夺嫡

　　如沈煜所料，翌日一大早，李幼被送进千总骑的消息便传进了兰苑。

　　丫鬟拾翠正在为沈语冰绾发，远远便见西院的茹娘慌慌张张进了门，她先是一怔，反应过来后连忙起身拉她进门，待掩好了屋门才转身责备道：“你不在西院呆着，好端端进兰苑做什么！也不怕叫人察觉了！”

　　茹娘脑门上尽是汗，哪里还管的着拾翠，急喘了几口气后，对沈语冰两手一摊道：“出大事了！二小姐，出大事了！”

　　沈语冰面上一凝，一旁的拾翠也是吓一大跳，忙问道：“怎么了？”

　　茹娘遂道：“李幼！李幼他被抓了！”

　　拾翠惊出一身冷汗，知道问题的严重性，声音都有些变了：“候爷他察觉了？”顿了下，又忙问：“究竟是怎么回事！”

　　茹娘老实答：“奴婢……奴婢也不是很清楚，只知昨晚候爷将人带进了屋，一大早又将李幼送到了千总骑，奴婢问了院里其他人，他们也是一问三不知，奴婢没敢再细想，就赶紧来通知小姐了！”末了，又追加道：“小姐，候爷怕是觉察了不对劲，这千总骑可向来吃人不吐骨头的地儿啊！”

　　想起千总骑的萧铎总兵，茹娘便是狠狠一个哆嗦，下一秒又伏地磕头道：“奴婢在候爷身边为小姐当眼睛也近半年，如今李幼怕是没命了，可奴婢也断不敢再回西院了！望小姐开恩！小姐开恩！”

　　沈语冰脸上结着一层冷酷的霜，她看着连连磕头的茹娘，眼里掠过冷意，可声音却是不改惯来的温和：“既是如此，我也不会要你送死，你先下去，拾翠会为你安排住处，待风声过了，我再给你些银子，足够你回乡下养老了！”

　　茹娘一听，已是欢喜不已，赶忙扣首谢恩，待她出了门，拾翠才凑到沈语冰跟前道：“李幼暴露，候爷怕已对小姐起了疑心……如今茹娘又不肯再回去，小姐放在候爷身边的人已是折了，往后怕再没那么容易探听到什么！”

　　沈语冰不说话，沉思一会后，眼里带了丝狠意：“待会你替我去趟妓馆，红拂这根线……也是时候该动一动了！”

　　拾翠道一声是，随即又问：“那茹娘……”

　　沈语冰执起眉笔，淡淡描着黛眉，口吻亦是淡淡的：“既然没什么用，留着也是不必，三皇子前些日不是送了几个暗卫给我？便叫他们去，做的干净些就是。”

　　顿了下，又想起了什么：“李幼估计也活不过几日，我念他有些功劳，怕他在地下寂寞，便送他家人一并下去陪他吧！”

　　拾翠微怔，但很快又垂下头去：“是，小姐！”

　　拾翠告退后，二姨娘钟氏很快便进了门，见沈语冰一身亮眼红色，头上更是满目琳琅，先是一讶，随即起身为她整理妆容，语气责备道：“今儿去拜老夫人，怎么穿这一身？你知道，老夫人最不喜这般艳色！”

　　二姨娘钟氏素面朝天，妇人髻上也只斜斜插着一柄素钗，沈语冰看了很久，忽然有些不甘心起来：“她不喜的颜色，偏让旁人也不许穿吗！”

　　钟氏吓了一跳，忙伸手捂了她的嘴：“语冰！慎言！慎言！若是传进老夫人耳里，少不了一顿责罚！”

　　钟氏唯唯诺诺一生，得来的不过是个名不副实的二姨娘的名头，没有一日不诚惶诚恐，就怕惹恼了那深居佛堂的老夫人，沈语冰记得，她的娘最喜欢艳色的衣裳，最爱朱红的配饰，可她是妾氏，自认为配不上那正宫的颜色，便再不敢碰过。

　　沈语冰心里滑过一丝心疼，她执起钟氏的手忽然道：“娘，这些年，我们过的太苦了，但是不会太久的，你放心，那个人……不会压着我们太久了！”

　　钟氏不明白她话里的深味，只以为是沈语冰仗着沈煜的宠爱才敢这般说，不由道：“语冰，娘本不该伤你，可有些话却不得不说……”

　　她叹了口气，眼里满满皆是无奈与心疼：“候爷毕竟是沈府当家人，又是嫡子，若是大小姐与二爷与他亲近，旁人自不会多说什么，可你……可你毕竟是个庶子，若是日日去西院，难免不会讨人口舌……”

　　嫡庶有别，这些话沈语冰听的多了，也听的厌了。

　　命运如此，她必得顺天顺命？

　　她偏就不！

　　可有些话她不能同钟氏说，于是笑笑安慰道：“娘，你放心，语冰有分寸的。”

