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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0章
腊月二十九，天晴，微风！
大军开拔，从宜州经官道开往京城。
腊月三十，天阴，朔风北吹！
傍晚时分，大军踏着今年最后一场大雪进了太和门。
阿暮从太和门下马，一路小跑经金华门，交泰门，永安门，到中室殿。
尹代壹坐在大殿龙椅上批阅奏折，听到通传，握笔的手顿了顿，旋即问张恩泽，“怎么就他一个人？”
张恩泽陪着笑，“陆将军兴许马上就来了！”
尹代壹看奏折的眼神暗了暗，“让阿暮进来罢！”
阿暮抖干净铠甲上的积雪，将头盔取下来夹在胁下，敛容屏气进了大殿，行过国礼，便垂手恭立在一侧，等着尹代壹问话。
其时，天色渐暗，宫人们悄无声息点了灯，整个中室殿瞬间变得华光溢彩！
尹代壹没有抬头，也没有停下手里的笔，只对阿暮说道：“辛苦了，早些回去休息罢！”
阿暮稍稍抬起头来，偷偷看他，却从他脸上看不出任何情绪，话语里头亦听不出什么情绪来，他只得硬着头皮道：“陛下，原本陆将军要和我一道来的，只是她中途有要紧的事耽搁了，稍后马上就来。”最后，他试探着问：“您……再等会她？”
尹代壹写字的手顿了一顿，但只一瞬，他就继续手上的动作，“知道了，你下去休息罢！”
阿暮只得愁着脸退了出来，站在廊下，抬头看了好一会愈发大的雪，侧耳听着从皇城外传来的噼里啪啦的炮竹声，再和皇宫里的静可罗雀一对比，也不禁黯然神伤起来。虽然他明知先帝才驾崩，皇宫里不得大肆张扬，更不能有任何喜庆的气氛。
尹代壹将桌上厚厚一叠奏折批阅完后，便斜倚在龙椅中闭目休息。
殿里殿外静的落针可闻，大殿中央瑞兽形的香炉中，飘出一缕缕淡淡的梅香，在空气中缭绕，这是他平日里最喜欢的香味。然而此刻，就连这白梅香都不能让他心静！
将殿中随侍的一众宫女和太监并张恩泽打发走后，他对着半抹灯花，却只觉烛影扰人，便起身踱步到殿外。此时，天色已完全暗了下去，殿外院中，华灯初掌，已是雪落苍茫！
他侧耳倾听从皇宫外头传进来的微弱的炮竹声，仔细辨别声音中有没有和着轻轻的脚步声，好像在等着甚么一样。
他想起她临走时自己跟她说“年关将至，我等你回来一起守岁”
时，她带着微笑的脸孔，那样的清丽绝色，却又那样的肯定！
他想，她一定会回来罢，无论此刻她在哪里，跟谁在一起！
傍晚十分，大军进了京城。因为正好是大年三十，城中大街小巷里，挤满了热闹的人群，导致大军寸步难行。陆双生不愿惊动百姓，便让大军兵分几路从四面八方回太和门。他和阿暮各领一队人马找了僻静一些的路走。
不知是巧合还是天意，陆双生走的这条路，正好必须经过孙府。当队伍拐过街角时，陆双生猛然间怔了一怔，心陡然就沉重起来。
远处大门上挂着书有“孙”字的大红灯笼，是她再熟悉不过的了。
身后陈忠义唤她，她猛然回过神来，才发现自己已经楞了很久，然而，这一刻，她却没有丝毫勇气向前踏出一步。
想了想，只得让大队人马先行回去，自己则将闪电交给陈忠义，一个人留在了雪地里。
陈忠义看她神色不对，原本想留下来陪她，但转念一想，她连闪电都不留，又怎么会让他留下，最后只得忧心忡忡的带着队伍走了。
陆双生站在大雪中，楞了许久，鹅毛般的大雪落到她长而密的睫毛上，又落到她殷红的嘴唇上。不到片刻，她周身便落了厚厚一层积雪，银白的铠甲，此刻愈发的白了，在苍茫大雪中，闪着金属特有的光泽。
大年三十，按礼，孙成玦是要带着尹云清来孙家给历代先祖上香祈福的，并且要在孙家吃年夜饭。但依尹云清骄横的性子，这礼数，在她那里，说没也就没了。
陆双生拿不准孙成玦到底有没有回来，她站在与孙府紧一抢之隔的地方，不知道自己是去是留。
孙府，她曾经以为这里会是自己将来的归宿，未来的家；孙成玦，也是自己在这世上唯一的亲人！
在普天之下家家团圆，亲人欢聚一堂的特殊日子里，在这满城花天锦地，笙歌鼎沸中，在这家家张灯结彩，欢声笑语中，她却无处可去，倍感孤独！
偌大的世界，再没有哪盏灯是为她而留，千千万万的人，再也不会有谁等她归去！就好比这纷扰的大雪，一路从天际而来，却只能随北风飘散，落到哪里是哪里。
看着张灯结彩的孙府大门，听着里面传来的喧天鼓乐和噼里啪啦的爆竹声，对孙成玦的思念愈来愈盛。她想不顾一切冲进去，哪怕看他一眼也行，至少可以减少一丝的思念。
