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来日回眸

　　秋风起,自是一日凉过一日。秋高气爽该是一夜好眠，可直到天亮，芷茵都不曾睡踏实，翻来覆去，想足整晚的心事.
　　昨晚所说所为仿佛都不假思索,大约是吃酒上了头,莫名得意忘形。要如何是好呢？
　　老好诗翠面带笑意正服侍她起床，芷茵却是悄悄打量她，像是做了错事的小娃娃。昨晚瞧着桓彻身旁德高望重的马公公，想来要做到瞒天过海，左右得找个帮手。
　　“今儿天气不错，娘娘预备做些什么安排？”诗翠边请示主子，手里不停，很快为芷茵绾好了发。
　　“也就半日闲功夫，午后得去储福宫点个卯。昨日得了陛下恩典，好歹这几日去应个景。”芷茵不禁佩服自己，语气平缓没有一丝异常。
　　“还是娘娘想得周全，只是娘娘可别累着自个儿。早膳这会儿都该摆好了，娘娘先去用点？”
　　“嗯，不如……半个时辰后，让老赵带着我练个太极、打个八段锦吧。”
　　“诺，奴婢去同老赵招呼下。”
　　一来她确然想出出汗，二来诗翠总在眼前晃，她可怎么想法子？
　　练功讲究运气，自然是在室外的好，芷茵平日里都爱在一处宽阔的走廊，有微风拂面，又有廊下遮掩，绝不让其他宫里的人见识到俞太妃的动若脱兔。
　　芷茵穿裤装十分潇洒，很有几分江湖儿女的洒脱，适才她瞧着镜中的自己，着实得意了片刻。
　　“老赵，今日大好天气，这就开始吧。”
　　“诺，娘娘请。”
　　老赵轻声叫着口令，一招一式打得扎实，芷茵其实对路数了然于胸，不用盯着老赵的动作，
　　当下心中开始盘算起来。
　　仿佛该是件长久经营的事，寻来觅去，她身边唯一选择便是忠心的诗翠。可她平日里中规中矩，不知一会儿可会惊吓过度。
　　仍未想好怎么开口，八段锦行云流水地走完了。
　　“娘娘，适才‘左右开弓似射雕’，您稍有走神……”老赵十分尽责，老老实实点评指导。
　　芷茵只管点头，忽然她听到老赵说：“娘娘，有一事。”
　　瞧他抱拳低头恭顺模样，她说：“但说无妨。”
　　“娘娘，奴才僭越，昨晚瞧见了送您回来的那位。”

　　桓彻下了早朝，直奔了御书房，并不召见将相重臣，预备加紧批阅奏章。
　　“德福，去请皇后过来一同午膳，嘱咐下御厨，多几道皇后爱吃的膳食。”交待完这句，他埋首书桌前奋笔疾书。一时御书房里唯有翻阅奏章、书写，以及小礼子一旁磨墨的声响。
　　马公公察言观色的本事极好,得了消息并不言语，直到给万岁爷添茶时候,他小声说道：“万岁爷，大理寺卿午时该是抵达京城了。”
　　恰好此时，桓彻抬起头来，说：“嗯，也该回来了。他何时进宫，就何时宣他进来。”
　　“诺。老奴去瞧瞧午膳预备得如何，一会儿皇后娘娘到了，老奴再来请陛下莅临。”
　　“嗯，下去吧。” 桓彻仍然是紧赶慢赶，今晚再不翻牌子，恐怕皇后要来念叨，可他此刻最挂念是午后重要的佳人之约。
　　约莫小半个时辰，帝后终于安坐在两端。
　　王皇后虽不是倾国之姿，但温文尔雅之余又颇具气度，做事稳妥又有贤德。
　　“皇上，这几道菜色……陛下又为臣妾费心了。”虽已是十几年相伴，皇后此刻心里仍然闪过一丝甜。
　　“璟妍，何必同朕客气。朕瞧着你气色好了很多，太医院的药可是有效？”
　　“是，打算听太医的，再喝上一月。那药极苦，臣妾……”
　　“你喜欢吃什么蜜饯，尽管吩咐去做，不然派人出宫去买也成。”
　　皇后雍容地笑，眼前的帝王是她的夫君，她何尝不感激命运，唯有的遗憾就是子嗣。
　　“对了，皇上，今晚……”
　　“今晚，朕去瞧瞧静妃。莫说这些了，德福，布菜吧。”
　　“皇上，尚有一事，臣妾可否着手预备，下月去琮陵祭拜。”
　　“父皇的忌日……嗯，劳烦皇后了。”
　　虽然先帝所能给予的父爱已是稀薄，但父皇每每见到他，那慈爱而希冀的眼神，以及父子之间的默契，他多想父皇一直陪伴着他。父皇的学问很好，只是没有闲暇来教他，父皇曾说朝堂的群臣忠于君王更是忠于社稷。皇帝死也就罢了，千万不能病，一旦示弱，能臣强将如何肯服从。其实，那些年如果父皇放下朝堂，休息数年，或许病情会有转机。可是没有人能替代他上朝，唯一的幼子也不能替他监国。桓彻除了天资聪颖，身体康健之外，没有其他能够稳坐皇位的资本。是父皇一点一点倾力帮他补足，把他交给王太师悉心教导，他的每个伴读均是精心挑选。甚至于如何用外戚，父皇告诉他，姚皇后家族已然走在下坡路，王太师一族才是合适的人选。仿佛是拼尽了全力，父皇苦苦支撑着，挨到他能成器，才撒手人寰。
