夺嫡

　　年关将至，整个汴京城都陷在一种其乐融融之中，连漫天积雪似乎也在过年的热情里消融了一些。

　　沈煜穿着狐裘大氅在庭院信步，管家沈通则在他身后不紧不慢的跟着，禀报着这一年里沈府的收支，待完毕了，又思忖着小心问：“年关过了，爷便真的要入朝堂赴任了，太爷在世时虽有些交好之人，可毕竟今时不同往日。爷您看，要不要派人去各位大人府邸处打点一番？”

　　沈煜抬起头，见天空一碧如洗，竟是难得的雪霁天。看了一会才将视线收回，淡淡道：“朝堂上早已局势明朗，若我赴任，自然有四皇子党与我亲近，至于东宫与三皇子的人……怕是对我避之不及。”

　　管家点点头，正想着还有什么要禀，甫一抬头，却见沈煜已住步停在了前头，他微微一讶，正待问些什么，却见沈煜正侧目凝听。

　　沈府门墙外很快传来几声急促的狡黠笑声，不一会儿声音大了些，是几个小孩们在嬉笑打闹。

　　见沈煜刚毅的唇线有了微微动容，沈通揣测着他心意道：“临近年关，汴京里都甚为热闹，爷要不要出去瞧瞧？”

　　沈煜想了想，没拒绝，待沈通将侧门打开后便一脚跨了出去。

　　外头也是银装素裹，只是相比于冷清的沈府来说，这处却是热闹极了。

　　孩子们穿着新衣新裤，三人一队，五人一组，手里攥着雪球正在打雪仗，虽然脸颊，手掌皆冻的通红，却依旧笑容灿烂。

　　那笑声纯净无邪，看了许久，沈煜只觉肺腑里都添了丝暖意，唇角亦是忍不住的微微上勾。

　　想起多年前刚进沈府的时候，他也是这般的孩童年纪。只那时他就是沈府当家人，对于弟妹们也是亦兄亦父，肩负重任，对自己也难免苛待了些。

　　如此一想，他活了近十八年竟从未这般放肆笑过……

　　正想的出神，一个雪球凌空而至。

　　沈煜陷在思绪里，沈通虽见着了却也因距离之远没来得及抵挡，那雪球便直直砸在沈煜大氅的尾脚处，白色粉屑碎了一地，沈煜倒是没什么打紧，只他里头的明白衣袂被弄的一片狼藉。

　　沈通登时就怒了，上前揪住那罪魁祸首的衣领，将他拎了起来：“哪家的孩子这般欠管教！”

　　那被捉住的小孩吚吚哑哑的在他手里挣扎叫唤，见根本敌不过沈通的人高马大，便灵机一动，张口便咬在他手腕上。

　　沈通吃痛，长喔一声松了手，那孩子便仓惶而逃，遁到了不远处一个妇人的怀里。

　　沈通怒不可遏，正打算追上去，忽听身后噗.嗤一声，是沈煜笑了。随即他清润的嗓音徐徐响起：“通叔一大把年纪，怎的还与个孩子计较？”

　　沈通让他说的老脸一红，正打算辩解，却又见他眉眼弯弯，竟是难得的愉悦心情，心情也跟着他雀跃起来，打消了要与那孩子算账的念头，只憨笑着道：“孩童无礼，冒犯了爷，情急之下，这才……”

　　话音未落，便听身后松软雪地起了一阵酥响。是一位妇人搂着孩子急急忙忙行了过来。

　　沈通转身，见那孩子正是咬他的罪魁祸首，先是一愣，随即蹙了眉。

　　他看一眼那妇人的长相，与那孩子有七分相像，便料定她是孩童的母亲无疑。

　　沈通其人从来刻板守礼，不与孩子计较却也得教训一番这管束不利的母亲。他心里反复酝酿好措辞，正打算责备几句，便听噗通一声，竟是那妇人跪下了。

　　沈通一愣。

　　“候爷恕罪！小儿……小儿无状！冲撞了候爷！候爷恕罪！”

