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雪

　　我叫修罗，而别人叫我修罗神煞。
　　我出生在九地之下的幽冥鬼狱，出生前我在我的母亲的肚子里生长了九百年，我可以透过帝母的肚皮来感觉冥界，我还可以在帝母的肚子里读冥界至高的经书-----无字天书。可是那里没有光线，没有时间，没有方位，没有颜色，没有形状，只有此起彼伏的哀号与□□。
　　九百年里我的帝母和父皇都生活在煎熬和痛苦之中，后来我终于知道父王和帝母名义上是冥界的王，其实只是被锁印在九重地狱的囚犯，那些鬼判无常牛头马面不过是他们的看守狱卒。
　　其实五百年后我就已成长完全，可是帝母不让我出来，她说，宝贝，且等一等，再等一等。
　　在帝母腹中我一遍遍地问她，为什么，为什么你们不能冲出去，为什么你们要忍受如此卑俗的生活？
　　帝母就轻轻地哭泣，宝贝，你不明白的，我们都要接受命运，每个生灵都有自己的命运，懂吗？
　　我不懂，我说，帝母，我现在会做梦了，梦里我好像要离你远去了，我梦见一个地方，有黛青的山，有沉静的水，有嫣红的花，有如丝的草，有轰响的雷，有轻唱的溪，我还在那里看到一个好看的小女孩，她告诉我她名字叫姒雪，我会陪她一起看朝阳初起，看晓月西沉，看昏鸦啼暮，听清角吹寒，可是她很倔强，无论我怎么逗她她都不对我笑，妈妈，你说她怎么不看我呢？女孩子都是那样冷漠的吗？
　　我感到帝母的身体抽风般地巨颤，孩子，那只是你的一个梦，梦都是最不真实的，都是虚幻的，你在梦中看着她，想着她就好了，千万别以为那是真的，好吗？
　　我说，为什么呢？
　　帝母的身子仍在颤抖，孩子，你若不能忘记，你便不能出生下来，那样会把我们都毁了，会把冥界都毁了的。
　　我说，冥界里这么黑暗，这么潮湿，这么痛苦，就打破了它吧。
　　帝母恐惧更多，她说，孩子，你怎么会有如此戾气呢？你记住，你一定一定要把那女孩子忘记，否则我就把你封在肚子里，让你永世不能出生。
　　我就努力去忘记那个女孩子，可是不行，我无法控制那梦，那轻云缭绕的山，那碧可见底的水，那灿若明阳的花，那柔可绕指的草，那流光溢彩的目，在某个瞬间已经侵入我的五脏六腑，已经化气入血，无法剔除。
　　我在梦里问她，雪，我若永远也不来见你了，你会不会难过呢，你会不会某个瞬间会想起我呢？
　　姒雪说，不会，因为岑刀会陪我。
　　我说，他是谁，他也在冥界吗？他长得有我好看吗？
　　姒雪就瞧着我鄙夷地说，你这小黑鬼，怎么能和岑刀比呢？告诉你也没关系，反正你永生永世也不会看到他，也比不上他，他永远是剑眉星目，眉目如画，穿雪白衣袍，唉，说了你也不知道他有多好看。
　　我心下悽然，我道，那他一定不喜欢你，他一定喜欢的是别人，否则你怎么老是一个人在这里看星星看月亮呢？
　　姒雪这次都不屑于理我了，她肯定地说，那是他忙，他是将军，将军你知道吗？小黑鬼，那是统率大军的，他可以指挥几百万的军队，几百万你知道吗？几百万个人可以三秒钟之内就将这溪水喝光。
　　她说着指着我们脚下的一条小溪。
　　我说，你骗人，哪有那么多人，我知道的冥界只有虚无缥缈的幻影，这样冥界都嫌吵了，哪里还有地方盛得下这么多人。
　　姒雪讥笑道，小黑鬼，你以为天下只有冥界吗？告诉你，冥界只是三界里的一口烂死井，外面的地方大着呢，你若见了岑刀你就会知道什么样叫人了，唉，你这种低等的生灵想必是看不到的了。
　　我从来没有听说过除了冥界还有别的世界，我忍住不问以免被她歧视，我说，岑刀那么好，肯定是他不喜欢你了，你也是白想。
　　姒雪说，是他忙。
　　我说，是不喜欢。
　　姒雪说，是忙。
　　我说，不喜欢。
　　姒雪大怒，忙。
　　我咬紧牙，不 ……
　　我下面还没说完，姒雪突然在我面上打了一掌，她柔若无骨的掌竟然有千钧之力，我顿时觉得半边头颅都没有了一样，只有一点意识还在垂死挣扎，脸也肿起老高。
　　姒雪咬着牙，是忙。
　　我看得呆了，她咬牙也美若莲花。
　　我恨这美不为我留，一股无边的恨充溢胸臆。
　　我叫，是不。
　　姒雪的掌又掴来，她怒睁着眼道，你还嘴硬，还嘴硬？
　　我嘴角吐着血泡，笑道，若是我说错了，你又何必如此动怒呢？
　　我用肿大麻木的嘴角裂出一条线，残忍地看着她。
　　姒雪突然便哭起来，撕心裂肺，眼泪弥天，整个天地间都飞溅着那种苦苦涩涩的液体。
　　她哭得大声咳嗽，她蹲了下来。
　　我冷冷地看着她，胸中升起一阵快意，哭吧，谁让这泪，不为我流？
　　可是，为什么，我自己的心，也痛得一钩一颤？
　　我也俯下头来，看着她亦真亦幻的脸，没有泪，咳出的，只有血。

