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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16章
尹代壹看着陆双生躲躲藏藏的双手，心中生出一丝疑惑来。想起白日翟空庭同他说的孙成玦的事，只觉心头像有块石头压着，沉重的他喘不过气来。此刻看着陆双生似是强颜欢笑模样，虽然不知为何，却仍旧心痛难忍。
孙成玦为她换解药的事，他是知情的，然而明明知道应该告诉她，却应了孙成玦的要求，将此事瞒她到现在。因为这件事，她恨过，痛过，绝望过，但也如孙成玦所说，至少她没有背负内疚，好好活着了。
如今，孙成玦死了，他的死讯，他应当告知她，然而他不敢，他同孙成玦一样，了解她。如果她知道孙成玦为她而死，她一定会做出可怕的事来，而他，也一定会失去他，永远永远！
夜色凉如水，尹代壹看着陆双生睡下后，独自出了暖阁，站在冰凉的月光下，却无论如何也平复不了心绪。也许正如翟空庭所说，孙成玦毕生所求，不过是要他深爱的女子过的好些罢了。明明知道她知道真相后会痛苦，他又何必执着于真相呢。
然而，当初在漠北时那股可怕的感觉又蹿了出来，他甚至觉得自己就是个卑鄙的窃贼，窃取了不属于他的东西。
他该怎么办？
孙成玦，你告诉朕，朕该怎么办？
朕该怎么做，才能弥补对你的亏欠？
朕该怎么做，才能留住她？
银河似一条白色的练条从黑色的天幕一头铺洒至另一头，天空星辰闪烁，然而看在他眼里，却像是无数双嘲笑他的眼睛，甚至连呜呜而起的风声，都成了嘲笑声。明黄的皇袍在高风中猎猎翻飞，他却觉得那般刺眼，那般讽刺。
乾陵同燕凌儿大婚的事定在了年前腊月二十。陆双生原本打算先带着尹落拓的首级同苏幕叶回姑苏祭奠父母同陆家亡灵后，再启程来参加乾陵的婚事。然而就在阿兰若告知她孙成玦的死讯后，她突然改变了主意，决定看着乾陵大婚后，再回姑苏。
帝后大婚的日子经天钦监整整十二天的推算，终于定了下来，诏书上说吉日在正月十六，这一天，乃一年中最好的黄道吉日，成婚的新人，定能相守白头，永结同心！
然而陆双生却挡了发往全国各地的告示，理由是，她不想铺张浪费。
自从那晚看到她躲躲藏藏的双手和强颜的欢笑后，总有一股不详的预感笼罩在尹代壹心头，直到她挡下皇告，这股预感愈加强烈。
陆双生突然变的黏人起来，以前的她，总爱往军营跑，然而近来，她总是乖乖的等在中室殿，等他下朝回来。
这也让尹代壹害怕起来。他不知道发生了甚么事，可他能预感到似乎有甚么不好的事将要发生。因此，他在她面前，总是小心翼翼，生怕惹她不高兴，或者说错甚么话。
又吩咐阿暮加派人手，日夜保护她，然而他也清楚，以她的伸手，根本无须谁来保护。
自从得知孙成玦的死讯后，他便派人选了块上好的墓地，日夜赶工为孙成玦修建陵墓，争取在他们大婚前，能将孙成玦的遗骨迁至新陵。这样至少让他在死后能过的好些，虽然知道这仅仅只是心里安慰。
乾陵大婚前一天，陆双生趁尹代壹上朝的时间出城了一趟。
因为亲王大婚，整个京城内外装扮一新，到处都是长龙一般的彩灯，还有烟花炮竹，在黎明前的黑夜里绽放出灿烂耀眼的烟火。禁军的将士们彻夜不眠，在京城各个主干道上巡逻，看到骑马而来的她，纷纷向她行下属礼。
国宾馆门前，上百根冲天的红烛燃的正旺，将一整条大街映的如同白昼，大红的灯笼悬挂在墙头房顶街道上空，金色的大门内传出正在排练的鼓乐之声，人生鼎沸声，无不宣示着即将到来的喜庆同热闹。
乾陵亲自主持排练，忙出忙进，不亦乐乎。看到坐在马上，正在门口看他的陆双生，他便兴高采烈的跑到门口，要扶师父下马。
陆双生笑道：“都是要成亲的人了，还这么毛毛糙糙的，走路的时候跑来跑去，没个亲王的样。”
乾陵便立刻理了理衣襟，站直来了身子，一脸正经。
陆双生又问道：“凌儿公主几时进京？”
乾陵做出一副不苟言笑的模样来，一本正经道：“午时进京，下榻国宾馆，明日辰时接亲。”
陆双生点了点头，又道：“那你去忙吧，我去西市那边巡查，等午时陪同你一起出城去接公主。”
乾陵听她如此一说，立刻摇着手，急道：“不可不可，师父就要成为南唐的皇后娘娘，一国之国母，岂能降尊亲自出城去接王妃，这话传出去，有损师父你的威名。”
