍选择向以为心心相印的后者吐露自己的身份。
　　殊不知对方非但早就看出端倪在把他当猴子耍，并在后者说出真相的下一刻命人把这位曾经的锦衣卫千户给活生生剥皮抽筋剔骨，又用皮骨和棉花制成栩栩如生的人偶，一路直接送到了坐镇北镇抚司的阎鞘面前。
　　此举无异于狠狠的扇了北镇抚司上下所有人的脸。
　　自此之后但凡有抄家灭门外的，需要暗中接近任务目标窃取消息的任务，就有一条铁律压在负责执行的锦衣卫头上。
　　不得动情，不得背叛，不得真言。
　　第一条对目标动情可能以是作戏，只要对任务有益无人会管。
　　但如果是真情，又或假戏真做，那么未来的背叛是可以预见的。
　　——而此类任务，一般会有多人辅佐。
　　换而言之，如果其下辅佐之人发现不对之处，就可越级上报。
　　再近一步，如果有确凿证据，则可直接就地灭口，以免触犯铁律之人带来更多损失。
　　至于最后一条不得真言......
　　所有看见过那个皮偶的人，估计即使背叛了北镇抚司，也不会生出吐露自己身份的想法。
　　如此一来条条框框规矩森严，彻底封死了所有可能性。
　　毕竟没人会想死的太早，不是吗？
　　“……”
　　严珋麒鼻翼翕张，此次换了他唇瓣张开又合上说不出话来。
　　就好像一条被忽然从水里捞起来的鱼，拼命扑腾试图挣脱鱼网，却只换来精疲力竭。
　　他心底确实对叶孤城有好感，可那好感尚不足以让他违反铁律，不足以让他为其叛出北镇抚司，更不足以让他因此远离从小到大效忠了十几年的皇帝。
　　——哪怕后者其实是他第一个需要贴身照顾的任务目标，而且也对他产生了远超上下级关系的绮思。
　　所以严珋麒现在肯定不能对叶孤城作出任何肯定的回答。
　　那么拒绝吗？
　　拒绝的话，他日后又该如何与后者相处？
　　年轻的——或者还要加上一条情窦初开的——白云城主见严珋麒瞪大了眼睛看着他，虚虚握着竹骨伞柄的手更是一直在细细颤抖，遂上前一步，一字一顿道：“舵首帮此行凶险，我欲令你安心。”
　　——若是两心相悦，便无需拼命讨好，保重自己为上。
　　殊不知他不说还好，这一挑明，严锦衣卫估计是安心不了了。
　　微凉的五指在一开始紧握后渐渐放松，现在叶孤城只是轻轻环扣着严珋麒微微突起的细瘦腕骨。
　　两人肌肤相贴的上方，氤氲水雾中的广袖上水痕在几乎交叠在一起的，一青一红两柄纸伞间那小小的空闲下，愈发变大。
　　古巷中老屋林立垂柳成荫，一片静谧中连叶落丝雨都变的清晰无比。
　　“……我能问一下你……你什么时候开始对我有这份的心思吗？”
　　严珋麒听见自己艰难干涩的开口道。
　　误以为对方是因为太过开心而问出此语的白云城主又上前一步，他手中伞柄前倾，彻彻底底的叠在前者头顶那骚包的红色伞面上。
　　“我亦不知。”
　　或许种子早已种下深埋在心底，只是在不容忽视的生根发芽中才被渐渐察觉，并日复一日的茁壮成长，最终长成了参天大树。
　　何况何时何地从来不重要，重要的是何人。
　　“不过ri后。”
　　两人实在离的太近了。
　　严珋麒明明心中意识到了这一点。
　　可他就像脚下生了钉子将他固定在原地，或者有人故意在他肩头压了几百座泰山，一动都动不了。
　　什么铁律什么有没有好感现在都被抛在脑后，在他脑海中闪现的却是无数次幻想过的那个风声鹤唳草木皆兵的雨夜，以及那两个被互换了的，包裹在不属于自己的襁褓中的婴孩。
　　一个自此逃出生天，金尊玉贵万众瞩目的长大。
　　一个由此成了鬼门关的常客，连自己都不知道什么时候会彻底越过那一道门，自此尘归尘土归土。
　　可现在那高高在上的那一个却喜欢上了别有用心靠近的另一个。
　　简直比昨日早晨得知容长老离开更令严珋麒发笑。
　　何其讽刺。
　　“生是我的人，死是我的死人。”
　　与低沉男声同时落地的，是一把正红色的纸伞。
　　撑开的伞面是完美的圆，在水淋淋的青石小路上弹跳了几下，又因惯性的缘故转了几圈，方才如严珋麒胸中突兀停跳的心脏一起倒翻过来。
　　他僵硬的举半空中的，略带薄茧的五指蜷缩着，骨节青白，修剪整齐的圆润背贝甲深深嵌入掌心嫩肉。
　　他现在想给总是张口就喜欢胡说八道，如今终于成功坑了自己的那张嘴一巴掌，最好能把自己打的眼冒金星不知今夕是何夕，或者干脆直接经脉尽断彻底死过去。
　　可实际上他还是一动都动不了，只能任由鼻尖清浅冷香悠悠弥漫，唇瓣上感触柔软缱绻，在厮磨中逐渐变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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