　　妇人战战兢兢，那孩子似乎也被吓得不清，再没有先前的闹腾，被妇人搂在怀里时一双眼里只余惊恐。

　　便就是那抹惊恐提醒了沈煜。

　　他想起来，自己已有近四年未进汴京，现在的汴京城哪里还有原先的繁盛太平？

　　各王夺嫡，党争不断，官民之情也是岌岌可危，百姓们畏惧官，见到他这个候爷自然也如见惊弓之影……

　　沈煜看着伏低磕头的两人，原先的愉悦心情很快被冲散，他的眸子黯淡下来，摆手道：“无碍，起身吧。”

　　那妇人这才敢起身，惴惴不安的看一眼那明白如玉的少年，见他面上虽冷淡，却没有恼色，这才如蒙大赦般吁出一口浊气。向着沈煜又是一拜，才牵着孩子走了。

　　余下的孩童们也是一脸怔色，有的跟着离开，有的则被赶来的大人领走，人去大半，方才还热闹的街道一下冷清了不少。

　　沈煜看着那白茫茫的天地，忽然生出一丝凄凉。

　　他想要的从来都是太平盛世，可如今的汴京……哪里还是他所希翼的模样？

　　沈通见他兴致颇淡，怕他又想起什么烦恼事郁闷在心，毕竟大夫交代过，他旧疾未愈，最忌操劳，不由上前，指了指稍远的一处：“前处便是京城路了，年关将至，想必十分热闹，爷可要去看看？”

　　“不必”沈煜没什么兴致，转身往府里走，走了两步却又觉得不对劲，扭过头望着沈通：“怎么还不进来？”

　　沈通便只如没听见，立在那里，如雪地铁甲，岿然不动。

　　沈煜忽然有些发笑。通叔都年过四十了，闹起脾气怎么还像个孩子？

　　他无奈摇摇头，走到沈通身边才温声道：“可是当真热闹？”

　　沈通见他松口，忙道：“自然是热闹的很！”随即又补充：“年末便是五公主的生辰，皇上特意派人寻了各地的民间杂技，以供公主在宴上玩乐，如今那些人都安置在京城路呢！”

　　他向来不爱热闹，只是今日若不去怕是通叔还要闹一番脾气，遂道：“去看看倒也无妨。”

　　说完便率先走了，沈通很快也满心欢喜的追上。

　　如沈通所言，京城路果真热闹无比。

　　车马粼粼,人流如织,酒肆饭庄里传来阵阵畅谈声，连两头的布衣小贩也是卖力在吆喝。行人手捧年货，穿梭其中，竟是比平日里还要热闹数倍。

　　沈通本就是爱凑热闹，很快自寻到了这京城路上最热闹的地方。

　　那是一处新搭的露台，上头演着兰陵王出阵曲。扮演者是个女人，却丝毫没有女人的扭捏，正演到高长恭身披铠甲，手持金鞭，在遍地裹尸的战场上摘下代面。随着她的动作，周围人的呼吸也都纷纷急促起来。

　　直到将面具完全拿下，露出一张美艳逼人的脸，周围人的掌声才迭起雷动起来。沈通亦是忍不住激动，对着一旁的沈煜道：“爷，你说那兰陵王可当真如史所言，比女子还要美三分？”

　　顿了下，仔仔细细打量了一番沈煜，又打趣道：“也不知与爷您比起来，颜色能胜上几分！”

　　沈煜不答，只折身随人流而走。一曲代面唱完了，凑热闹的人便也各自散了，沈煜行在队伍中间，沈通则在一边细数方才戏曲里有哪些出彩之处，正说的高兴，忽然听到不远处一声高喊：“不好了！马惊了！”

　　沈通猛然一怔，再抬眼，身边哪里还有沈煜的影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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