　　收拾妥当拜见过老夫人与嫡小姐，沈语冰便脚步未停入了西院，门口的护卫拦住她：“二小姐留步，候爷吩咐，不许任何人打扰。”

　　沈语冰也不恼，她先看了一眼那关的严严实实的正门，这才将视线重新投在阻拦她的护卫身上，语气有些威严道：“昨日我与兄长约好今日前来看他，你还是进去通传一声的好。”

　　那护卫一愣，倒并不是因为沈语冰的口气。

　　不知为什么，他总觉得今日的二小姐，与往日大有不同了，他竟有些……不敢忤逆她？

　　可候爷特意吩咐过，他万不能逆了主子的意，遂深呼了一口气，正要开口拒绝，却听身后管家的声音传来：“放她进来！”

　　沈语冰看向沈通，见他面上不善，语气更是冷的怕人，倒也不恼，规规矩矩的朝着他行了一礼，似笑非笑的说：“昨日害的通叔受了责罚，现下可好些了？”

　　沈通哼一声：“这就不劳二小姐挂心了！”随即侧身让出一条道，对着沈语冰一个眼色：“二小姐，请吧！”

　　沈语冰遂不再多说什么，顺着那九曲长廊进了西院。沈通知道二人有话要谈，见着沈语冰进去了，便伸手关了门，自己则立在外头等候。

　　甫一进门，便闻到一股子干涩的药味，沈语冰不由微微讶道：“长兄生病了？”

　　沈煜此刻正坐在炭火盆前取暖，听沈语冰这一问倒是不吃惊，只淡淡答一句：“前些日受了些寒气。”

　　沈语冰口气没什么温度：“长兄是沈家家主，自当以身子为先。”

　　沈煜不答，只指了指对面的蒲.团座：“外头严寒，坐这取暖吧。”

　　沈语冰缓步走至沈煜跟前，这才看到那案桌上放着一小盘甜饯，正是她爱吃的点心，先是一怔，明白过来后，勾了勾唇：“长兄早知我会来？”

　　顿了会，笑容逐渐加深了些：“人人都道崔檀先生的智谋冠绝天下，可语冰看来，哥哥比之也毫不逊色！”

　　沈语冰说着便坐下了，见沈煜没有要答的意思，不由笑笑问：“长兄恼我了？”

　　沈煜看了她一眼，见她依旧一副语笑嫣然的样子，竟无半点要悔过的意思，不由轻轻蹙了眉，但很快他又将视线收回，投在那燃烧的火炭上，声音没什么波澜：“安排人注意我的饮食，窥探我的起居，又千方百计按着我的喜好做事，更是装作天真无邪的模样亲近我……”

　　说到此处，他的眼眸一动，想起那张雪夜里如清风朗月般的笑靥，心口微微一窒，但很快，又恢复如常，只轻轻阖上眼：“我待你与语凝曜儿从无不同，你大可不必这般讨好我。”

　　被戳破了心事，沈语冰不怒反笑，只是那笑意里却带着三分恨意：“兄长说的当真是轻易！”

　　顿了下，她冷声继续：“语冰不比长兄，长兄生来便是嫡子，沈府上下都得围着你转，人人皆盼着讨好你，巴结你，长兄自是不会懂我们这些庶子庶女的苦衷。我母亲不过一个妾，性子又好拿捏，这些年欺辱我们兰苑的下人不在少数，语冰这才起意借长兄的手收拾那廖嬷嬷，也好竖一竖威信。”

　　沈煜睁开眼，面上没什么波澜，五指却隐隐发白，嘴唇更是呡着，直呡成一道刚毅直线。

　　沈语冰却忽然笑起来：“不过长兄也不必恼我，我讨好你，不过是想过的稍好些，正如哥哥投靠太后。你保沈府，我保自己，左右都是为了生存罢了……”

　　沈煜冷声喝断，唇角都发白了：“过的好些？只为那句过的好些，你便使出一切手腕！在我身边安插眼线，甚至是陷害你的长姐？沈语冰！你竟冷情如此吗！”

　　“冷情？”沈语冰冷笑：“我是冷情！可长兄你想想，这世上，冷情的人还少吗？纵是那庙堂问鼎之人当年不也是弑父杀兄，谋朝篡位！”

　　“放肆！”沈煜拍案而起，满额的青筋爆出：“圣上也是你能妄加断言的！”

　　见他当真发了怒，沈语冰也是见好就收： “是语冰多言了，长兄勿恼！”

　　须臾，话锋一改道：“不过，语冰今日并非特意来求长兄原谅的。”

　　沈煜蹙眉看着她，却听她轻轻一笑道：“而是替人来做说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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