　　父爱如山，也许皇家甚少有此亲情，可桓彻十分感念父皇，每年琮陵祭拜，他均想亲力亲为。
　　午后桓彻稍作休息，再度埋首于奏折。终于告一段落，一抬眼发现都快申时了。
　　“皇上，大理寺卿苏大人求见。”德福来禀报。
　　“宣……”桓彻有些不情愿，今日恐怕是见不到有约的佳人了。
　　“臣叩见皇上，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大理寺卿苏羿宣毕恭毕敬，他身量比桓彻矮些，但也仪表堂堂。
　　“平身，起来说话吧。”
　　羿宣是桓彻当年伴读之一，又是最志趣相投的挚友，他仍在等着赐座，可好一会儿也不曾听到，他只得站直了。他比桓彻年长几岁，两人素来亲厚，但君臣之分，他仍是时刻不敢忘。
　　“听说爱卿午时前，怕是就到了京城吧。”桓彻的问话带着几分不怀好意。
　　“皇上，微臣一路风尘仆仆岂敢进宫面圣。微臣先回家沐浴更衣……”
　　“可不是啊，苏爱卿，那真是永远小别胜新婚。”
　　虽是调侃，羿宣不敢造次，连忙作揖，恭敬道：“皇上圣明。”
　　“呵呵，赐座。”桓彻知道他与苏夫人感情甚好，不是真要为难他，问道：“此次可以有收获？”
　　“派去赈灾的赵侍郎，他这差事原本该办得更好。”
　　“羿宣，但说无妨，只要你有确凿的证据。”
　　“进度迟缓，确实是他挪用了赈灾款项，在别处倒卖了私盐。他做的颇为隐蔽巧妙，赚到的银两他全数自用，本金他倒是归还……”
　　“私盐？聪明人作恶果然心思更险恶，难道朕还要庆幸，这次他运气好不成！”桓彻语带怒意，他原本属意栽培的栋梁之才，竟是这般下作可恶。
　　“人证物证俱全，请皇上明示。”羿宣自然是极力想把赵侍郎办了，可皇帝的眼里，下一盘多大的棋。
　　“他可有同党，或是受人指使？”
　　“并不，全是他一手操办。”
　　“既然如此，待他办完了差事，即刻捉拿归案，大理寺秉公审理量刑。”
　　“得令！”
　　“此时便是正好，免得日后，他愈发能干，便舍不得杀了。”语意里是森森的寒意。
　　羿宣知道，桓彻的内心并不好受，一手甄选提拔的人才，却是辜负他的栽培。
　　“皇上，微臣给您带来点小玩意。”羿宣转身，请马公公将他适才留在御书房外的袋子拿进来。
　　“什么好东西？”
　　马公公拿来袋子，顺势让御书房伺候的宫人一并退下。
　　“微臣造次，这甘蔗希望皇上品尝。”羿宣拿出清洗干净的新鲜甘蔗，折下一段递给桓彻。
　　“这是……”
　　“皇上可记得，三年前您力排众议，下令五地治水屯田。微臣此行，回来路上正好路过。曾经年年庄稼欠收的地，如今长出这么好的甘蔗来。皇上功不可没。”
　　“真的？好你个羿宣……朕要尝一尝。”桓彻从桌后走出来，与羿宣走到茶几旁，并排而坐，又问：“你给钱了没有？”
　　“当然，臣是微服……臣亦不敢滋扰欺压百姓。”
　　桓彻嘴有笑意，啃起甘蔗毫不含糊。
　　羿宣说了些路上有趣的见闻，两人嘻嘻哈哈，末了，他突然说：“我其实担心……怕皇上不会啃甘蔗……”
　　“滚！”桓彻擦了擦手，锤了他一拳。
　　德福却在门口悄然张望，桓彻便唤他去叫人收拾一桌的甘蔗渣。
　　可德福进来却是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桓彻问他：“何事？”
　　“这……那个，”德福似乎不愿在羿宣面前开口，想了又想，仿佛硬着头皮说：“皇上，俞太妃宫里来人求见……说是感谢皇上的恩典。”
　　“俞太妃？”桓彻心里一阵悸动，暗道，这佳人果然不是一般的胆识，是派人来送信吗？
　　他不知嘴角的笑意愈浓，说：“让来人进来候着吧，朕与苏卿再交待几句。”羿宣赶紧肃立在桓彻身旁。
　　“明日早朝前，你同宋相攀谈几句……”
　　此时，两名内监缓步进到御书房中，不知为何，桓彻抬眼看向他们，而羿宣也顺着他目光瞧了一眼。
　　“微臣明白。”
　　“嗯……”桓彻瞧着那两人一前一后低头进来，虽然那帽沿遮去大半张脸，可那诱人朱唇和精巧无二的下巴……
　　“呦，哪位太妃宫里的公公，这身姿也像极娘娘了。”羿宣素来知道皇上与先朝嫔御不睦，此时便语带讥讽地悄声说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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