陆双生听罢，笑了笑，道：“就你事情多，行啦，我知道了，到时候我给你多派人手过来。”
正要走，乾陵好像突然想起甚么事，又叫住她：“师父，你能派些人手去城外的五岭元帮帮给殉国的将士们修建陵园的事么？”
陆双生神色凝重了些，道：“陛下把能派去的人手都派去了。两年前这些禁军将士们为了保卫皇城牺牲，连同蒋大统领，他们寒尸两载有余，陛下又岂会让他们的尸骨继续暴露荒野。你放心吧，年前一定会让烈士们入土为安。”
乾陵这才放下心来，目送陆双生离开。
出了国宾馆所在的街道，陆双生紧催跨下战马，一路向城外方向疾驰而去。
城外十里处，她找到了派出去打听的人告诉她的地方。那是一处极其破烂的院子，院中仅有的一间土坯房，破烂不堪，摇摇欲坠。她下马，将马栓在门口一颗已经死了桑树上，推开破烂的木门，向房子走去。
院中满是沙土，阴沉的天气里，风起，吹得她满身的尘土，她擦了擦被沙子迷了的双眼，继续向房中走。
推开房门后，里面光线昏暗，凌冽的寒风从破烂的窗户和门缝里灌进来，整个房间如同冰窖。
蜷缩在冷炕上的人听到开门声，从阴影里伸出头来，待阴影里的人看清来人后，陡然间，阴影里传出一声惊恐的尖叫。
陆双生打开窗户，整个房子瞬间亮起来，她走到炕边，对着炕上的两个人，冷冷的叫了声“孙伯父，孙伯母。”
孙墨书捡起手边的一块砖头来，狠狠砸向陆双生，陆双生微微一侧身，砖头便从她身旁飞过，砸在了身后的桌子上。朽烂的桌子顿时哗啦啦散了一地。
孙夫人一脸惊恐，躲在孙墨书身后，说不出话来。孙墨书壮着胆子质问陆双生：“你来作甚么？”
陆双生冷笑一声，“难不成你忘了，我的仇还没报？”
孙墨书连同身后的孙夫人皆不由得颤了颤，孙墨书却还嘴硬道：“是你爹太顽固，要是他答应我早点把锦绣河山进献给尹落拓，我又怎会将陆家满门灭口。是他，是他的顽固害了你们陆家所有人。”
蓦然间，一股血气冲上脑海，陆双生瞳孔攸然收缩，只听见“唰”的一声，眼前寒光一闪，青龙宝剑锋利的剑刃已然架上了孙墨书的脖颈。
孙夫人吓的再次尖叫起来，陆双生怒道：“闭嘴，再叫我先杀你。”
孙夫人便立刻紧闭双唇，只余牙关不受控制的打颤。
孙墨书吓的一动不敢动，眼珠死死盯住陆双生的手腕，生怕她手腕一动，自己便立刻一命呜呼。
陆双生看着孙墨书吓的铁青的脸，紧咬牙关，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这句话：“你要是再敢说我爹一句，我保证下一刻你将尸首分家。”
话毕，她收起青龙剑，转过身，不愿看孙墨书夫妇那两张令她无比厌恶的脸。
“我陆家的血仇，不得不报，留你夫妇二人在这世上苟活四年，已是老天的恩德。”她森然道：“今日，我是来送你夫妇二人下去向我爹娘扣头认罪的。”
孙墨书向后跌坐下去，孙夫人突然不知哪里来的勇气，从孙墨书身后爬出来，爬到炕边，拉住陆双生的衣袖，
跪到她身后，竟然开始求她。
“生儿，看在成玦的面子上，你不要杀我们老两口行不行？你看，我们在这四面透风的地方受了两年的折磨，过着不是人过的日子。”她说着说着，似乎发疯一般，语气越来越快，越来越强烈，“你看，你看桌子上的碗，我们吃的是甚么，那是猪食，是讨来的猪食。”她又拼命撕扯着自己的衣服，“这衣服，破烂不堪，根本挡不住严寒，我得双手双脚，全是冻疮，你看，你看……”说到这里，孙夫人已经哭了出来，那种嘶哑的哭吼声，在陆双生听来，却异常的刺眼厌恶。
她没有转身，森然打断她：“这都是你们自找的。好好的官不当，非要同逆贼勾结，做出伤天害理的事来，相比那么多无辜的性命，这点报应又算得了甚么！”
孙夫人点头如捣蒜，“是是是，你说的对，你说的都对，这是报应，是报应。求求你不要杀我们，就让我们在这里继续遭受报应，向老天爷赎罪吧。生儿，姨母知道，你心慈手软，同你母亲一样，你不会杀我们的对不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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