可她转念又想，见到他后呢，要跟他说甚么，或者甚么也不说，转身离开？可哪又能怎么样呢，他终归怀里抱着的是别人，他终归还是与她陆双生再不会有任何瓜葛。
就如他所说：“信玉已碎，婚约已毁，我同陆家，同你，从此再无瓜葛！”
想到这里，那日孙成玦决绝的脸孔便再次浮现在眼前，她抬手摸了摸冻的有些僵的脸颊，一滴冰凉泪水竟悄无声息的滑落进手心。
她想，她还是不能够原谅他，哪怕倾尽她一生！
然而，就在她转身要离开的瞬间，身后一个熟悉的不能再熟悉的声音叫住了她。那声音，是她在梦里梦到过千次万次的声音！
可是她没有停下脚步，只楞了一愣，便继续向前头走去。那人追上来，一把握住她纤细的手腕，在她身后轻声唤她：“生儿！”
彼时，大街上人来人往，热闹非凡，墙角下，到处都是小孩在放鞭炮，噼里啪啦，此起彼伏，震耳欲聋。在这噪杂的千声万响中，她却依然清晰的听到到了那声呼唤。
不知道因为鞭炮声震的心跳加快，还是因为紧张，抑或是生气，她好像能听到胸膛里比鞭炮声还要响亮的“咚，咚”声，一下一下捶打着她的胸口。
孙成玦握着她手腕的手很紧，就像生怕手一松，她会消失不见了似的。男子尽力忍着揽她入怀的冲动，向前走了一步，站到她面前。
他柔声问她：“你甚么时候回来的？这么冷的天，为甚么一个人站在风雪中？”
她稳了稳情绪，仰起头，看向他，目光中带着从未有过的疏离。
她陡然问他：“你走了，谁来陪我？我本就是个无依无靠的人！”
孙成玦握着她的手颤了颤，愈发消瘦的双肩控制不住的跟着抖了抖，他用他这一生所有的深情和柔情去看她，恨不能将自己的眼神融进她的眼睛去。
过了很久很久，他突然问她，“我能再抱抱你么？就一小会？”
陆双生紧咬发抖的下唇，可是眼泪依旧不争气的涌了出来，就好像这么多日来的悲伤一下子全涌了出来，多的覆满了整个脸孔。
孙成玦看到她强自忍着哭，却控制不住流下的眼泪来，那一刻，他的心瞬间碎成了两瓣：一瓣是忍不住要向她说出真相的冲动，一瓣是极力克制的自己。那种痛，就好像有千万只蚂蚁在心上啃噬一般。
她说：“你走了，谁来陪我？我本就是个无依无靠的人！”
他再也忍不住，上前一步，将她紧紧揽入怀中。他抱的很紧，恨不能就那般将她揉进自己身体里，从此，哪怕沧海桑田，地老天荒，他和她再也不会分开。
怀中，他心爱的女子终于克制不住，呜呜咽咽哭出声来！
大雪漫天纷飞，冷风撕扯着寒冷的空气，那一瞬，他恍若回到了从前，手中拉着的女孩子畏寒的往他怀里钻，他便伸开双臂，将她揽进怀里，女孩便在他怀里咯咯的笑，还说被人看见了要笑话。他赌气一样跟她说，怕甚么，我迟早要娶你，抱着你有错么！
浮生如梦，一切恍若初见，刹那芳华间，转眼已成作日。而此刻，他怀里抱着的女子再也不会对她无忧无虑的笑，他也再不能跟她说，迟早要娶她的话。
陆双生擦了擦满脸的泪水，陡然推开他，一脸的决绝和疏离，没说话，只一动不动看着他。
他说：“你要骂我就骂吧，别憋在心里，会生病！”
过了许久，陆双生终于恢复了理智，想起孙成玦做的对不起她的事来，想起孙墨书是灭她陆家的凶手来，她只恨的胸口一阵一阵的痛。她闭上眼睛，缓了一缓激动的情绪，待再次睁开眼睛时，眼中已是一片冷静
她说：“你回去吧，让尹云清看到了不好！我也要回去向陛下复命，耽搁久了他会着急！”
“轰”的一声，恍若被尹云清这个名字重重的一击把他砸回现实，孙成玦踉跄着不住往后退了两步，竟是摇摇欲坠。
继而又听到他说起尹代壹，那语气，竟是跟从前她说起他时不大一样！再看她看自己时，淡漠毫无表情的脸！
他的脸色一瞬间变的煞白，神色顿时暗淡了下去，眼神如枯井一般，再无光泽。就好像看到她时，心头将将燃起的烛火瞬间被迎面而来的冰雪扑灭一般，他的心刀扎一般痛起来。
终于，他一直小心翼翼护在心尖尖上的那个梦，悄无声息的破了！
他颤声道：“生儿，你变了！”
陆双生：“人总是会变的！经历了那么多，难道你觉得我还会是从前那个不谙世事的陆双生么！”
话毕，她再也不回头，携着满身风雪走进了拥挤热闹的人群，只余孙成玦独自一人在寒风中凌乱！
然而，就在她的身影消失在人群里的刹那，孙成玦脸色痛苦，一弯腰，一口鲜血陡然间喷在了莹白的雪地里，就好像一朵红的热烈的曼陀罗华，在漫天风雪中绽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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