　　可是我就醒来，发现还在帝母的怀里，周围还是昏黑，没有时空，没有色彩，没有声音，没有姒雪。
　　我的绝望一丝一丝升起来。
　　我说，我不要这黑，我不要做黑鬼，我要做岑刀那样的俊朗书生，潇洒儒将。
　　帝母说，可是她并不喜欢你，你何不放弃？
　　我说，我会让她喜欢我。
　　帝母的身子再次颤抖起来，冤孽，一切都是冤孽，可是你这孽障，我宁愿让你困死胎中也不会要你出世，你就死了这条心吧。
　　我的心一寸一寸陷落。
　　为什么，我不能做我所想？
　　为什么我甚至都不能出生？
　　是谁，可以把谁划定在黑暗？
　　那岑刀，为什么可以高高在上？
　　谁是谁的前因，谁又是谁的后果？

　　可是那梦竟还是延续，山水花草都不变，只是姒雪却一天一天地消瘦，她从那次争吵后就再不理我。
　　于是梦变得简单，后来就只有一个画面，画面只有姒雪的一个脸孔，一个眼神，那眼神不再有喜，有怒，有哀，有乐。
　　什么也没有，空洞无物。
　　一切只是虚无。
　　让我想起身边无穷无尽的盲暗。
　　我曾经以为，姒雪的眼睛是我唯一的光明。
　　可是现在，她的眼神也开始空洞！
　　我心里一紧，梦从正中心开始崩蹋，抽空，离析。
　　而我，却失去了和她言语的勇气，只能在远处远远地观望，观望而已。
　　当姒雪洁净的脸上失去最后一丝晕红时，我把头埋入臂弯里，喉间一阵抖动。
　　我咳出的，也是血，而我自己，却并无怜惜。
　　若她不能活，我要这身躯何用？
　　我突然顿悟。
　　我知道我应该怎么做。

　　可是我越来越难以入眠。
　　可是相比于不能入眠，我还是宁愿在梦里咳血。
　　原来比咳血更难以忍受的，是焦虑。
　　谁，可以告诉我梦的入口？
　　我还是暗暗下定了决心。
　　帝母呵，既然你不能给我欢乐，为何要给我生？

　　我的焦虑日益增长，我渐渐不食帝母的精血。
　　在我绝食的第七日，帝母说，孩子，你还是忘不了那个梦么？
　　我不语。
　　帝母说，你还是想着轮回的空想吗？
　　我大异，轮回，空想？难道我在帝母腹中读的无字冥书上的全不可信么？那可是冥界的真经啊。
　　我低声说，轮回，难道不是真实吗？难道我们不是可以通过轮回成为更为高级的生灵吗？
　　帝母微弱地笑了，傻孩子，让我来告诉你，关于轮回只是仅存在于冥界的一种空想，事实上是无论何种生灵只要一入冥界就成了物主的弃儿，就再也不可能重见天日。这三界之间倒是有一种转世之法，但却并不经过冥界，事实上转世的邃道是五行之首的金不换宫，而不是冥界，那里是所有上等生灵的转世之道，而冥界名义上是转世的驿站，可是这数十万年来能从这里转世的只有三五个人，冥界其实是三界内最大也是最牢不可破的监狱，每个鬼卒一到这里就被封印，所以任何梦想都只能像风中之烛一样摇曳一下便自行熄灭，你懂吗？
　　我呆住了，明明知道帝母所言是真实，却并不甘心。
　　我嘎声道，难道没有一丝希望，没有一点破解之法吗？
　　帝母摇了摇头。
　　我咬紧嘴唇，不，时空恒往复，万事循破立，无字天书的第一页上就是这么说的，冥界既然生成，就能毁灭，至少，那个创立它的人可以将它毁灭。
　　母后的眼中露出了恐惧，不，如果冥界毁灭，这里所有的生灵都将遭受灭顶之灾，而毁灭冥界需要齐天大圣那样绝世不二的法力，那远远不是冥界内的任何生灵可以做到的。
　　我怔了怔，帝母，与其黑暗地生，不如光明地亡，你忘记了光明了吗？你都没有梦了吗？
　　帝母的眼神慢慢地变得迷茫而空洞，可是我知道她的梦虽然被禁止了，但是并没有死亡。
　　于是，我更坚定了我的信心。

　　如此便过了六百年，冥界里的其他鬼子都是在三百年左右便出生的，最长的妊娠期亦不过四百九十一年。
　　我从我的父王的语气中得知他的欣喜与不安。
　　于是在我的妊娠期达到四百七十年的时候父王用一种极耗法力的法术将母后的腹部变小，然后对外宣称我是死胎，然后对一块假的血肉举行了盛大的葬礼。
　　我隐隐知道，我的出生可能本身便有着某种玄机。
　　于是，我决定苦炼法术。
　　就算成魔我也要逃脱这命运的诅咒，我相信这三界的其他任何一个角落都一定比这里好上几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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